第13章 “我怎麽會嫌棄呢

宋景山發現自己兒子最近遛狗遛得很勤快,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門了,還帶着早點回來,一周幾乎不重樣。他在早點的包裝袋上看到地址,有家小籠包的館子離家足足三公裏多。

更可怕的是,竟然連雙休日都能堅持早起,這就相當離譜了。

周六這天,宋景山特意起了個大早,在書房裏等着,聽見兒子洗漱完還跟人通了個電話。

“今天有點風,還是在外邊嗎?要不然開個包廂吧,我來掏錢。”

“那行,野戰就野戰,我都聽你的。”

宋景山如遭雷劈地定住了,腦子裏“嗡嗡嗡”仿佛有千百只蒼蠅在叫,他立刻摸出速效救心丸往嘴裏塞。

一股苦澀的中藥味在嘴裏彌漫開來,他狠命掐自己人中,堪堪穩住自己沒當場倒下去。

他原本以為這歲數的小孩兒談戀愛,無非就是一起看書吃飯,在上課時遞個暧昧的小眼神,撐死了牽個小手打個啵兒,哪能想得到兒子已經跟人發展到這種難以啓齒的地步了。

睡覺就睡覺吧,還,還野……那兩個字他連想到都覺得頭皮發麻,一把老臉臊得慌。

他痛心疾首地扶着自己的腦門,又狠狠拍了兩下,怪自己沒教育好孩子,平日裏連一點性教育的科普都沒做好。

也不知道措施做好了沒有,要是這個年紀懷了孕……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聽見腳步聲下樓,他趕緊跟了上去。

宋仰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衛衣,外搭是港風的棒球夾克,一身休閑裝備洋溢着年少的青春氣,但一想到他穿這一身是要準備脫掉的,宋景山就覺得渾身刺撓。

他在短短的時間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讓兒子先和人姑娘訂個婚,滿歲數就領證。

木已成舟,生米已熟,早點成家也不是什麽壞事。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宋景山貼着牆角往外移動,和兒子保持着不易被察覺的距離,他看見宋仰牽着尿尿出門,嘴裏還哼着歌,看起來相當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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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佩服這幫年輕人的體力和毅力。

如果是按照買早點的頻率,一周六次……

身體方面吃不消吧。

此刻是淩晨五點,天還沒有亮起來,風吹過樹葉都有聲音,小區有地燈,宋景山不敢跟太近。

門口停着輛黑色的SUV,看不清車牌,宋仰拉開後座的車門,先是把尿尿送上去,接着自己鑽進副駕。

人證物證确鑿,偷情罪名成立。

宋景山在車子發動前的那一霎沖過去,拍了拍副駕的玻璃窗,宋仰被吓得渾身一震。

“老爸?”他按下車窗,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宋景山往裏頭瞅了瞅,除了駕駛座上的男人以外,沒別人了,他看看尿尿那對靈動的大眼珠,再看看兒子詫異的神色,也茫然了。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你這一大早,上哪兒遛狗去啊?”

宋仰将手裏的狗繩撒了,扔到後座去:“浔哥帶我去體育公園,那邊有跑道,空氣質量也好,我倆一起跑步。”

“哦……跑步啊。”宋景山松了口氣。

他常聽兒子提到過李浔,也知道李浔就租住在孫老師家,但還沒見過真人,他對李浔的面容印象始終停留在兒子床頭櫃的那張合影上,這冷不丁冒出來一個快三十歲的大男人,他都沒反應過來。

李浔的皮膚曬黑了些,兩腮的輪廓沒有上學那會兒圓潤了,和宋仰一比顯得十分成熟。

“你們經常一起跑步?”宋景山問。

“對,偶偶也打球。”宋仰瞪着一對澄澈的眼睛,“老媽給我那破手機我都不會下歌,一個人晨跑太無聊了。”

宋景山看向李浔,在李浔的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路邊打野戰的謠言不攻自破,宋老師反倒內疚起來,自己剛才竟然用那麽污穢的思想去揣測一個天真的少年,實在該罰。

他從兜裏摸出僅剩的一點零花錢,把鍋往媳婦兒腦門上一扣:“你媽讓你帶點小籠回來,上次那個挺好吃的。”

通過前邊的一連串提問,宋仰對老爸此次行動的目的心知肚明,但還是很給面子地裝起了二百五:“謝大爺賞賜。”

宋景山笑罵一聲,揉了揉宋仰的腦袋。

一晃十年過去,一個長大一個退役,還碰巧成了朋友,不免讓人有些觸動,他跟李浔打了個招呼,然後叮囑宋仰:“回來別忘記背單詞。”

宋仰從兜裏掏出一本迷你單詞冊,宋景山就更放心地回家了。

朝霧彌漫,剔透的露水從葉尖上滾落,深秋已過,天有些涼了,一股股寒氣直往車裏鑽。

宋仰把車窗關上,嘆了口氣:“我爸媽很愛瞎操心,他們肯定以為我一大早跟人幽會去,所以起來考察。”

李浔勾了勾唇角:“難道不是嗎?”

宋仰不說話了,垂下腦袋摳手指,這似乎是他尴尬或者害羞時的無意識動作,李浔像抓籃球一樣按住他腦袋,往右一擰:“小朋友,安全帶。”

宋仰所謂的“野戰”就是字面意思,野外作戰。

去箭館一趟來回太遠了,李浔在家附近找到一處空地練箭,還是免費的。

這邊原先是個濕地公園,但因為地理位置很偏,又沒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特色,二十塊錢門票都沒人進去,開了不到三年,售票窗口挂滿蜘蛛網,已經不能算是景點了。

李浔将車子開進公園,随便停在角落。

這個地方雖偏,但景致不錯,亭臺回廊,林蔭環繞,雜草與野花并肩生長。

當一種植物,哪怕是不起眼的小植物以極強的生命力向外延伸出去時,也是很美妙的風景。

這裏就是。

由于無人修剪噴藥,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開得遍地都是,給這個蕭瑟的季節妝點出一抹不一樣的壯麗。

只要不下雨,宋仰天天跟着李浔在公園裏慢跑熱身。

回廊走到底,是一個望不到頭的月亮湖,岸邊的蘆葦比人還高,湖水還算幹淨,能看見拇指大的小魚在湖裏歡快游動吐泡泡。

短暫的熱身後,他們來到一處荒廢的碼頭,木板經歷風吹日曬,漆面斑駁,每當人走過都會發出怪異的聲響,宋仰把尿尿綁在碼頭的樁子上。

這地方最大的好處就是有個游船售票廳,木質的,有兩米多高,像堵牆一樣擋着,箭飛不出去,就算不小心打偏,老木頭也傷不了合金箭頭。

這裏沒燈,李浔自帶了LED的燈串,拳頭大的小圓球,串成八米多長,足夠點亮黑夜。

宋仰将箭靶豎在門口,然後跑出二十米開外的乘船處與李浔彙合。

李浔正在組裝一把美國獵弓,胡桃木色的弓把,黑色弓片,弓弦上綁有兩小撮減震兔毛。

獵弓的造型很簡單,和李浔之前在箭館随手拿的那把傳統弓差不多,不帶反曲弧度。

它算不上競技弓,世錦賽和奧運會上并不會出現它的身影,但它的爆發力和瞄準器定位并不輸競技弓。

宋仰試着拉了一下弓弦,相當費勁,像提好幾十斤的重物。他最近幾乎天天握弓,對磅數的感覺也比以前敏感很多。

“有48磅吧?”

李浔沖他豎起大拇指:“剛好48。如果距離足夠的話,這玩意兒都能射死一頭大象。”

宋仰聽後,把尿尿挪到了一個更安全的位置。

48磅相當于43.5斤的重量,光拉到撒放位置還不算完,需要定格瞄準,沒有一定臂力挺不下來。李浔帶它是想自己玩的,他給宋仰準備的其實是一把30多磅的反曲弓,但宋仰對這把獵弓愛不釋手,還問了很多關于獵弓的瞄準與撒放技巧。

哪怕是退役之前,也沒有碰到過這麽能聊的對象。他看宋仰的時候,更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一支箭“嗖”地出去,随着一聲悶響,宋仰在原地又跳又叫:“十環!——師父你看!我射到十環了!”

在某一瞬間,李浔想起自己剛進隊時,主教練曾說過的一句話——其實不止是人挑弓,弓也挑人,你們都是被弓箭召喚出來的。

他曾經覺得這話跟傳銷頭目推銷保健品差不多性質,虛得很,但現在忽然理解這話更深層次的含義。

這世上就是有人一輩子都不會碰到這根弦,而有的人第一次觸碰,就能和它成為最默契的搭檔。

一切機緣,妙不可言。

靶子就帶了一個,李浔讓給小朋友玩,自己從售票口搬了把椅子出來,坐在湖邊撸狗賞日出。

尿尿跟他混熟了,敢湊過去舔他手裏的奶油面包。

李浔嘴裏還包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問:“尿尿可以吃奶油嗎?”

等箭射出去,宋仰才垂下手說:“一點點沒關系,它不能吃太甜的東西。”

尿尿仿佛能聽懂人話,把腦袋鑽到李浔的胸前蹭了蹭,李浔将手臂擡高,扯下一點面包喂過去。

只見一截粉色的舌頭将東西卷進嘴裏,連嚼都沒嚼就直接下去了,哈喇子流一地。

李浔被它逗樂了,又掰下一點喂過去。

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從淡粉一點點擴散,變得耀眼,變得濃烈,湖面的水波泛着光亮,像散落了一地的星光,整個就是一副壯麗的印象派畫卷。

李浔靠在椅子裏,用手機放歌,身後時不時傳來小朋友興高采烈的呼喊。

弓箭手都需要一顆沉得下來的心,他的曲庫裏大多都是輕音樂,悠揚的曲調在蘆葦叢裏穿梭。

“差不多就可以了,當心明天胳膊擡不起來。”李浔說。

“渴死我了。”宋仰不知道放了多少支箭,此時就如同一個洩了氣的皮球,緩緩朝李浔走來,“師父,你車上還有礦泉水嗎?”

“忘拿了。”李浔被初升的陽光照得有些慵懶,用一根手指勾起自己的水瓶,遞過去,煞有介事地提醒,“你要嫌棄的話可以用蓋喝。”

宋仰嘴角的小酒窩不受控地冒出來了,他雙手接過,怪不好意思地說:“我怎麽會嫌棄呢。”

“是麽。”

李浔斜睨着眼,看他像個智障一樣傻笑了一會兒,擰開瓶蓋,然後嗅嗅檸檬水的味道,這動作莫名讓人聯想到小動物,只有寵物才會在吃之前湊近了嗅嗅食物的味道,再選擇吃或不吃。

宋仰表現出無所謂的态度,并沒有把水倒進蓋子,而是直接湊在瓶口,仰起脖頸,喉結上下滾動。

或許是天色太好,微風吹得人心蕩漾,李浔忍不住使壞,補了下半段:“那我怎麽聽初之說你不想和我間接接吻。”

“噗——”檸檬水噴了尿尿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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