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李浔帶傷回到基地,受到不少關注,從助教、領隊到食堂盛飯的阿姨,每碰見一個人就得解釋一遍受傷的原因,不過也因此享受國寶級待遇,弓箭箱有于慎微提,外套宋仰幫忙拿,就連倒個水都有人服侍到位。
由于受傷的是吃飯的右手,他拿筷子不方便,晚上用餐只得取了把叉子卷面條吃。
宋仰幫他把牛排切成小塊,白灼蝦剔去蝦殼,最後又夾了兩個鹵過的鹌鹑蛋,放到他的碗裏。
李浔擡頭:“你不是愛吃這玩意兒嗎?”
食堂人不少,宋仰的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阿姨說,吃啥補啥,我得給你好好補補。”
李浔的嘴角牽扯出一點弧度:“那這也太小了,怎麽着也得是雞蛋吧?”
嘴上雖然嫌棄,東西還是老老實實地往嘴裏送,吃到一半,聯想到什麽,嘴角的笑意就壓不住了。
宋仰和李浔處久了,每一個笑容出于何種理由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在桌下抵住李浔的腳尖:“晚上來我房間嗎?給你補一補?”
張橋搬走後,宋仰那屋就沒其他人了。
淩晨一點,李浔趁着于慎微熟睡後摸過去,宋仰還趴在桌上黏箭羽,臺燈照亮一隅之地,架着的平板正播放視頻,背景是T大的課堂,一看就是後座的同學幫忙錄下來的。
李浔鎖上門,擡腿跨坐到他身後,下巴抵在他肩窩,聲音輕輕的:“還有多久下課啊?
宋仰手上還捏着膠槍,用小拇指輕點一下屏幕,顯示視頻還有十七分鐘,他回頭親了親李浔的側臉:“馬上好,你要是困了就先進去暖暖窩。”
李浔雙臂環住他:“我不想動,我坐這兒陪陪你,順便懷念一下上大學的時光。”
“那會兒有女同學給你要聯絡方式嗎?”宋仰想了想,“不對,那會兒有同學給你寫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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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浔在他腰上狠狠捏了一把,宋仰癢得縮成一團,手裏的熱熔膠滴到桌上:“別鬧別鬧,我粘東西呢。”
李浔說:“不過我們那會兒确實挺流行寫信,尤其是中學的時候。”
“我就知道!”宋仰笑完,又因為那段無法逾越的年齡差,湧起一股酸意,“是不是有挺多女同學給你寫信的?”
李浔盯着視頻,嘴唇動了動,但沒吱聲。
宋仰擡肩輕輕撞了一下他下巴:“又盤算什麽理由敷衍我呢?”
李浔說:“我确實收到過一些信件,但當我回顧過往,發現能讓我心跳加速的,就只有你的‘正在輸入’了。”
濃濃夜色讓這話聽起來更撩人,宋仰關了膠槍和平板,轉過身吻他,從蜻蜓點水到纏綿深吻,成功點燃一團火,身後被硬邦邦的頂着。
李浔身殘志堅,發揮出優秀射箭運動員的特長,單手靈活地解扣脫衣,把光溜溜的小男友按倒在床上,俯身壓下,右手很小心地垂在床沿,并不參與此次運動。
見李浔手嘴并用的擰潤滑液瓶蓋,宋仰笑得像一只奸計得逞的小狐貍,摸着李浔的後背,還調侃他:“你一個手行不行啊?要不然今晚換我試試?”
李浔好不容易咬開瓶蓋,放到一邊,捏住衣擺一擡手,将毛衣和打底內襯一起脫了,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放心,單手也保準能讓你爽上天。”
宋仰的耳朵被這話燙麻了,渾身上下都要被燙麻了,手掌輕撫李浔的後頸,将人勾到眼前,用舌尖在他身上作畫。
假如時光能倒退,他一定會在七歲那年親吻李浔,要那個十九歲的,意氣風發的少年丢掉青澀的初吻,那樣李浔一定會記住他好多年。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他只能用盡渾身解數讨得李浔的歡心,要這個三十二歲的,萬事沉着冷靜的男人徹夜不眠為他瘋狂,為他大汗淋漓,那樣李浔大概會用餘生的日子來記住他。
有愛人擁着的日子,不論是做什麽,只覺得過分短暫。
眨眼的功夫,就到五月底了。
距離世錦賽還有十八天,全隊告別青海遼闊的土地,回到了北京。
在高原呆了小半年,回到首都基地第一感受就是呼吸太順暢了,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為缺氧昏厥,跑起步來輕松許多,樣樣都好,唯獨到了晚上,宋仰望着天上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會想念青海壯美的夜空。
周六,吃過晚餐,大夥兒在室外進行備戰訓練,擡弓放箭的聲音回蕩在基地上空。
王南風用小車推着一大箱東西走到大家身後,喊:“先停一停了,過來試試看新裝備。”
宋仰撒手放掉最後一支箭,确認是十環後,才放下弓,樂颠颠地蹦過去:“什麽好東西?”
說話間,李浔已經用鑰匙扣劃開了箱子,沒見過世面的,包括宋仰在內的幾個新人,“哇”地叫出聲。
那是專門為世錦賽運動員定制的裝備,包括弓、箭、箭囊、護胸、護臂、護指。
宋仰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份,小心翼翼拆開包裝。
箭杆中央印着一串清晰的英文:A SY。
它明明那麽輕,可以用指尖轉圈,可它又那麽沉,承載着國家對他的信任。
他看看自己的,又看看李浔的,不知怎麽的,竟然有點想哭。
王南風說:“還有你的新衣服,試試看合不合身,小的話給你換。”
國家隊的隊服都是國旗色,經典的Polo領,下邊搭一條寬松的休閑褲,說實在的,這衣服要擱在商場,宋仰連正眼都不會給一個,因為它的配色實在是太土了。
可當它的胸口縫上五星紅旗的刺繡标,背後印上金色的“A Song Yang”,便成了無價之寶,值得他用一整段青春來交換。
他第一時間換上,衣服很合身,他對着玻璃窗轉了一圈,說:“師父,快幫我拍個照!我給我爸媽發過去!”
李浔摸出手機:“拍正面反面?”
宋仰說:“正反都要!找好角度,把我拍帥一點,我還要發朋友圈的。”
李浔半蹲着,舉起手機:“你随便哪個角度都挺帥。”
于慎微無語地“嘔”了一聲。
李浔的拍照技術一言難盡,精準點形容,那就是尿尿随手踩一下快門或許都比李浔拍的好。
宋仰在近百張連拍裏,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張沒糊的背影,至于正臉照嘛,不是他正在說話就是閉着眼,沒一張能看。
宋仰把拍糊的都删了,打申請:“師父,能和你來張合影嗎?”
李浔“嗯”一聲,身體略微傾斜過去。
宋仰用的是初始相機,鏡頭下一黑一白的膚色差格外明顯,兩張臉貼到一起,被定格。
李浔開玩笑說:“後期給我磨白一點好吧,這對比也太明顯了。”
宋仰低頭,放大李浔的眉眼細看,他的新陳代謝極好,飲食也十分規律,皮膚看着和二十來歲沒什麽差別。
宋仰說:“挺好的啊。”
其實李浔就算是曬黑了,長皺紋了,看起來不那麽年輕了,在他眼中也還是好看的,因為他仍然保留着十九歲一箭奪魁的那股英氣,那股魄力。
和以前相比,李浔更沉穩,更溫柔,也更有男人味。
“我覺得小麥色更适合你。”
“真的嗎?”
“那當然了!”
于慎微在邊上聽着,一臉無語:“你這偶像濾鏡也太重了,我覺得一般般,還沒我好看呢,咱倆拍一張吧。”
“呿。”宋仰設置成壁紙後便收起手機,“不想浪費那個內存。”
“……太不給面子了吧!好歹同學一場!”
李浔也無視他,對宋仰說:“剛那個照片傳我一張。”
“噢!”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裝備到來的喜悅裏,沒人注意王南風不見了。
他回屋脫掉身上的長袖,換上一件厚重的衣服,再往外套一件寬松的衛衣,他照了照鏡子,問邊上的隊醫:“能看得出我裏邊穿了東西嗎?”
隊醫轉了一圈說:“背後有輪廓,你可以再穿件外套。”
王南風又翻了件外套,笑着說:“天要是再熱點就藏不住了。”
隊醫在燈光下打量他,一臉憂心忡忡:“你真要這麽練他們啊?我覺得還是太危險了,韓國人的方法未必全都适合我們。”
王南風說:“不是合适不合适的問題,是所有的方法我們都要去嘗試,我一直認為我們運動員的實力是沒什麽問題的,輸就輸在心理素質上,大家在國內賽上的表現和在國際賽場上的表現差得太遠,必須要讓他們在訓練時也真的緊張起來才行。”
隊醫說:“那萬一真受傷了怎麽辦?”
“這不是有你在麽?”王南風灑脫一笑,将外套的拉鏈一拉到底,“我相信你,也相信他們。”
晚上九點多,夜幕被繁星點亮,高樓裏燈火漸漸熄滅,訓練場內依舊燈火通明。
王南風和隊醫一起來到靶場,集合隊伍,宣布:“一會兒我要給大家做一次特殊的測驗,驗收一下最近的訓練成果。”
大夥兒聽見測驗就發毛,有個女運動員問:“不會又是蚯蚓蠶寶寶一類的吧?”
王南風說:“這回不是動物了。”
大家都松了口氣。
隊醫說:“但比動物恐怖多了。”
李浔機警地擡眼,看向王南風,忽地,眼角一跳,生出一種預感。
果不其然,王南風朝着七十米開外的箭靶走去,他發福的背影在此刻竟顯出幾分落寞。
宋仰移步到望遠鏡後,看見王南風站定在箭靶的左側,垂下的胳膊剛巧能遮住三環的位置。
“卧槽……”于慎微驚住了,“不是吧?”
助教說:“今晚你們的任務就是打十環。”
宋仰皺眉道:“這站得也太近了點吧,很危險啊。”
“還近?”助教嗤笑,“請問你平時能打三環嗎?”
當然不可能。
可當箭靶邊上站上個活物,那感覺真就完全不一樣了。
于慎微問:“萬一一個不小心,這責任誰承擔?算故意傷害嗎?”
“不算故意傷害,但是誰打的誰承擔。”
有女生小聲說:“那能不打嗎?”
助教:“不打換替補上。”
王南風在對面喊:“趕緊的,誰第一個。”
大夥面面相觑,誰也不敢上,誰也不想上,那不光是活物,還是有恩于他們的主教練。
李浔身為隊長,不能讓場面就這樣僵持着,站出來說:“猜拳吧。”
第一個上場的是于慎微,計時器響起後他還猶猶豫豫地問有沒有人要先上。
助教催促道:“趕緊的你!你橫豎都是一刀,早晚都要挨,讓你打靶又沒讓你站邊上,你有什麽好怕的?”
于慎微肩膀都縮着:“那先說好,要是萬一出什麽事兒,別告我啊。”
助教咆哮:“快!點!”
于慎微吓得雙肩一聳。
宋仰提醒他:“還有八秒。”
當遠處的一支箭對準自己是種怎樣的感覺?
李浔在于慎微擡弓時思考這個問題。
王南風是把命交到了他們手中。
不出所料,于慎微這一箭打得非常的水,他打中的是靠右的三環。
王南風看到看了一眼靶紙,怒道:“什麽玩意兒!能好好打嗎?”
于慎微調整狀态,咬牙打出第二箭,但水平依舊很次,靠右的六環。
王南風握着對講機說:“換人換人。”
七十米射程,運動員無法看清靶面,當視線聚焦到準星時,黃心會模糊成一個小圓,運動員需要在弓弦拉開的同時,尋找一個最合适的時間完成撒放動作。
最難的在于,他們拉開的不是普通的弓,是51磅的競技弓,相當于46斤,雙臂承受着這樣的拉力,會抖,止不住地抖。
就像玩游戲一樣,掌握抖動的規律,憑感覺預測方向。
為了不傷到教練,大夥兒都很默契地瞄向視覺範圍內,偏右側的那半個黃心,最好的成績來自宋仰的第二箭,八環。
王南風的眉頭緊皺:“不敢打嗎?今晚大家練不好就一直練,直到連續打中三個十環才能睡覺。”
于慎微使勁搓着額,無奈道:“真要命……”
“李浔。”助教擡了擡眉,“到你了。”
李浔站定到起射線,雙腿微微分開,不得不說,這感覺與站在賽場上十分相似,他心如擂鼓,血液流速都加快,和剛才的訓練的狀态如天差地別。
望遠鏡裏,王南風的身體略微向左挪動,手臂剛巧遮住七環。
李浔能感覺到他的動作,剛擡起的雙臂又垂了下去,說:“一上來就得這麽刺激?”
對講機裏傳出王南風沉緩的聲音:“你剛進隊伍的第一天,我告訴過你什麽?”
李浔擡起弓箭,瞄靶,雙臂小幅度地抖動。
永遠相信自己,相信你手裏的弓箭。他在心中默念。
手背因牽拉的動作而隆起青筋,他的眉頭緊鎖,繃緊的弓弦壓在他的嘴角。
全隊的視線聚焦到一個方向。
信號片“啪”地降落,李浔松開手指,黑色的碳箭旋轉着飛了出去。
漫長十九年。
他的青春被烙在了箭杆的中央。
他是李浔。
他也是A 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