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你就不能表達點我想聽的看法嗎?
參賽選手陸陸續續到場,李浔交代完最後的重點,坐在椅子上點名,在報道的學生後邊打個勾。
過了一會兒,有個男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說:“教練!陳勳他鞋子跑開膠了,回宿舍換鞋去了,要等會兒過來。”
李浔眉心一蹙:“要等多久?”
男生抓抓後腦勺,挺不好意思地說:“他不住校,宿舍有點遠,大概還有十多分鐘左右吧。”
800米結束還有其他項目。
時間耽誤不起。
宋仰很快反應過來,解圍道:“我準備好了,我可以先跑的,等他回來可以跑第四組。”
那個男生仿佛看到了救星,有些期待地看向李浔。
李浔點點頭,做了簡單的記錄。
大學生的運動會不像中學那麽嚴格,沒有老師全程盯着看,看臺往往稀稀拉拉,大家要麽在現場給同學加油鼓勁,要麽往有帥哥美女的地方跑。
一圈又一圈的學生圍過來,将李浔頭頂的陽光遮得嚴嚴實實。
“好了,”李浔收起記錄本,擡高了嗓門,“點到名字的同學按照抽簽順序,到賽道上準備。賽道周圍的同學要麽回到看臺觀賽,要麽遠離賽道,避免踩踏受傷。”
大家互相看看,雖然沒有回看臺,但都自覺退到草坪上。
宋仰站上跑道活動筋骨,身子往邊上一轉,不自覺看向圍觀的同學,裏邊除了他的幾位舍友,還聚集着不少班上的同學,包括他們班的班長也來了。
他們班長叫周游,人很漂亮,鄰家小妹妹的類型,成績好還很會畫畫,班上喜歡她的人不少。宋仰估計圍觀的男同學多半都是沖着她來的。
周游站在最前排,揮動着小臂喊:“小綿羊!我們給你加油來了!”
Advertisement
接着,站在她邊上那群男生也怪腔怪調地重複了一遍。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笑聲,其他學院的同學都交頭接耳地問哪個是小綿羊。
宋仰聽得面紅耳赤,趕緊扭頭裝沒看見。
卻沒想到另一個方向的李浔也指着他的鞋子說:“小綿羊,鞋帶綁緊點。”
宋仰耳朵尖都熱了:“你怎麽也跟着叫啊。”
李浔:“這不挺可愛的麽。”
這個稱呼讓宋仰收獲了一大波關注。
李浔聽見背後有女生在議論宋仰的小腿肌肉線條很漂亮,而且是八位選手當中唯一一個沒什麽腿毛的。
他也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
确實很淡,如果只看皮膚,會懷疑是個女生的腿,和二道的那個黑黢黢的體育生形成極為鮮明的反差。
八位選手以起跑姿勢就位,周圍的吵鬧聲明顯降了好幾個調。
“嘭——”
發令槍響,所有人邁着最快最猛的步伐沖出去,觀衆的嘶吼聲立刻從四面八方響起。
年輕人朝氣蓬勃,毫無顧忌地扯着嗓子,李浔只覺得鼓膜都震得生疼,往邊上躲了躲,拿起望遠鏡觀看。
百米線一過,選手們都往內道上湧,好多同學從看臺上起立,有男朋友的小女生幹脆蹦到男友後背。李浔的手心捏着一把汗,脖子伸得跟長頸鹿一樣。
肉眼可見,沖在最前邊的是二道的張瑞峰,不愧是體育生,雙腿交疊的速度快如閃電,宋仰的爆發力也不弱,和四道,五道的選手并駕齊驅,都在搶第二的位置,三個人的速度都非常快,且一直維持着沖刺的速度。
一條直道過去,後邊的幾個人基本上已經被甩開。
運動員的身影繞場一周,離起跑點越來越近,兩邊的觀衆又一次振臂吶喊。
賽場上的比速度,賽場外的比氣勢,一波又一波的音浪把樹上的鳥兒都給震飛了。
第二圈的彎道過去,宋仰把緊咬着他的那兩個同學給甩開了足足兩米遠,一點一點地逼向二道的張瑞峰,但是體能的迅速流失讓他呼吸困難,四肢僵硬地滑動着,大腦空白一片。
張瑞峰慢不下來,他也提不了速,倆人始終維持着一米左右的距離。
他緊盯着張瑞峰的後腦勺,簡直要在人後腦勺射出兩個窟窿來。
嗓子眼兒跑得快冒煙了。
還剩下最後一個彎道。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在這個地方超過去,否則到了直道就再也沒機會反超了。
還剩下一個手臂不到的距離。
“宋仰!——加油!——”
跑道兩側的呼聲整齊劃一,沖上雲霄,将氛圍弄得熱火朝天,原本在觀看三級跳的學生也禁不住好奇,探頭看向跑道。
宋仰的餘光掃到幾個激動到張牙舞爪的舍友,他們的嗓子已經啞了,但還是握着拳頭喊:“超他超他!還差一點!”
宋仰的手肘碰到了張瑞峰的皮膚,對方立刻提速壓制住自己。
這滋味實在是太糟糕了。
心髒不停地往下墜。
最後一道彎壓過去,他們幾乎肩并着肩來到最後一條直道。
肉眼實在難分高下,李浔的心髒直跳,附近看臺上的觀衆已經成片成片地站了起來。
還有最後五十米。
宋仰盡全力沖刺,聽見了自己大口吸氧的聲音,又看見有個女生從觀賽去走向二道的終點線盡頭。
那是張瑞峰的女朋友,個子很高,她在無數同學的注目禮下轉過身,很大膽地沖男友張開雙臂。
情侶忽然撒狗糧,人群裏呼聲高漲,張瑞峰幾乎拼勁全力,超過宋仰半截手臂的距離。
就在這時,宋仰發現有個人站在一道終點線的邊緣。
那個男人把名冊卷成圈當喇叭,沖他招手。
雖然聽不見他在喊什麽,可身體好像忽然被注入一支強心劑,重新獲得一股力量。
烈日下,他的皮膚不斷收緊,再收緊,雙腿交疊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想要的終點就在眼前。
“哇——”
只見那只落後的小綿羊加速擺臂,略微低頭,用前胸觸線,反超張瑞峰一個手掌的距離!
觀衆先是一陣目瞪口呆,随後爆發出清脆又熱烈的掌聲。
非專業生跑過體育生,這是多麽罕見的奇跡,現場就跟一鍋煮開了的水,全都沸騰了,就連李浔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視線追随過去。
看見那頭小綿羊低頭又跑了十來米,逐漸放慢腳步,最後雙腿一軟,就這麽癱倒在地,胸口劇烈起伏。
宋仰閉上眼,聽見了經久不息的呼聲,聞到了烈日灼燒過的塑膠的味道。
嗓子眼已經不是幹澀,而是發疼,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繼續喘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陽光被一團陰影遮住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李浔,立馬睜眼,卻發現是班上的同學和舍友。
周游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說:“辛苦了。”
“謝謝……”宋仰接過水,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清了清嗓子才說,“我剛才跑了多少秒?”
姜洛神采飛揚:“牛啊!1分52秒01,你是小組第一,你沒看到二道那個體育生都懵逼了,下去就被他們教練罵了。”
宋仰坐起來,看見不遠處的張瑞峰和他的女友,倆人都沒拿好臉色看他,仿佛他不是拿了個小組第一,而是是剛下令要誅了他們九族。
角落裏還冒出不懷好意的諷刺。
“下次記得,要在彎道上用胳膊擋着點別人的路。”
宋仰知道,他們口中的主角就是他。
當時的情況有點複雜,他想超了張瑞峰,可對方又不讓,就形成一種用胳膊肘別着對手的視覺感受。
周游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兒,你別在意他們,這行本來就是勝者為王,你贏了就是贏t了。”
“就是,”俞樂說,“讓他們酸去吧,咱到邊上休息,二組要開跑了。”
宋仰坐在跑道邊,擡手擦汗,又灌了幾口水。
有個穿藍色工作服的男人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他邊上。他愣了愣,往邊上挪了挪。
“你叫宋仰?”男人問。
“對。”
“剛才跑得挺快啊,以前有沒有人給你訓練過?”
宋仰搖搖頭,打量起這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多歲,皮膚很黑,但肌肉特別明顯,脖子裏還挂着個哨子,不太像是輔導員一類的。
果不其然,對方微笑着自我介紹:“我叫章程,是田徑隊的教練。”
宋仰有些茫然地點了個頭:“您好。”
田徑在學校不算熱門項目,短跑組的人不多,上學期又往國家隊輸送了兩根苗苗,現在處于青黃不接的狀态,急需要新鮮血液。
章程和他聊了些田徑方面的事情,露出欣賞的目光,笑着說:“我剛才觀察了全程,你的耐力不錯,後程的爆發力很驚人,需要改進的地方就是起跑沖刺的那一瞬間,如果能好好訓練調整,我相信你一定會有更大的突破,不知道你對短跑方面有沒有什麽興趣,可以到我們隊裏來練練。”
宋仰抓了抓腦袋。
被誇贊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實話實說,跑步不是他最感興趣的運動,他只是勾勾嘴角道謝,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悅。
“咱們加個聯絡方式吧,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田徑體育館找我。”
盛情難卻,宋仰下意識地摸摸褲兜,指指裁判席:“我手機擱那邊了,我去那拿一下。”
沒多久,二組三組的比賽成績也出來了。
姜洛興奮地勾着宋仰的脖子說:“目前還沒有人超過你!有個第一名和你就差0.04秒,好驚險。”
宋仰添加了章程的微信。
姜洛低頭八卦:“這人誰啊?”
“田徑組的一個教練,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校隊。”
姜洛兩眼放光:“哇,那很不錯啊!你趕緊加入,以後就可以代表我們學校去省裏比賽了!”
邊上飄來一聲莫名其妙的冷笑。
姜洛一看是張瑞峰,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特意提高幾分音量,繼續說:“教練真是慧眼識英雄啊,既然他都這麽主動邀請你加入了,說明你在這方面肯定有過人的天賦!這個硬件條件好啊,比賽就贏一半。”
這牛皮吹到了李浔耳朵裏,他一聽就知道主角是誰,轉身看着宋仰,問:“是章教練誇你了?”
“啊,”宋仰有些害臊地抓抓腦袋,“他就随便說了兩句,還問我要不要加入田徑隊,不……”
“那挺好啊,”李浔也毫不吝啬地誇獎道,“我也覺得你跟腱細長,特适合練短跑項目,尤其是後半程的爆發力很驚人,章教練是從國家隊一線退役下來的,眼光不會錯的。”
宋仰的後半句“不過我沒打算加入”卡在嗓子眼兒,噎住了。
他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要問這世上有誰最清楚他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那就是李浔。
是李浔告訴他弓箭的種類,教他射箭的技巧,帶他到濕地公園訓練,送他珍貴的禮物。
他也明确地告訴過李浔,想要加入校射箭隊。
他以為李浔至少還是有那麽一點期待他的加入,可此刻卻能這麽輕松愉快地說出這種話。
就好像他們的命運線從未相交過,只是看起來很靠近而已。
宋仰在原地茫然了很久。
發令槍響,第四組也開始起跑,周圍的呼聲熱烈,可他感覺自己身處在另外一個世界,聽不清聲音也感受不到氛圍,只是呆滞地望着一個方向。
李浔獨自坐在跑道邊,喝了口水,又擰上蓋子,用小臂墊着花名冊,記錄他們的比賽成績。
宋仰邁着大步走過去。
他的身型高大,瞬間就遮住了大片陽光,在紙張上留下一道陰影。
李浔擡起頭問怎麽了。
宋仰提了口氣,憋着勁,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問題:“所以你很希望我去田徑隊嗎?”
他的聲音并不算響亮,但是跑道周圍聚滿了人,于是便有好奇的觀衆轉過來看着他們,仿佛在看一對即将吵架的小情侶,眼神裏流露出三分驚喜七分好奇。
李浔也能從他的表情和字裏行間感受到一股不那麽愉快的情緒,直起身,語重心長道:“我只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表達了我的看法,不論是我的看法還是章教練的看法,都只能作為你的一個參考,最終要不要去是你自己的選擇。”
理是這麽個理,但宋仰聽完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眉心始終皺着。
“那你就不能表達點我想聽的看法嗎?你明知道我最喜歡的是射箭,我想加入射箭隊,你這樣一說,我就感覺……”
感覺你只把我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什麽都不在意。
他迎着李浔的目光,怎麽都沒辦法把完整的話說完,鼻尖越來越酸,聲音也越來越輕。
“你好像并不期待我進射箭隊,也并不喜歡我這個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