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是一株反射弧比較長的含羞草
電影結束,他們在商場吃了頓日料,閑逛的時候又給初之買了點文具和零食,最後把腳步停在了二樓的書店。免費區的人已經坐滿了,李浔點了兩杯咖啡和甜品,坐在角落裏看書。
書店的裝修與咖啡廳差不多,偏歐式,靠窗位置光線明亮,綠蘿的藤蔓從置物架的頂端垂落,空氣裏彌漫着咖啡的香氣,暖意融融。
他們的沙發是正對着的,中間隔着圓形小餐桌,由于身高關系,四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将餐桌包圍,腳踝時不時地碰在一起。
宋仰靠在沙發裏休息,把李初之的文具都玩了個遍,擡頭發現李浔靠在沙發裏,很安靜地翻着一本書。
這是不常見到的畫面。他們相處的時間幾乎都與弓箭為伴,就算不再練箭那也是跑步或健身,總之都是動态的,偶然看見這樣一幕,他忍不住拿手機記錄下來。
一摸兜,想起東西在李浔那,便越過桌子去摸他衣兜。
“你幹什麽?”李浔用力按住衣兜裏的東西,“說好了到家還你的。”
“我無聊。”
宋仰幹脆坐到李浔的沙發,倆個男人的體型都不小,窄小的單人沙發容納不下,大腿都要擠變形了,李浔不得不側身躲開,将衣兜的手機轉移到褲兜。
“這裏這麽多書供你看你還無聊?”
“我想拍照。”
宋仰眼尖,一下就看清了他的小動作,伸手去摸他大腿,剛摸到手機的一個邊,李浔又把東西抽出來,藏在身後。宋仰撲過去,雙手從兩側繞過去,這姿勢幾乎将李浔一把抱住。
直到這時,才有陣淡香鑽入他鼻腔。
印象中,他從沒在李浔身上聞到過這股味道,他的視線從沙發轉移到李浔的雙眸,李浔也同樣看他。
“拍什麽照,來書店就是為了放下手機看書的,你拍照在朋友圈打個卡就算讀書了?”
他們靠得太近了,宋仰甚至能感受到李浔鼻息的熱度,他的耳尖在發熱,又不舍得避開,指尖摸到了手機殼的一角,他咬着後槽牙使勁往外拽,李浔手上的力度分毫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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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搶間,李浔摸到了他的手指。
倆人同時一愣。
宋仰有些無奈:“我不拍書。”
李浔被他壓制着,整個後背幾乎貼倒在沙發裏:“那你拍什麽?”
“你管我呢。”
李浔的餘光捕捉到一些路人的視線,伸手往他胸口一推:“坐回去。”
命令式的口吻。
宋仰只好乖乖照做,目光仍然落在對面。李浔的毛衣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腰上去了,露出一截帶着肌理輪廓的肚皮。
哦。
應該是剛才被他弄的。
他倆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李浔也感覺有點涼意,坐正扯了扯衣服,又把腰帶扣扶正。
宋仰翹起二郎腿,不動聲色地将身後的靠枕擱在大腿上,滿臉潮紅地翻起桌上的甜品飲料單。
Hang loose……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Don't be so?sensitive……
李浔瞅了他一眼:“你午飯吃那麽多了還餓?”
“啊,”宋仰拿菜單扇風,“我就随便看看,你看你的書,老盯着我我容易害羞。”
這話要擱以前,李浔真不會多想,可現在他忍不住問:“害什麽羞?為什麽害羞?”
宋仰又羞又窘地笑:“因為我是含羞草。”
李浔捉摸不透他話究竟幾個意思,眼底帶着一絲笑意:“含羞草不是要碰了才害羞麽,我又沒碰你。”
“你剛才碰了啊。”宋仰說,“我是一株反射弧比較長的含羞草。”
李浔低頭,盯着手裏的推理,警察接到報案說有人失蹤,他的視線在這一段停了很久,想到碰一下就收起葉片的含羞草,莫名其妙就笑了。
商場燈火通明,幾乎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他們在書店待到很晚,直到宋仰的家人打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回去才發現已經五點多了。
宋仰挂了電話說:“我媽說初之在我家,你要不然也上我家吃頓便飯吧。”·
李浔一點頭:“那我們去買點菜。”
宋仰猶豫了一瞬,雖說他一直都很期待李浔的手藝,但第一次登門過年,哪舍得真讓偶像親自動手,萬一以後都不樂意去他家做客了怎麽辦?
趕緊推辭道:“都個點了,他們肯定都弄好了,別買了。”
“可我空着手過去,不太好。”
“你早上不是送禮物了麽。”
“就一點甜品,談不上禮物。”
“沒關系,上我家你還客氣什麽。”宋仰将他手裏的書本放回原位,推着他的後背往外走,“以後你可以把我家當成自己家,住着都沒問題。哦對了,你和孫老師簽的房租合約是多長時間的啊?”
“一年一簽,半年一交。”
宋仰勾着他的肩膀往自己懷裏帶:“要不然以後跟我家簽得了,我家也有閑置的房間,便宜租給你,孫老師那收你多少錢一個月?我給你打對折。”
“打對折。”李浔抻着脖子瞅他,“你爸媽知道不給你腿打折?”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啊,價格肯定便宜,你考慮考慮。”宋仰的胳膊滑到他腰上,只可惜冬天衣服太厚,實在是沒摸出什麽名堂。
到家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霞光将庭院對半分割,桂花樹的影子斜斜地拉長。
李初之小朋友正在院裏發揮創意,給尿尿那雜亂無比的脖頸毛梳順了,紮起洋氣的小髒辮兒。
尿尿的屬性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誰給順毛就黏誰,弄疼了也不鬧,側躺在草坪上,圓咕隆咚的眼睛盯着她,像守護新的寶藏。
李慧瑛女士端着一盤水果往院裏走:“寶貝兒,吃柚子了。”
宋仰還以為是喊自己,心說今天老媽怎麽這麽柔情似水,真是活見鬼,從院門口一路蹦跶進去。
而李慧瑛見他進門明顯一愣:“你倆不是走回來的麽,這麽快?”
“腿長嘛。”
碗裏都是一瓤瓤剝好的柚子肉,晶瑩剔透,看着汁水充足,宋仰伸手要抓,李慧瑛将碗護在懷裏:“這給初之的,裏頭還有大半個,你要吃自己剝去。”
宋仰驚呆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簡直重女輕男!”
李慧瑛理所當然地甩了一下新做的頭發:“那又怎樣。”
“……”
李浔偷着笑了笑。
白天在庭院裏打牌聊天的親戚朋友都走了,顯得有些冷清,空氣裏浸着一股濕潤的寒意。
李浔跟着宋仰進屋,還沒來得及感慨一聲“還是家裏暖和”,再次見到爺爺奶奶。
老兩口很熱情地招呼他坐下。
李浔一臉溫順地走過去。
出于禮貌,他必須得喊點什麽。
可問題是喊什麽呢?
他的大腦在短短幾步路裏飛速運轉,要是按初之的叫法,他得喊叔叔阿姨吧?可這麽一叫……他擡眼看着老兩口那快要飛出臉盤子的大褶子,瞬間感覺自己老了一輪。
郭富城喊岳母的尴尬也不過如此。
他咬咬牙,厚顏無恥地跟着宋仰喊爺爺奶奶。
宋仰頭一回見到他這麽擰巴的臉色,在角落偷偷笑。
與此同時,宋景山在廚房忙活晚餐——他在二十分鐘前收到兒子的消息,說李浔要來,要他多準備幾道菜,尤其是川味的,因為李浔愛吃辣。
餐桌上已經擺着不少剛出鍋的熱菜,松鼠桂魚、茄汁大蝦、水煮牛肉、紅燒肥腸、臘肉炒山藥,光看着就讓人食欲大增。
宋仰叼了塊臘肉嘗鮮,眉毛一擡:“好吃,師父你過來嘗嘗這個!我同學給我寄的,他們老家自己曬的,好香。”
“不了,你吃吧。”
李浔宛如第一次進門的女婿,十分矜持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裏邊播放還是李初之點的動畫片,由于爺爺奶奶都很認真地在看,他也沒好意思上手換臺。
兩頭長得很像吹飛機的豬在聊天,至于聊什麽,他一點也聽不進去。
手機也沒電了。
宋仰還在埋頭猛吃。
實在是沒事幹,他只好剝柚子。
“我聽小仰說,你以前是國家隊的運動員啊?”宋爺爺問。
“對。”
爺爺給他沏上一杯熱乎的龍井,“運動員好啊,身體素質肯定比一般人強。”
奶奶說:“這還用說麽,看着就結實。”她說完就上手捏了捏李浔的胳膊肉,“嚯,我都攥不動。”
“我是練射箭的,上肢的耐力和平衡練得比較多。”李浔接過茶杯,道了聲謝。
爺爺順口一問:“後來怎麽沒練了?是受傷了還是待遇不好?”
李浔搓了搓後頸肉,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關于退役,個人與環境種種因素環環相扣,哪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待遇還湊合,就是自己感覺練不下去了。”
奶奶溫和一笑:“早點回來陪陪家人也挺好的。我有個朋友的孫兒也是運動員,天天在外頭集訓,一年到頭都回不了幾次家,家人都盼着。”
爺爺:“是不是老許家那孩子?上回老許跟我說他孫子今年二十六,我還以為三十六,長得也太老成了點。”
“天天在外頭跑步,曬得跟煤球似的,能不老成麽。他家裏人也勸他早點兒退役,別再費勁折騰了,有一年夏天我看見他,那胳膊,大腿上都是傷,韌帶還開過刀,你說這老了該怎麽辦,都是後遺症。”
爺爺吹了吹杯子裏漂浮的茶葉,不鹹不淡地說:“他給自己定的目标太遠了,像奧運會,世錦賽那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部隊,全國頂尖,就那麽一兩個,哪裏輪得上他啊,到最後一樣要被篩下來。”
李浔沉默不語,真像是聽一段無關緊要的八卦似的,面色沉靜地将一小瓣柚子推進嘴裏,嚼了嚼。
甜中帶澀。
而就是這短暫的沉默,直戳在宋仰的心尖上,他難過得有點想哭,嘴裏的東西都變了滋味。
很多人都無法理解運動員的夢想,卻又要運動員接受他們的評價。
不知道是不是爺爺奶奶的話刺激到了李浔,晚飯時,宋仰留意到他吃的并不多,起碼沒平時多,一頓飯下來,骨碟裏就幾片蝦殼和幾根骨頭,蝦殼還是給初之剝剩下的。倒是陪老爸和爺爺喝了不少酒。
李浔不是那種喝酒就上頭的體質,兩瓶紅酒下去鎮定自若,膚色都沒什麽變化,直到最後大家都起身時,他搖晃了一下,還伸手扶了下椅背,宋仰才意識到他大概不怎麽清醒了。
李浔自己也懵,按說他酒量沒這麽差,以前在隊裏,有好幾個運動員都是北方的,特能喝,一到聚會必點二鍋頭,于是他也跟着練出點酒量。
也許是今天菜吃少了,也許是這酒的後勁大,他睜眼望出去都有重影了,但理智尚存。
“我想洗把臉,你們家衛生間……”
宋仰扭頭看了看,樓下的衛生間亮着燈,應該是奶奶在裏頭,一把扶住他的手腕,說:“我房間有一個。”
樓上沒人,宋仰走在前邊摸索着開燈。李浔來到水池邊,長長地舒了口氣,彎下腰,一捧涼水沖淡了醉意,肌肉在瞬間收緊。
一只手給他遞來潔面巾。
“謝謝。”他擦幹淨臉頰,團揉面巾時,發現鏡子裏的宋仰一直盯着他看。
他扔掉面巾轉身,正想問有沒有白開水,宋仰忽然撲過來,迎面抱住他。
李浔瞳孔倏然放大,脊背反射性繃直了,雙臂微微擡起,如同一個被警察用槍指着的嫌犯,不知所措地愣着。
宋仰的整張臉都埋在他肩上,他聽見小朋友悶悶的嗓音:“你別難受師父,我爺爺奶奶他們不了解。”
此時此刻,李浔的大腦嗡嗡響,酒精讓他的反應變得異常遲緩,他靜默分析了好幾秒,才明白宋仰說的這個難受指的是什麽,笑了笑說:“我沒難受。”
“可你晚飯吃的很少,我感覺你很不開心。”宋仰輕輕撫摸他的後背,感受隔着布料傳遞出來的熱度,“你別把他們的話放心上,不管你走到哪一步都沒關系的,你的過去令很多人感到驕傲,也有人因為你愛上這項運動,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李浔的眼尾彎了彎:“你在說你自己嗎?”
“對啊。”宋仰的下巴墊在他肩上,“而且我感覺你的能力真的沒有問題,只是缺少一點經驗和運氣而已,中國隊也是,賽場上壓力太大所以過分緊張,不是我黃婆賣瓜,我們的射箭隊遲早有一天會打破韓國隊的壟斷的。”
李浔倍感溫暖的同時,注意力總被背後的那雙不怎麽安分的爪子吸引過去。他分明是穿着外套的,宋仰卻在揉他裏邊的毛衣。
“小朋友,你是取暖還是占我便宜呢?”李浔握住宋仰雙臂,緩緩滑到手腕位置,點到即止,倒也沒有強制讓人松開。
宋仰耍流氓失敗,擡眸看他,眼裏盈着一絲光亮,臉頰白裏透紅,像喝多了,硬着頭皮給自己找臺階下:“我在說嚴肅的事情呢,你能不能配合着點?”
“好……”李浔嘴上應承着,卻咧嘴笑起來,肩膀小幅度抖動,紅酒的後勁影響了他的視線,他不得不靠近宋仰,才能觀察到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
“你說嚴肅的事情臉紅什麽?”
他們靠得很近,呼吸交錯,宋仰體溫徒然飙升,都快被李浔身上的酒氣給熏醉了,他低下頭,小聲嘟哝:“你忘啦?我是一株含羞草。”
李浔伸出食指,用柔軟的指腹點點他眉毛:“你是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