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懷疑他最近談戀愛了
窗外天色已晚,樓下初之在喊,他們沒再深入讨論這個話題。
桌上的東西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老兩口坐在客廳喝茶,宋景山在廚房刷碗。
李浔和幾位長輩告別,牽着初之往回走,在公園邊的路燈下,碰見了倒垃圾回來的李慧瑛,他們互相點頭打了個招呼,李慧瑛忽然将他叫住。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什麽都沒發生,李浔的心尖莫名打了個顫:“怎麽了阿姨?”
“有件事情,宋仰一直瞞了我們很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進學校射箭隊了是嗎?”
李浔的大腦慢半拍地思索着,身體卻已經給出答複——他反射性點了個頭。
他隐約記得上回在酒店,宋仰說他還沒有把比賽的事情告訴家人,但李慧瑛是怎麽知道的呢?
宋仰自己承認的?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被發現了?
還不等他想明白,李慧瑛又問:“他是什麽時候進校隊的?”
李浔說:“去年十月份。”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李慧瑛的意料,她的雙眼瞪得很大,聲調不自覺拔高了些:“他平時是不是經常曠課去玩箭?”
“那倒沒有。”李浔略微皺眉,糾正道,“他只是抽空來校隊訓練,不是玩,暑假那次是代表學校去和省裏其他學校打友誼賽,他成績還不錯的。”
事情已經敗露,他只能盡可能地給宋仰挽回一點乖小孩形象,但似乎沒有成功,李慧瑛看起來還是有些生氣。
她雙手扶腰,氣咻咻地說:“他居然騙我們說和同學去廈門旅游,還買了一堆鳳梨酥回來,肯定都是網上買的!弄的有模有樣,把全家都給忽悠過去了。我真沒想到他都學會騙人了,還騙我們這麽久!”
李浔摸摸鼻梁,不知如何作答,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宋仰在這事兒上确實做的有些離譜。
李慧瑛不滿地抱怨道:“難怪他一進大學那成績就跟瀑布似的,飛流直下三千尺呢,總算讓我摸到原因了。你們那個校隊應該不缺人吧?趕緊把他開了,好好的課不上,成天就想着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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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浔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一時間有點懵,他是離異家庭出來的小孩,從小就沒有父母管束,自由慣了,頭一回從家長嘴裏聽見這些強勢果斷的話語,哪怕和他本人沒有什麽關系,也有種被掐着脖子的緊迫感。
夜裏的風很涼,他握緊初之的小手塞進衣兜裏,揉了揉後頸,半天只憋出一句不确定的疑問:“他成績退步很大嗎?”
“可不是。”李慧瑛嘆了口氣,“我太了解他了,他從小就不是個自律的孩子,需要人定了目标,逼着他,他才會去學那些東西,上了大學,整個人松松散散,狀态都不對了,肯定只想着瘋玩。”
李浔能理解她望子成龍的心态,溫和一笑:“我會叮囑他好好上課的。”
李慧瑛的思維敏捷,一下便聽出他這話裏的漏洞,強調重點:“你是校隊的教練,肯定可以管隊內人員流動問題的吧?”
看來這問題是躲不過去了,李浔點了點頭,盡量替小朋友挽救:“但這是他自己喜歡的一項運動,目前在校隊成績也算不錯,未來很有可能進省隊。”
“進省隊有什麽用?哪怕他進國家隊又能……”李慧瑛說到這裏,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尊重對面的人了,停頓一下,改口道,“他現在年紀小,玩心太重,不好好學習,越不讓他幹的事情他就越感興趣,可你是過來人,你肯定是明白的,大學這幾年多重要,一張學歷就是一道門檻,多一張證書以後踏入社會就多點底氣,他現在不踏踏實實學東西以後要幹什麽呢?”
“你知道他有門經濟學才考六十多嗎?是全班墊底,我當時聽到這消息我血壓噌一下就上去了,全班墊底,打小就沒有過的事情。就這事兒他還打算瞞我們呢,還好景山和他們專業課老師認識。”李慧瑛越說越氣,都有些語無倫次,“這才大一啊,這樣下去別說什麽獎學金了,我看每門功課考及格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浔明白李慧瑛這一部分的火源于宋仰對家人撒謊,另一部分源于宋仰成績的斷崖式下滑。他估摸着成績和訓練這兩者間多少有點聯系,不好反駁,只好擔任垃圾桶的角色,安靜傾聽。
也是在李慧瑛這段漫長的批鬥會上,他知道了另外一樁事情,宋仰高三那年填志願,原本的計劃是讀醫科大學,但臨門一腳改填T大。
恍惚間,他想起了前年冬天,學校裏那片郁郁蔥蔥的山茶花,宋仰坐在他對面,對着片雞排點頭說心動。
他并不是個自我意識旺盛的人,僅這一點聯想就已經感覺罪大惡極,高考志願這麽嚴肅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因為私人情感說改就改。
他想,宋仰應該是有自己的打算。
比如,害怕針頭,無法克服恐懼,又或者是單純想學金融,畢竟證券行業一直都是挺吃香的飯碗……
“哦對了,還有件事情,我懷疑他最近談戀愛了。”李慧瑛的一句話擾亂了他的思緒。
李浔一愣,不知怎麽的,竟然有些心虛起來:“是……哪裏情況不對嗎?”
李慧瑛憑借着多年戀愛經驗,說的有鼻子有眼:“前陣我看他天天在那搗鼓什麽紙雕,淩晨三四點了都不肯睡覺,那東西完成以後的第二天就沒了,肯定是趕着給學校裏哪個女同學送禮物了。”
大冬天,李浔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動聲色地捂住初之的小嘴,反應很快:“我不太清楚,可能是拍vlog,現在學生群裏都比較流行這個。”此時此刻他慶幸自己有年齡優勢,可以悄無聲息地打探情報。
“您不希望他談校園戀?”
“這倒也不是,大學嘛,本來就是談戀愛的年紀,荷爾蒙分泌旺盛,誰都克制不了,只要不影響學習就沒什麽問題。”
李浔尋思着,同理可得,只要練箭不影響學習,那練練也沒什麽問題。
臨別時,李慧瑛特意叮囑道:“要是可以,在學校裏你多幫我盯着他點兒,玩可以,但要适可而止,至于比賽什麽的,要是和學業有沖突,就盡量安排別人吧。”
李浔無奈“嗯”一聲,算是允諾。
他牽着初之往回溜達,小丫頭軟乎乎的手掌攥緊了他的手指。
“舅舅,宋仰哥哥是不是不能去比賽了?他會不會怪我?”
“嗯?他為什麽要怪你?”
“幹媽問我平時有沒有看見哥哥和女生出去玩,我說沒有,他成天就知道練箭打比賽……”
小丫頭年紀雖小,但對大人們的聊天內容也能理解個七七八八,她的手心汗濕,在邊上擔憂好半天,直到李浔告訴他不會,她才稍稍松口氣。
李浔擡頭仰望,今晚月色稀薄,看不見雲霧也看不見星星。
李初之問:“那幹媽說的,是哥哥送給你的燈嗎?”
李浔平生第一次在她面前表演睜眼說瞎話:“當然不是,幹媽說的那個是紙雕工藝品,不是燈。”
“噢。”小丫頭信以為真,沒再追問,卻又好奇別的,“那什麽是荷爾蒙?”
李浔盡量解釋得淺顯易懂:“一種好東西,等你再長大一點就會有了,它會讓女生變得更漂亮,讓男生變得更帥氣。”
“噢……”李初之笑眯眯地說,“那你是不是有荷爾蒙啦?”
李浔差點樂出聲,低頭問:“為什麽這麽說?”
“嘿嘿,因為你總是很帥氣。”
李浔笑着揉她小腦袋:“你真有品味。”
李初之又問:“那荷爾蒙有味道嗎?我怎麽知道它長出來了呢?”
小朋友的問題有時候也挺讓人煩惱的,荷爾蒙是什麽味道,還真不好形容,李浔認真思索片刻,說:“當你想起哪個人,感覺身上熱熱的,心髒撲通撲通,忍不住想笑,那它就長出來了。”
“噢。”李初之眨了眨亮汪汪的眼睛,“那你會想起誰?”
李浔眼前浮現出一張冒着傻氣的小臉,大腦頓時電閃雷鳴,劈得他五髒俱焚。
罪孽啊你這是。李浔心懷愧疚地想。
過完年,學校陸陸續續開學了。
宋仰那一寝室都是外地同學,帶着一堆家鄉特産回來。短短一個月沒見,姜洛長胖了,臉蛋圓潤了不少。
周俊霖換了個造型,頭發染成了騷包的灰藍色。
俞樂的身型沒什麽變化,不過裝備換了,筆記本,手機和平板都換成了蘋果的最新款,還有一副宋仰觊觎已久但始終沒舍得下血本買的降噪耳機。
他試戴了一下,音效簡直絕了。
“你這是收到多少壓歲錢啊?這麽豪?”
俞樂說:“我自己掙的啊,過年接了兩個大單子,加上之前的尾款結清,一共拿到兩萬塊。”
這話一出,三人目瞪口呆。
大家都知道俞樂經常在網站上更新些短漫,靠着人氣接商稿和廣告什麽的,但沒想到能掙這麽多錢。
宋仰啧啧感慨:“厲害啊,你以後就是咱6021的首富了!”
俞樂哈哈大笑,邊收拾東西邊問:“你們呢,都幹嘛來着?有沒有出去旅旅游?”
姜洛癱在座椅上,長嘆一口氣:“別提了,哪都沒去成,我爸媽逼着我學英語,準備考雅思來着。”
宋仰有些震驚:“這麽早就要考了嗎?”
姜洛說:“我記性不好,先學起來,等到大二再學怕來不及。”
宋仰明白過來,姜洛這麽着急考雅思,是為了出國交換。他們這個專業有個二加二的本科雙學位項目,前兩年留在本校,後兩年出國學習,所以得提前考證。
宋仰對出國交換的興致不高,不過大家都拼命學習新知識來充實自己的現實确實有點刺激到他了。
回想過去這一學期,自己忙着練箭,忙着追人,心思逐漸從學業上跑偏。
腦海一閃而過自己的期末成績,強烈的挫敗感一點點侵蝕着他。
他坐回椅子上,手掌蓋住臉頰,緩緩搓揉兩下。
怎麽就這麽菜呢。
喪歸喪,日子還是得過。
之後幾天,他照常上課,照常練箭,就是晨練的功夫縮短了,他找班長借了上學期的課堂筆記,把那些扣分知識點重新拎出來重點學習。一邊跑步還一邊背着單詞。
周末這天,陽光充沛,氣溫回升,李浔帶大夥到室外的射箭場練習。
這塊原先是片田徑場,從建校起就一直在這,又小又舊,後來學校操場擴建,田徑場和足籃排場地相連,相映成趣,這邊便成了雜草叢生的“郊區”,被人遺忘,除了小野貓偶爾來打個卡,撒泡尿,基本看不見活物。
李浔前年剛來學校,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破地方清理幹淨,又向學校申請搭建防護欄,重修器材室,才有了如今射箭隊專屬的室外射箭場。
他個人很喜歡這片地方。
綠樹成蔭,萬籁俱寂,沒有訓練任務的時候,他會跑來這邊消磨時間。
從起射線到靶子的距離是70米,這是世界級射箭賽的标準射程。
一到場地,李浔望着對面那排箭靶,他就手癢,同學們熱身,他自己先上手練了兩把。
十支箭總環數九十二,圍觀的一幫人已經驚呼鼓掌了。
不過他自己高興不起來,這還不是他的最高水準。
隊員們上陣練習,他坐在一旁指導,記下環數。
他手上的一疊小本子記錄着隊員們的成長軌跡,于慎微的進步最大,阿洪也不錯,這個寒假估計沒少練習。
至于宋仰的話……
他往前翻了好幾頁。
沒退步也沒進步,但就像很多老師總愛說的,在這行,沒進步就是退步。
換人時,他擡頭望向場地,偶然發現隔離網外邊站着個身形高挑的女生,及腰的長發間點綴着幾道悶青色的小辮。
他們對視一眼,他隐約記得自己在哪裏見到過她,走過去問她找誰。
周游露出一個羞怯的小表情,朝一個方向指了指,李浔順着她的指尖朝向望過去,對上了宋仰的視線。
“你怎麽來了?”宋仰嘴角帶笑,一路小跑過來,連手裏的弓都沒有放下。
“你不是說要跟我去圖書館嗎?”
他們交談之際,李浔留意到那個女生的褲兜外垂着個小挂飾,甚是眼熟……
他的大腦自動檢索圖片,某個瞬間,思路接通,眼神都變了。
這玩意兒和看電影那天,宋仰手機上收到的那張照片重合了。
“教練?”周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浔回過神:“嗯?你剛說什麽?”
“我們學校和南大有場辯論賽,我想和宋仰一起去找資料。”
“哦,現在?”
“嗯,”周游的眼睛裏藏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可以嗎?”
正經事能有什麽回絕的理由,李浔拿出師長的氣度,大方拍了拍宋仰的肩膀:“去吧,好好比,給咱們學校長長臉。”
宋仰把手裏的弓箭遞給他:“那麻煩你幫我收一下。”說罷和周游往圖書館方向走去。
李浔的目光在那兩道背影上停留好一會,倆人的身材修長,都是偏休閑風的打扮,一黑一白,靠得很近,大概是聊着什麽有趣的事情,宋仰時不時地扭頭笑笑。
李浔想起什麽,喊了一聲:“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奈何人已遠去,回應他的就只有箭頭射中靶子的悶響聲,襯得他這個問題如此多餘。
吳家年也盯着那倆背影瞧了好一會,發表路人觀點:“真是郎才女貌。”
李浔把宋仰的弓箭往架子上一擱,神色淡淡:“我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