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華朝向來看重男女之大防,即使是在寺廟這等地方男女之間的界限也是極其明顯。就連用膳的後堂都是如此,男子在東院,女子在西院。

繡心人還未踏進西院便聞到了一陣陣清甜的香味,頓時讓人食指大動。奈何今日的香客實在太多,西院內人頭攢動,派飯食的地方擁擠成一團,繡心眼見着雪白的饅頭、黃黃的玉米、嫩白的豆腐,還有各色精致的點心一點一點被人拿光,頓時心急不已。無奈她身量尚小,人又生得嬌弱,哪裏能擠得進去,在外圍站了一會子便失落地往後邊的小花園子裏走。

園子中央是一棵許願樹,上頭挂滿了紅色的絲帶,随着風輕輕飄揚,漂亮極了。繡心見許願樹下有一塊白色的大石頭,表面光滑潔淨,遂爬了上去,在上頭坐了下來,兩只腿懸在半空中晃晃蕩蕩。腳上穿的軟底繡花鞋亦露了出來,精致又嬌小。

她百無聊賴,遂随意地翻看許願的絲帶上頭的文字,其中一個上頭寫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字跡娟秀,頗有風骨,繡心猜定是某位名門千金所寫。原來期冀一份純真愛情的姑娘不在少數啊,可是現實中有哪個真能如此?哪個世族家中不是三妻四妾呢?即使給了正妻一份尊重,但到底意難平啊。

“崔姑娘。”

繡心正胡思亂想,猛然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心頭一跳,心想,這男子的聲音真似清泉入口,水潤清雅。

因坐在高處,又被垂下來的紅色絲帶擋住了視線,故而往前探了探身子把眼前的絲帶撥開繡心才看清面前人的容貌。青色長袍,黑色的頭發用一根玉釵簡單地束住,姿容高雅,面容清秀,正是李玉芝無疑。

繡心吃了一驚,臉頰不可抑制地就紅了,遲疑了一會兒從大石頭上爬下來,行了一禮道,“李公子。”

李玉芝近日耳聞崔家與孫家有意聯姻,既痛苦又無奈,也只能悲嘆自己身世凄涼罷了,如今在這正覺寺小園中巧遇了繡心,更是滿心酸澀,原想着自此撂開手來,忘了她。臨了還是舍不得,出聲喚了她一句,能多見一見,也是好的。

“自那日一別,姑娘最近可還好?”

“還好。”

因繡心近來遇着好幾次陌生男子,倒也不如先頭那般見着陌生男子就紅雲滿面。這次繡心雖仍然微微低着頭,但卻悄悄地用餘光瞥了李玉芝好幾眼,看他文質彬彬,且瞧着自己的目光含情脈脈,心內暗想,那孫佩芳喜歡的是如謝玉瀾那般有才情的女子。繡心默默自己微微鼓起來的小肚腩,人家謝家女那是滿腹墨水,我是滿腹肥肉,怎麽能比?這李玉芝是母親相中的,孫佩芳是父親相中的,而眼前的李玉芝顯然對自己有意,相較于孫佩芳實在是好得多。

李玉芝望着面前的女子,低眉颔首,雖則見不到全貌,但仍可見道下巴圓潤的弧度,還有微紅的耳尖,一時情動,也未深想便道,“聽聞姑娘近日大喜了?孫家二爺我是見過的,面容生得極好,又是世家公子,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繡心聞言擡起頭來,連連搖頭,連帶着耳邊的水晶墜兒都劃出漂亮的弧度,“這些事兒可還沒影兒呢。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家的二姐與謝家退了婚,如今還未定人家,二姐都未訂婚,又哪裏輪得上我?況且……”繡心垂了頭,欲語還休,這未盡之言,相信以李玉芝通透的心思定能猜得透。

繡心自小生在蜜罐子裏,不曾接觸宅鬥這類的亂事,但也正因如此,她生就比旁人大些膽子,沒有那些顧慮。

李玉芝是何等人,立刻便明白了繡心的意思,一時喜出望外,連日來積累的陰郁之感盡數退去,頓時彩雲霁月,曙光初綻,沖着繡心深深地作揖道,“姑娘的意思,李某明白,姑娘且放心,李某一定盡力争取,決不讓姑娘失望。”

李玉芝的意思說得那樣明白,繡心一時紅了臉,低着頭道了一句,“那便好”,便提着裙擺疾步走了。李玉芝站在原地望着佳人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直到回了禪室,臉上的喜意仍未退散。

王甫生見李玉芝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再不複近日來的陰郁愁悶,不由得問道,“玉芝方才可是遇着什麽好事了?”

李玉芝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王甫生大笑一聲道,“玉芝你得中榜眼已然大登科,能令玉芝你喜上眉梢,也只能是小登科了。我猜,你方才恐怕是遇上哪家世家千金了吧?”

李玉芝聞言大窘,“老師,莫再取笑學生了。”

王甫生道,“不知你看上哪家千金,為師倒是可以替你去提親。”

李玉芝拱手作揖道,“學生這廂先謝過老師了,只是事情未定,過段時間,學生再麻煩老師,還望老師定要幫學生這個忙。”

“古人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自幼失怙,我替你去提親也是應當。”

李玉芝再次拜首,“多謝老師。”

話說回來,繡心自遇見李玉芝後心內大定,直覺方才拜的菩薩有用,沒有遇到那個登徒子,反而遇上了風度翩翩的李玉芝。大喜過後又想縱使李玉芝去了府裏提親,只怕爹爹也不能同意,他可是一門心思想要我嫁入孫家的,只能期盼母親能從旁提點。瞧如今的錦心姐姐過得多好,趙子辰與錦心姐姐這一對可不羨煞衆人麽?話說回來,就算夫妻失睦,趙子辰還要仰仗崔家的勢力呢,他又怎能不好好對姐姐?

低嫁有低嫁的好處,女子出身高,自然好拿捏丈夫。

吃過了午飯,江氏便拉着繡心去拜月老。繡心雙手合十,暗暗祈禱月老能給她賜一段從一而終的好姻緣,默念片刻之後,搖晃出一支簽。繡心拿起那支簽,只見上頭寫着一句詩,正是:

雀橋高架待良時,守得雲開見月明。

江氏亦拿過簽來笑道,“哎呀,是上上簽呢。”

繡心于詩文上不算很通,只大略曉得其中的意思,便道,“咱們要不要去請慧緣大師替我解簽,看看何解?”

江氏道,“也好。”

江氏問一個小沙彌道,“小師父,不知道慧緣大師現在何處?”

那小沙彌雙手合十,彎下腰道,“女施主,大師正在禪室會客,施主若想見師父,不如先随我去禪房旁邊的茶室稍等片刻?”

“這樣也好。”江氏正想随着繡心一道去,明香卻拉住了江氏的衣袖在她耳邊悄聲耳語了幾句,江氏的臉色即刻就變了,礙于有外人在場不好明言,強自壓下驚怒,勉強對繡心道,“繡心,你先随小師父去茶房休息一會兒,我随後就來。”

崔繡心道了聲好,便随着那小沙彌去了茶房。

正覺寺的茶房布置得雅致簡潔,繡心踏入茶房,就見着小桌子上擺放了一應用具,茶壺,茶杯,小茶爐一應俱全。不遠處的書架上則擺放着幾本手抄的經書,繡心拿起來略看了看,一本是《金剛經》,一本是《大般涅磐經》,另外一本是《法華經》。原先老夫人在世時,最喜歡這些,繡心每回去找她,每回都見她在抄經書,卧房內熏的香都是檀香,至今家中都留着老夫人手抄的十幾本經書。

繡心百無聊賴,拿起那本《金剛經》略略翻看幾下,“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呃,一個字兒都不懂,繡心還沒看上一會兒,眼皮便覺沉重,打了個大哈欠,忍不住伏在小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地睜開眼睛,見着眼前一男子,一身月白色長袍,一頭青絲也沒用發帶束着,柔軟地垂在肩頭,兼之面如冠玉,色如春花,宛如谪仙。一時間,繡心也不知是夢是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道,“你是哪裏來的仙人?”

那男子輕輕一笑,仿若花開,“小迷糊蟲,才過了多少日子,你這就不認得我了?”

繡心一怔,用力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眼前男子的真容,冤家路窄,怎麽又是這個登徒子!

“怎麽又是你?”

王甫生瞧着眼前的女娃娃,正睜着圓圓的眼睛瞪着他,許是因為才睡醒的緣故,頭發有些淩亂,小臉還有些微紅,真真有些像……小兔子,嗯,沒錯,就是一只小白兔。王甫生的心像貓咪撓了一下似的,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怎麽不能是我呢?”

怎麽拜了菩薩都不靈呢?居然到哪兒都能遇見他!

這茶房分明是我先進來的,就算他誤闖了進來,也該避嫌退出去才是,沒曾想他堂而皇之地走進來不說,居然還拿起茶具煮起了茶!簡直主賓倒置,不知所謂!

“你!你這個……”繡心絞盡腦汁想了想,終于想到一個詞,遂脫口而出,“你這個無賴!”

王甫生自出生以來,曾被人罵過豎子小兒,亦被人贊過當代大儒,文臣典範,還真沒被哪位女子罵過無賴,這倒是新鮮了。

“我怎麽無賴了?”王甫生道,“這茶房可是我預定的,你擅自闖進來不說,還趴在我的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好心收留你,沒趕你走,還怕你着涼,給你披了件衣服,你不感激我,反倒還說我是無賴?”

繡心果然見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玄色的長袍,一時又羞又惱,“你怎麽能證明這茶房是你預定的?”

王甫生指了指旁邊書架上的幾本經書道,“這幾本經書都是家母所抄,我拿來佛堂供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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