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們都……他們都那個了!
大廳裏,旅客換了一波又一波。
宋仰像根定海神針,戳在航站樓透明的落地窗前當盆景,等待十點半起飛的那次航班。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看見。
天色明朗,純白的雲層鋪展在一望無際的蔚藍中,舒适又惬意,底下,跑道向遠處延展,将茶綠色的草坪分割成不規則的幾何圖形。
它們像他一樣,都定格着,構成一幅重彩畫卷。
兜裏的手機在響。
他渾然不覺。
人的皮膚也有記憶功能,将一瞬間的觸感輸送到大腦,就再也無法忘懷。他回味着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心率怎麽都慢不下來,嘴角幅度也越扯越大,完全收不住了。
那記憶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剛才被人親了。
被李浔親了。
簡直跟做夢一樣。
他手捧通紅的面頰,邊笑邊蹲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尋思李浔這個吻的含義以及獻出這個吻之前經歷的思想鬥争。
應該不止是出于社交禮儀吧?要不然跑什麽跑啊?
肯定是因為害臊。
他真後悔自己剛才沒積極一點,居然讓媳婦兒先動了口,也沒來得及回敬一個。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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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剛才反應迅猛點就好了!
離別的感傷在這一吻的刺激和催趕下,蕩然無存。
他仰頭,猛提一口氣,對着漫天祥雲攥緊拳頭,暗暗發誓:下次一定!
邊上保潔的阿姨來來回回數十次,實在忍不住了才提醒:“弟弟,你手機響了。”
“啊?”宋仰三魂六魄齊齊歸位,“哦。”
宋景山在電話裏嚷:“啥情況,這都快一個小時了,馬上就要超時了。”
“來了來了來了!”
宋仰是一路蹦出去的,室外有風,前額的碎發迎風而立,笑容肆意蔓延,到停車庫裏都沒能剎住。
宋景山發動車子,問:“路上撿錢了?”
宋仰又想起在大庭廣衆之下那個令人窒息的吻,舔了舔唇角笑起來。
“撿錢可沒這刺激。”
宋景山從事教育事業這麽些年,啥情況沒遇到過,兒子一笑,他便了然于心。
“撞上桃花運啊。”
宋仰抻着脖子瞪圓眼:“你怎麽知道!”說完下一秒就後悔,他這又不打自招了。
好在宋景山在這方面還算寬松。
“年輕人談戀愛可以,但別影響學習,否則就得不償失了。”
“嗯!您老就放心吧,戀愛只會讓我更清醒地奔着目标走。”
“對方也是練射箭的?”
宋仰猶豫着“嗯”了一聲。
“我聽小浔說,你們校隊都是一幫男生,你上哪兒認識的姑娘?新進來的?”
宋景山的疑惑讓宋仰意識到橫亘在他和李浔之間的高山,側身攥着安全帶,前額抵住車玻璃,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
“老爸。”
“嗯?”
宋仰憋半天還是開不了口。
“算了,沒什麽。”
宋景山:“有話就直說。”
宋仰瞄他,小聲試探:“你跟老媽有沒有打算再要個二胎啊?”
“………………”
宋景山的車子險些別進一旁的灌木叢裏。
他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兒子:“你知道我跟你媽今年多大歲數了嗎?”
“你四十三,她四十二啊。”宋仰拿好幾個女藝人舉例,“有些都快五十歲了,還能生呢,你倆也不算老,還有希望。”
宋景山大笑起來:“養你一個就夠煩了,我們可沒那個打算。”
宋仰冒着被揍的風險,問:“你該不會是已經不行吧……我聽說有那種藥,吃了就能變很厲害。”
能力竟被兒子質疑了!
宋景山思緒淩亂。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先揍人還是該關心孩子到底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種念頭,以及是抱着何種目的去“聽說”那些事情的。
他耐性子解釋:“女人過了三十五歲都算高齡産婦,生孩子很危險的,當年她懷你的時候就難産,還大出血,把我們一家都吓個半死,你舍得你媽冒這種風險我可不舍得。”
宋仰撇撇嘴,一腳踹翻這盆狗糧。
“那前幾年政策開放的時候你們就該争氣一點,早點給我生個妹妹的。”
宋景山無語:“那會兒也已經晚了。”
宋仰老氣橫秋地點評:“還是老媽的肚皮不争氣,當年要生個龍鳳胎多好。”
宋景山忍無可忍,擡起一肘子頂過去。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寶藍色的轎車上了高架,一路向南。身後,飛機沖向雲霄,一路向北,留下一道穿雲的箭。
李初之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推開舷窗的遮光板。
“舅舅,外邊的雲好漂亮啊。”
她撞撞李浔的胳膊。
沒反應。
“舅舅?我有點餓了。”
還是沒反應。
使勁擰一把。
“咝——”李浔倒抽一口氣,“你幹什麽?”
“你在想什麽呢?”
還能想什麽。
李浔陷進遲來了十多年的青春期旋渦,眼尾和嘴角都帶着笑,幽幽道:“小孩子不懂。”
李初之好奇心爆棚:“那你跟我說說我不就懂了。”
李浔本來是不想和小屁孩扯這些的,可此刻他的心思已經離不開某人了,舔了舔嘴唇,旁敲側擊地問:“你覺得你宋仰哥哥人怎麽樣?”
李初之搬出李慧瑛最常挂嘴邊的那套臺詞:“除了學習不行,樣樣都行!”
“……你成績也不怎麽地。”李浔又問,“那你想讓他成為你的家人嗎?”
“他本來不就是我的家人嗎?”
“我的意思是,他不當你哥哥,當你……”李浔想了想輩分問題。
小舅媽?
不不不。
“讓他當你小舅舅怎麽樣?”
李初之毅然決然:“我不要。”
李浔困惑了:“為什麽!?”
邊上還坐着大媽在聽他們聊天。
李初之羞紅了臉,伸長脖頸靠到李浔耳邊,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幹媽說,我以後是要嫁給哥哥的,我是他的未婚妻。”
李浔的眼珠險些彈出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你、你知道未婚妻是什麽意思嗎?”
“當然了,”李初之還挺得意,“未婚妻就是他未來的老婆,是要喊他老公的,就像幹媽和幹爸那樣。”
李浔:“……”
他已經找不到合理的形容詞罵人了。
這孩子是什麽時候被洗的腦!
過了一會兒,他顫顫巍巍地問:“那你喜歡他嗎?”
李初之點點頭:“喜歡啊。”
李浔胸口中一箭,又問:“那你想嫁給他?”
“對啊。”
又一箭。
李浔有些崩潰。
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和一個比自己小二十來歲的外甥女搶男人的地步。
并且不擇手段。
他板起臉,拿出長輩的威嚴:“你倆的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李初之眉頭緊鎖:“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李浔威厲道,“你現在想這些還太早!更何況幹媽那是跟你開玩笑的,不能當真,你和哥哥歲數差太多了,國家不讓結婚,你只能當他的親戚,就像我只能當你的舅舅一樣,法律都有規定的。”
李初之不是很懂這裏邊的關系,但平時家裏都是舅舅說了算,舅舅說不行,那就是不行。
她花了半分鐘,悲哀又勉強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又操心別的。
“那以後誰當他的老婆啊?”
李浔清清嗓子:“這你就甭惦記了,我會幫他處理好這方面難題的。”
“噢。”
兩個半小時後,飛機抖動着機翼,着陸于首都機場。
再一次回到這片土地,李浔有些感慨。
他應該更早些回來的。
不過一想起宋仰,又覺得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是最好的安排。
之後幾天,李浔四處奔走,考察,解決李初之同學的住宿和上學問題。
在他來北京之前,張寒就已經聯絡好好幾所學校,有公立的也有私立的,有寄宿也有走讀。李浔翻閱不少資料,詢問初之自己的意見,最後定下一所半封閉的國際私立院校。
之所以選這所,主是是因為離訓練基地近,地鐵一條線,坐一小時就到,方便假期見面。
其他時間,初之住在張寒那,由爺爺奶奶一起照顧。
打點好家事,李浔在備忘錄上打上最後一個勾,那瞬間竟然有種肩膀一松的感覺,不過很快又被愧疚感代替。
萬事有利有弊,所得也皆是用舍棄換來的。
等初之适應這邊的生活,或許就不再需要他了。以後帶她出去旅游的,也該換人了。
臨別那天,氣溫很高,但天有些陰,李浔受邀到一家新開的日式餐廳吃東西。
他不能吃生鮮,也不能吃未經檢測過的肉類,所以吃得不多,初之也是,不過她吃的不多是因為不愛吃日式料理。這些張寒都不清楚。
吃到一半,見桌上好些菜都不見少,張寒才反應過來,要帶他們到隔壁川菜館吃。
李浔擺手說不用。
“初之比較愛吃紅燒的肉類,雞肉要弄成咖喱的,不愛吃帶刺的魚,酸菜魚和松鼠桂魚倒是都挺喜歡……”
他洋洋灑灑交代一大堆。
張寒拿出手機說:“你再說一遍,我剛才忘開錄音了。”
這是李浔吃過的最久的一頓飯,直到接到教練電話,說該去基地報道了。
李初之站在餐廳目送他離開,李浔剛說再見,她眼淚嘩一下就狂飙出來,弄得張寒束手無策。
李浔從衣兜裏摸出最後一根米奇棒糖:“下次過來給你帶芋頭酥好不好?”
李初之摸一把眼淚,打了個哭嗝:“芋頭酥好吃嗎?”
李浔笑起來:“還不錯,你宋仰哥哥很愛吃,我給你買一份,再給他寄一份。”
“那好。”
李浔的拇指按在她眼睑,輕輕一擦,想起什麽,在她臉頰上親了口:“我走了啊。”
李初之詫異地瞪大眼,不過她比宋仰的反應快多了,眼疾手快地捧住李浔的下颌,“啵唧”一口,由于沒有任何準備又用力過猛,留下一道濕漉漉的口水印,被李浔一臉嫌棄地抹掉了。
下午兩點多,李浔才拖着行李趕往基地報道。從地鐵站出來時,天又放晴了,走幾步路,熱得人大汗淋漓。
王南風的車就停在地鐵口外。
十年過去,來接他的已經不是破自行車,改換SUV了。
不過王教練見了他,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熱情地迎過去,拍拍他胳膊:“看着又結實不少啊。”而後又忍不住抱上:“咱們得有快三年沒見了吧。”
李浔的後背被他拍了又拍,眼尾笑出兩道褶子來:“兩年半。”
王南風松開他,直入主題:“你回來得正是時候,A大研究院的技術團隊向我們基地運來兩臺有意思的新設備。”
李浔立馬猜:“AI指令系統?”
王南風一喜:“你怎麽知道?”
李浔說:“我之前查文獻的時候看到過。”
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人提出,在未來決定體育競技勝負的,不再是運動員,而是一個國家的科學技術水平。
韓國和一些歐美國家,之所以能長期碾壓別的國家,就是因為他們有高昂的投入、最先進的設備和前輩的經驗。
這些精密的儀器首先将進行大批量的數據采集——運動員每一次擡弓,拉弦,放箭時,站立的角度,動作的幅度都會被記錄下來,接着進行技術比對和分析,
教練和運動員就可根據這些可靠的數據分析,調整動作和力量上的不足。
到目前,最頂尖的系統甚至可以通過當時風力,風向,運動員擡臂角度、勾弦力度等預判出放出去的那支箭是幾環,着箭點位于靶紙的哪個方位,從而提醒運動員,對擡臂角度和瞄準器進行調整。
這樣高精準度的指令,就算委派上千上萬個經驗老到的教練員同時進行分析,肯定也無法做到。
有了這些技術支持,剩下就靠運動員的勤學和苦練,把在訓練中分析出的數據,刻入腦海,随機應變,調整動作。
王南風咬了咬後槽牙,眼底顯現出鋒芒:“以前只有羨慕人家的份,現在我們也能做到了!”
李浔聽完熱血沸騰,滿心期待。
到了基地,連和幾位領導寒暄客套的步驟都省略,放下行李,直奔訓練場。
新設備、新器材、新助教、新隊員、新技術,就連基地的健身房都重新翻新過,亦如他的人生。
王南風笑着說:“你先在這熱熱身,一會兒我教你怎麽用新設備。”
“嗯。”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宋仰也在健身房跑步熱身。
自從大學生運動會結束後,他就被南城省隊的領導看中,和于慎微,吳家年一起在省隊的基地訓練。
休息的間隙,吳家年一個人蹲在角落,傻笑着玩手機,過會兒又問:“我女朋友快生日了,幫我想想,送她什麽禮物好?”
宋仰的小臉一垮。
每當身邊有人撒狗糧,他總是第一時間想起李浔,可答應了他一空下來就聯絡他,帶他去北京旅游的那位,到現在也沒個消息。
他們上一次聊天是兩天前。
宋仰主動發消息過去,問李浔在做什麽,隔了六個小時,李浔回了兩字——在忙。
肉眼可見的敷衍。
根本聊不下去。
說實在,宋仰是有些埋怨李浔的,承諾他的事情就跟放屁一樣,他甚至懷疑李浔把他當李初之一樣哄,騙完抽身扭臉就忘記。
但李浔許久未更新過的社交動态,未登陸過的游戲,以及連續一周保持第一的微信步數,又似乎在告訴他,李浔真的挺忙。
他陷在兩股矛盾的情緒裏無法自拔,翻了個白眼,酸溜溜地說:“談戀愛真麻煩,像我就沒這種苦惱。”
晚上,他們都住在基地宿舍,如同快捷酒店一般的單人間,就一張床,一張書桌和狹小的衛生間,勉強稱得上幹淨,但網速奇跡般維持在五年前的水準,一集電視能加載半集時間。
夜深人靜,宋仰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還是忍不住點開李浔的頭像。
——你在幹嘛呢?
意外地是,那頭今晚竟然很快地就顯示“正在輸入…”,宋仰激動地咧着嘴,翻身趴在床上,等待它靜止下來。
——正準備給你發消息呢。
宋仰欣喜若狂,嘴角笑意擴散,又矜持地回。
——呿,我才不信。
——真的,不騙你,這幾天累死我了。我剛洗完澡,躺床上了。
宋仰咬着食指骨節嘿嘿笑,正準備回我也是,對方突然彈過來一個視頻申請。
他吓一跳,反射性豎起來,對着鏡子理了理炸了毛的頭發和皺巴巴的睡衣。
在點下接通鍵前一秒,他收回指尖,壞笑着解開胸前的三顆扣,躺回被窩,在保證對方能看到裸露區域的情況下,點了接通。
入眼就是正在喝水,并且被嗆了一口,咳到五官扭曲的李浔。
“你咋的了?”宋仰問。
“沒事……”李浔放下水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胸前那兩片粉嫩瞧,發表不過大腦的低智言論,“你洗過澡了?”
“廢話,不然我穿睡衣幹什麽。”
“也是……”
李浔尴尬地拿起水杯,灌了兩口,又起身去倒,期間沒舍得把手機放下,邊接水邊偷瞄。
宋仰的頭發剪短了些,暖色的光線襯得他皮膚光潔如玉,李浔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扯扯褲子,鑽回被窩。
“省隊的訓練強度還能适應嗎?”
“還行。”基地宿舍的隔音不好,宋仰壓低聲音,“就是我們組的教練好兇啊,一言不合就開罵,還老罰我們做俯卧撐什麽的。”
“是鄒海濤嗎?”
“對,就是他。”
李浔笑起來:“我以前也是他帶的。”
“真的啊!這麽巧。”
“嗯,但他賊搞笑的地方就是怕老婆,他老婆兇他的時候他屁都不敢放一個。”
宋仰嘎嘎一通樂完,聯想到自己,又一臉羞赧地說:“其實我也是怕老婆的人,我以後跟人談戀愛,肯定都聽老婆的。”
這一通自賣自誇的話吹到李浔耳朵裏就變了味道。
李浔斂起笑意。
那天在機場,他們都……他們都那個了!
宋仰竟然還想着讨老婆的事情。
他滿腹酸水往外湧:“那也得讨得到再說。”
宋仰渾不在意地說:“我是不着急,大不了就不讨了呗。”
李浔心說這還差不多。
窗外夜空明淨,繁星點點,他們從八卦聊到訓練,又從訓練聊到比賽,從比賽聊到學習,最後聊回生活,什麽話題都能扯,渾然不覺時間流逝。
宋仰留意時間時,已經十二點多了,通話時間三小時,比他這一周說的話還要多。
他有些不舍地問:“你是不是該睡覺了啊?”
“不啊。”李浔憋着哈欠說,“我今天不怎麽困,你要困了你就先睡,我還得要一會兒。”
宋仰眨着酸脹的眼,軟綿綿地說:“我也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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