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寶藏

在屋內坐了,安情擺開茶具,和在千雪樓那晚一樣熟練的手勢點起茶來。我目不轉睛望着他腕子上那道刀痕,他的手很瘦,骨節分明,虎口有顆黑痣。

茶香激蕩在空氣裏。

離朱不說話,我亦無話可說。

等着安情的茶點完,我先取一杯慢慢轉着杯子品,離朱則是一口飲盡,目光從安情身上斜斜一滑,就滑了過去。

“你也喝。”說着我遞出一杯給還站着的安情,笑眯眯地請他坐。

安情還是怕離朱,小心翼翼瞟他兩眼,見離朱沒看他,才磨蹭着在靠近我的地方坐下。

“你不是着急找那幅畫,查到是千雪樓樓主幹的,未必沒去找他讨?可不像是你的作風。”說着話我還是轉着杯子,細膩紫砂摸上去很舒服。

“我放了個消息出去,想必他現在正雞飛狗跳,恨不得立刻把畫送還給我。”眼睛眯成細線的離朱有點像狐貍,一肚子壞水兒。

“你寒虛宮宮主放的話,別人聽着也要掂量掂量有幾分可信。”

離朱放下杯子,紫色袍袖上繡着墨綠的花紋,拖在桌上氤濕了個邊角,安情局促地要替他擦擦,被我按住了胳膊,慌忙掃我一眼,終究還是安分坐着。

“當然不是以寒虛宮的名義發出去的,要不要聽聽,我放了什麽消息出去?”

他臉上難掩得色,想必也并不想掩飾,我眼角微跳了下,裝作認真品茶,就聽離朱自顧自接着道,“那幅畫中藏着富可敵國的寶藏,至少以這寶藏之力,江湖中任一門派,想要建起個小小王庭可不費吹灰之力。而且……”離朱頓了頓,笑起來那抹紅唇映着蒼白面孔,顯現出幾絲詭秘,“那幅畫裏隐藏着一本武功秘籍,拆分開藏在畫中,誰能練好了,至少在正派之中,無人能敵。”

意思就是雖在正派沒有敵手,要打贏他離朱還是不可能的。這炫耀的意思我明白,但——

“你又撒謊。”

“錯。”離朱擺了擺食指,半身壓在桌上,驀然間臉就在我眼前放大了,“不是謊話,拆開那幅畫的夾層,這二者皆可得。”

說着那雙壓在桌上的肘又蹭着離我越來越近,我往後退開,但有一事好奇,“意思是,荀千雪讓人盜走這幅畫,為的就是畫裏的寶藏和武功?可這畫是你畫的,想必中間的東西也是你藏的,既然有富可敵國的財寶,又有渺絕世人的武功,為什麽你既沒有建造王庭,也沒有一統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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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樂意。”

這會兒又自稱本座了……我嘴角抽了抽,冷不防離朱捏住我的臉,左右拉扯着扯出個笑來,逼視着我,“你有異議?”

“豈敢……”我咕哝不清,等他松開手一個勁揉兩腮的痛處。

“你想不想知道,荀千雪為什麽要盜走那幅畫?”狐貍樣的離朱洋洋得意地翹起了腿。

“不是為了寶藏和武功秘籍?”

“他不是這樣膚淺的人。”

“說得你好像認識他一樣……”我嘟囔了一句,猛醒過味來,幾乎叫出聲來,“你同荀千雪是熟人?”

瞬間有風暴席卷過我腦內,若荀千雪同離朱相熟,那麽背着我命人盜走那幅畫就可以解釋。當年救起荀千雪他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就像還是昨日發生的事,千面郎君在江湖上聲名亦正亦邪,他沒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之事,但躲躲藏藏自不是正派作風。

“你們是熟人……那為何當年荀千雪被人追殺差點喪命,沒有求助于你?”

以寒虛宮的勢力,離朱如果肯相幫,也不會有我什麽事兒了。

離朱小口嘬着茶,“他想避我都來不及,又怎會自己來找我。”似乎是想起年份久遠的事情,他沉默了會兒,方才松開咬得格格作響的茶杯。

“我們不是熟人,是仇人。”離朱想了想,換了個說法,“他視我為仇人,我視他……呵……我視他為路人。”

他雖這麽說,但語氣裏那點悵然分明就不是個路人,不過離朱的話信一半也就夠了。

“你說他盜走那幅畫,為的不是寶藏和秘籍,那是為了什麽?難不成還為着你寒虛宮宮主畫工精湛?”

“我自是畫工精湛的。”洋洋得意的語氣讓我忽地想抽他,但只是想,我打不過。

“要是不信,我可以給你畫一幅,不過穿着衣服的本座不畫。”他懶怠的神情裏,眼光卻是犀利的,渾似已用眼在剝別人衣裳。

“色相白骨,有什麽好畫的,我不喜那些個。你還沒說,荀千雪為什麽盜畫。”背心裏猝不及防的一股痛,像被人重拳擊在脊梁最脆弱的地方,我額上冷汗猛地就冒了出來。卻還是想聽離朱解答這個問題,硬是撐着裝出一副閑來無事的樣子。

“這個嘛……我現在不愛說了。”

離朱嘴邊那點笑怎麽看怎麽讨人嫌,猛地安情被離朱掃到一邊,他廣袖中的一只臂圈住我,大力之下,我頭暈目眩地就不知道怎麽被扔到床上去了。

“毒發了吧?嘴唇都白了,瞧瞧,一腦門兒冷汗。”說着離朱拿袖子輕擦我的額頭。

再回頭沖安情一吼又不是人了,“愣着幹嘛,還不去打水!”

我死拽着離朱的袖子,咬牙切齒道,“你不是神通廣大嗎?到底能不能替我解毒……”

“不能。”離朱果斷地答我。

我疼得不行,手上沒勁,剛松開他就被人翻了個身,衣衫從後頸窩被寬落,背上倏地一涼,一片寒粒炸了一背,登時我就感覺到了離朱的手掌。

不輕不重地沿着我的脊梁骨,一塊一塊往上戳。

戳到痛處,我忍不住哼哼了一聲。

“大點聲。”

這個變态。我咬住了唇,只是渾身冷汗遏制不住。

頭皮一緊,是離朱抓住了我的頭發,令我只能擡頭望着他,他目中有一絲促狹,但又有一絲癡迷,“就是這個樣子,最像她。”

我扭曲了的臉映在離朱的眼睛裏,猛地我抖着嘴角牽扯出個笑,笑得甜甜的。

離朱臉上那點兒癡又沒了。

松手毫不留情,還好身下是床,否則非給我摔傻了不可。埋頭在枕中,我一絲絲抽着涼氣,聽着身後細微響動,片刻後銀針紮進我的骨縫裏。離朱不高興,下手就有點兒黑。

不過總不是亂紮。

☆☆☆

這麽來來去去了四日,離朱每日午後來院子裏給我紮針,每回順便透點兒口風給我。他還不知道千雪樓同清苑的幹系,即是在這件事上,維葉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到第五日的時候,我身上已經不疼了,決明經的效用開始顯現出來。

晨起師兄在院子裏練劍,我揀個樹枝也跟着比劃了兩下,沒練過基本功,我下盤不穩,轉兩步就站不住。

正搖晃着呢,冷不防手被人捉住了,手心微有薄汗。

樹枝被師兄丢開,他抓着我的手,讓我握着那把劍,手臂貼着手臂地舞劍,離得這樣近,他身上那點因為練劍而起的熱氣将我包裹住。

我有點愣神,看着自己也能挽出漂亮劍花的手腕,有點兒難以置信。

“回頭逃出去,得好好練練紮馬步,不然敵手一踢你下盤,就全完了。”師兄一面說,把劍歸回鞘中。

我看他滿腦門的汗,從懷中摸出張手絹遞過去,誰知師兄沖我笑得露出兩排齊整的白牙,低下身,腦袋探到我眼前來。

“師兄你……”

他意味深長地瞅瞅我,又低下眼,腦門心正對着我。

這是覺得我會不好意思下不去手嗎!太小看我了!不過我的手有點兒抖,一對着師兄我就手抖,醫書上也沒記載有這個毛病啊。說起來還是師兄傻着的時候比較好,我想怎麽逗就怎麽逗,不會像現在這樣緊張。

我到底在緊張個什麽……

擦完汗師兄直起身,看了看我的臉,又伸出手左右瞧瞧,磕巴着嘴道,“臉色比前些天好了許多,你那究竟是什麽病,這算是徹底治好了嗎?”

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不能告訴他這是毒,不是病,是什麽毒,我自己也不清楚。

“現在……算是好了。”

“那就好!”師兄笑了,站起身來,彈去袍子上本就不存在的灰,一柄長劍負在身後,他遠望着月洞門下的瓦石,沉默片刻轉身回屋,讓我入夜去他屋中。

我心裏暗自嘀咕了兩句,為什麽要入夜再去,總不成師兄對我有非分之想。當然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師兄為人正派,不欺暗室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天黑之後,我仔細洗了個澡,把這幾日毒發出的臭汗都洗了去,換一身舒适的水紅色軟綢子,對着鏡子也抹上一點兒胭脂,顯得臉色好看些。

屁颠颠兒地摸出房間,門還沒掩上,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吓得我魂不附體。

一扭頭看到是維葉,我不住拍着心口,壓低了聲音問他什麽事。

“蒼山派發出英雄帖,召集名門正派下月初七在杭州議事,驚雷山莊也收到了帖子。屆時武林盟主萬千山也會駕臨,支持各派人士除去千雪樓這個暗殺組織。”

維葉一面說一面遞給我一張墨藍色的帖子,右下角的銀白月印,是蒼山派的宗徽。帖子是送去玉昆門的,大概是維葉在途中截下的,我匆匆掃了一眼,把帖子遞還給他。

“我知道了,這張帖子你找人還是送去玉昆門,此事明日再作計較。”

“是。”

維葉擡步要走,被我出聲叫住。

“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主子的藥很管用,已無大礙。”他眼底一閃而過絲莫名情緒,又恭敬地低下頭。

我想了想,讓維葉在門外等着,進門拿出個匣子來,是個看上去很普通的木頭匣子,無甚裝飾,打開來有一枚藥丸。

是我毒發之前煉制的。

“這幾日我昏睡的時候多,把這事忘了。”拿起那枚藥丸,我讓維葉張嘴。

他二話不說就吃下藥丸。

“也不知道問問我是不是毒藥。”我無言地又回屋弄出來一杯水,讓他喝着送藥。

“既是主子賞的,毒藥又何妨。”維葉說得順其自然,倒弄得我有點兒不自然了,把匣子收起來,我索性給了他。

“剛才你吃的,是蝕心的解藥,今後不會再發作。把拜帖送出去,就回來好好休息,過幾日有旁的事要倒騰,這幾天別的事你就不必過問,只管養好身體。若有什麽要你去做,我會再告訴你。”

維葉又悶着頭應了聲“是”。

等他的身影沒入月洞門下,我才吐出一口氣來。離朱要對付的是荀千雪,可千雪樓是清苑的東西,光是各地的千雪樓,一年就能收納不少銀子。不管是明面兒做生意也好,還是暗地裏的生意,都不是小數目。

正頭疼着,對面師兄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我收拾起表情,扯出點笑迎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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