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我也坦白告訴你吧”
這話說的。
暧昧又尖銳,真是不好接。
從主觀角度上出發,他當然是歡迎宋仰加入射箭隊的,畢竟這孩子很聰明,又是真的很喜歡射箭,什麽苦都願意吃,可平心而論,他的身材确實更利于徑賽項目。
校運會的成績就足以說明一切,1分52秒,那已經是一級運動員水準了,好好訓練一下起跑加速,跑進1分50秒之內想必只是時間問題。
可在射箭項目上,就會遇到很多問題。
首先是身材,宋仰平肩臉又小,并不具備頂尖射箭運動員那些肉眼可見的優勢,而且宋仰的性格看着活潑,內心還是纖細敏感的,遇到一點事情還特容易緊張激動,面紅耳赤地手抖,連呼吸都不穩。
害羞時這樣,緊張時這樣,生氣也這樣。這性格放在其他項目上都無所謂,可唯獨射箭射擊類的不行,在大賽上很容易被周圍的環境幹擾,導致發揮失常。
他也說不準宋仰在射箭這項目上存在多少潛能,能有多大突破。
只是覺得宋仰還有機會去選擇一個更适合的項目去磨合,去挑戰……
可很顯然,忠言逆耳,小家夥聽不進去。
李浔把名冊遞給同事,勾住宋仰的肩膀,推到一個沒什麽人的小角落。
“那你想聽我說什麽?歡迎你加入我們射箭隊?還是讓我誇你很有射箭天賦?”
宋仰低着頭,沉默不語。
他剛才是有意添上那後半句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聽李浔說兩句好聽的,可李浔這連珠炮一樣的問題反而把他弄得更郁悶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一屁股坐在牆角,把臉埋進了臂彎。陽光透過枝丫,在他背後留下了細小的光斑,看起來就像丢了什麽心愛之物的小屁孩兒,哪還有一點冠軍的興奮樣。
李浔蹲到他跟前,揉了一把那還算軟乎的“綿羊毛”,宋仰把腦袋埋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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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非要你誇我什麽,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
李浔難得拿出哄小外甥的态度,輕聲細語地問:“你不明白什麽?”
宋仰無聲嘆息。
他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
例如李浔對他的關心和照顧都是出于什麽理由,對他的包容度能夠達到什麽程度,而這份包容和有好感有關系嗎?
如果是喜歡,那對他的喜歡停留在什麽層面,有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可這千頭萬緒注定無法傾訴,就只能慢慢消化下去。
他盡可能地控制情緒,撿了個最無關緊要的話題切入:“那天在公園裏,你說讓我在運動會上好好表現,我還以為你很期待我加入射箭隊的,結果卻鼓勵我去章教練那邊。”
李浔啞然失笑,攤了攤手,用肢體語言表達着自己的無奈:“你成績好,我鼓勵一下你還不樂意了?還有,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期待你進射箭隊了?我鼓勵你練田徑和期待你進射箭組這兩樁事情看似相悖,但在根源上并不矛盾。你自己認可,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宋仰擡頭,露出一對亮汪汪的瞳孔,他早已不知分寸為何物,擅自轉換概念:“那你是不是挺喜歡聽我喊你師父的?”
李浔撓撓鼻梁。
如果可以選,他寧可當場耍流氓也不想肉麻兮兮地承認這種事情。
“我那套弓箭白送你了是不是?真是小白眼狼。”
宋仰的注意力被這個新稱呼短暫地吸引過去,他覺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輕。
明明不是什麽褒義詞,可心情就這麽多雲轉晴,恢複薩摩耶同款眯眼笑。
“那我也坦白告訴你吧,我就沒打算加入田徑隊,我只喜歡射箭,也只喜歡你……”他瞅見李浔的眼神由淡定轉為驚愕,又假模假式地補上一句,“反正再也不想認別人當師父了。”
這大喘氣。
李浔的一口氣驚得差點兒沒倒上來。
他捏了捏宋仰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不管你最終的選擇是什麽,你的未來是否能越來越好,持續發光,這才是我真正關心和期待的事情,就這麽簡單。”
這番話談不上浪漫卻充滿真誠,直直戳進心坎。
宋仰鼓了鼓嘴巴,半張臉害羞地縮進臂彎,眼睛笑得彎彎的:“你對我真好。”
“……”
這就好了?
李浔實在摸不透小朋友的脾氣,明明前一秒還氣鼓鼓地攥着拳頭,這一秒又喜歡來喜歡去。
不過實話實說,這種被信任的感覺還是很讓人愉悅的。
過去三十年,李浔還真沒碰見過像宋仰這麽直來直去的男生,至少沒有把肉麻話挂在嘴邊的。
冷不丁被戳一下,那滋味就像喝氣泡水,灌進去時酥酥麻麻,回味又是甘甜的。
李浔不擅長這類表述方式,抓了抓他頭發,扔下一句“笨蛋”,潇灑起身,留下宋仰沉浸在甜蜜的旋渦裏,傻笑不停。
射箭項目安排在第三天上午九點半。由于參賽人數不多,只安排了室內賽,分10米,20米,30米,50米四個檔位的射程。每人每輪射十支箭,總環數最高的前六名再進行總決賽。
這也是校運會的最後一個項目,結束後就是頒獎儀式。
李浔是這個比賽項目的負責人,忙忙碌碌一上午,點名時才看見宋仰。
小家夥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穿的有點多,帽衫加外套,裹得嚴嚴實實,目光有些呆滞地飄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李浔喊了三聲,宋仰都沒什麽反應,直到邊上的同學推了推他胳膊,他才回過神來,嘴角扯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
李浔向幾位大賽志願者交代完秩序問題,走過去關心道:“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宋仰還沒開口,站在邊上的周俊霖就替他說了:“應該是發燒了。”
“發燒?”李浔下意識摸了摸宋仰的前額,确實挺燙,面頰也熱得不正常,“什麽時候的事情?你昨天下午不還游泳呢嗎?凍着了?吃藥了沒有?”
還不等宋仰接話,李浔又着急忙慌地架着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身體不舒服怎麽不早說呢,這位同學,你趕緊帶他去校醫室看看什麽情況。”
周俊霖瞅瞅一臉焦灼的李浔,又瞅瞅毫無血色的宋仰,面露難色。
他一早上發現宋仰發燒後的第一反應和李浔是一樣的,可宋仰說什麽也不要打點滴,堅持要等比完賽再說,就吃了片退燒藥對付。
“胡鬧!”李浔的一嗓子把周圍一波選手的視線都吸引過來了,“你去鏡子裏照照自己現在什麽臉色,胳膊能拉得動弦?”
宋仰眼神堅定地一點頭:“我拉得動。”
“你确定?”李浔使勁捏了把他的胳膊,宋仰沒能掙開,肌肉的酸痛令他眉頭緊皺。
“你趕緊忙你的去啊,別管我了!我說了可以就是可以。”
李浔一記眼神掃過四周,大家不約而同地扭頭“忙碌”起來,叽叽喳喳聊各自的事情。
李浔壓低了一點聲音:“我讓你現在去校醫室,你聽不聽話?”
宋仰像個被大人搶走玩具的小朋友,委屈巴巴:“比完我立馬就去啊,又耽誤不了多久。”
他們争執不下的時候,有人叫走了李浔。
宋仰轉頭看向周俊霖說:“我真沒事,你去幫我倒點熱水吧,我有點渴。”
周俊霖拗不過他,依言照做。
宋仰拐到衛生間,将水流開到最大,彎腰捧了把水撲在面頰上給自己降溫。
這一撲,渾身肌肉都牽連着打了個哆嗦。
他剛才的話說得很滿,但身體狀況确實有些糟糕,一早上醒來只是覺得喉嚨口燒得疼,這會兒連腦袋都有些昏昏沉沉,渾身骨頭都跟散了架一樣,又酸又痛。
特別困,恨不得立馬瞬移回被窩睡個天昏地暗。
可他不想,也不能錯過這次比賽。
他之前特意找領隊問過,要想加入校隊,目前有兩條途徑可以選,要麽校運會上出個讓人眼前一亮的成績,要麽就挑戰70米射程,10支箭的總環數控制在75環以上就可以破格進隊。
就他目前的水平而言,後者的難度系數實在太高,他70米的最高記錄就是一個壓線的8環,只能破釜沉舟比這場了。
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李浔坐在裁判席位置宣讀流程規則,宋仰像躲教導主任一樣,低眉斂目地從他背後繞過,和另外幾位選手并排站到起點位,整理裝備。
規則是十五名選手同時放箭,射完十支箭由現場裁判統計分數,再同時往後退十米,進行第二輪,以此類推,直到50米結束。
宋仰生怕李浔一時興起來一句“九號位的選手,你先下去”,一直沒敢擡頭和他對視,就像逃避上司的目光一樣,盡量讓自己忙碌起來。
比賽是允許選手自帶弓箭的,不過這裏絕大部分人都是硬被推上來湊人數的,用的都是學校提供的弓箭,顏色花裏胡哨,款式普普通通。
宋仰聽見身後有人在誇他的弓箭很特別。
換成平時他鐵定要炫耀一把這套弓箭的來歷,再聊聊他和教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但今天真的是毫無心情。
前兩天的比賽就已經耗費了他大量元氣,再加上生病,他連擡弓都覺得費勁。
裁判吹哨,比賽正式開始,選手就位擡弓,對面的牆上響起了“嘭嘭嘭”的撞擊聲。
現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跟随飛出去的箭支,落在對面的靶子上,只有李浔不是。
他全程抱臂,直勾勾地盯着九號位。
宋仰看起來是真的很不舒服,臉色慘白,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口渴,不停舔嘴唇,持弓臂抖個不停,光瞄準就需要花別人多兩倍的時間。
他是十五名選手中最晚完成任務的選手,當所有人都盯着他看時,他似乎更緊張了,導致一支箭發揮失常,只拿到一個7環。
射一個7環需要用多少個10環去彌補?
還得看對手的狀态。
這已經是主動變被動的事情了。
第一輪結束,10米區有打出99環的高手,也有閉錯眼睛導致脫靶的“高手”,像李浔這種有經驗的,只需要看一眼他們的瞄靶和放箭的動作就知道哪個是練過的,哪個成績很水。
宋仰今天的身體狀況肯定出不了好成績。
從他放出第一支箭的時候李浔就已經能預料到最後的結果。
不過就像是半道跑不動了的馬拉松選手一樣,爬也要爬回終點,宋仰堅持放完了最後一支箭。
40支箭的總環數為330,小組第七,擦邊拿到一個決賽資格,不過是十三位選手中墊底的那個。
這中間李浔也使了點暗勁。
宋仰的環數和另外一位選手的環數打平,本該再來一輪把其中一名PK掉的,他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倆人都留下進行決賽。
中場休息時間。
宋仰披上外套,喝了點舍友遞來的熱水。
這會兒正是藥效上來的時候,體內病毒正在遭受群體攻擊,不停冒汗和渾身發抖這兩者兼而有之,掌心總有種剛洗完手的潮濕感。
班長也看出他很不對勁,遞上紙巾問:“你頭上好多汗啊,沒事兒吧?”
宋仰搖搖頭,起身道:“我先去洗把臉。”
他的所有感官都因為藥效強制進入休眠狀态,警惕性降低,他穿過長長的走廊,走進衛生間全程都沒發現有人跟在他身後。
李浔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很是心疼,但又控制不住嘴損:“尿頻啊?這麽會功夫都進來好幾趟了。”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有點不打自招的意思,覺得宋仰會來一句,“你沒事兒老盯着我幹嗎”回怼。
不過發燒令某人的思維變得異常遲緩,完全沒聽出這話暗含的其他信息,只是小聲解釋了一下:“我進來洗臉的。”
洗到一半,他擡起濕漉漉的腦袋,遲鈍地補充:“剛才也是進來洗臉的。”
“鞋帶開了。”李浔提醒道。
宋仰低頭看了一眼,甩甩手,蹲下重新打了個蝴蝶結,又順便把右腳的也綁緊了些。
衛生間裏沒有人,李浔單手插兜,态度有些軟化:“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想進射箭隊也不是就一種方式,我陪你多練練70米……”
話音未落,只見宋仰剛起立的身體像一株迎着風浪的麥穗,搖搖晃晃地掙紮了兩下,單手扶着牆壁,一副大腦缺氧的樣子。
李浔暗道不妙,三步并兩步地沖過去,宋仰的身體失控地往牆上倒去,緩緩滑下,跪倒在地,眼看着就要砸向地磚,李浔一把圈住了他的身軀往自己懷裏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