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世間惡意
易沉瀾低下頭去看她細白的手指,軟軟地捏着他的袖口,像落在他手邊的一朵百合花苞。他的心驀然一動:她跪在自己身邊,與舒戚周旋,就是為了讓他少受些苦……
他的手指微蜷了下,不着痕跡地移開了手,慢慢站起身。
舒晚也跟着輕快地站起來。
舒戚看了一眼他們,轉頭對江揚溫和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揚,去給你父親上香,你平安無恙地長到十八歲,成了這般優秀出衆的才俊,不墜乃父遺志,他在天之靈,必定欣慰至極。”
江揚應了一聲,恭恭敬敬地走上前,虔誠地拜了拜。舒戚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牌位,嘴角慢慢露出一個頗為暢快的笑來。
“今天是阿揚的生辰,我在前面設了宴,”他笑着說,“阿瀾這次也一起來吧,師父也為你備了禮物。”
……
舒戚走在前面,身邊跟着江揚,他餘光向後瞥了一眼:“阿揚,晚晚什麽時候和阿瀾這般親近的?”
一問這個,江揚也是一頭霧水:“沒太長時間,大概就是前些日子才開始的,就是阿瀾開始練烈陽真經那時開始吧。”
“嗯,他的烈陽真氣修的如何?”
江揚笑笑,“師父你知道的,阿瀾資質平平,烈陽真經高深晦澀,他還沒有入門。”
舒戚了然一笑,不說話了。
易沉瀾走的慢,和他們拉開了一點距離,舒晚也放慢了腳步,湊到他身邊問:“阿瀾師兄,你怎麽了?是腿疼嗎?”
易沉瀾有點走神,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地看一眼自己的右手,偶爾輕輕攥一下,似乎顯得有些緊張。舒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又叫他,“阿瀾師兄?”
“嗯?怎麽了?”
易沉瀾終于聽見了,他對上舒晚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了一下,又把目光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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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腿疼?”舒晚擔憂地看着他,“今天早上你有好好調息嗎?調理經脈,早晚做是最好的……”
“晚晚,你……”易沉瀾忽然打斷了她,他遲疑了一下,再開口時的聲音很輕,“師父會把天下間最好的武功都送給你的,他心中,最重的永遠是你。”
我不會和你争……
你不要這麽快,就把一切都收回去……
這話沒頭沒尾的,聽的舒晚一臉莫名其妙,不明白為什麽易沉瀾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是嫉妒她資源好?不可能啊,易沉瀾從來不會有這種想法,那不就崩人設了;莫非是想讓她記得孝順她爹?好像也……不太對?
什麽意思呢……
“我知道啦,”想不明白,舒晚就胡亂地答應着,繼續叮囑,“那你不要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要記得好好調息,晚上我去幫你。”
易沉瀾抿了抿唇,聲音越發地低下去:“嗯。”
……
他們一行人到了宴廳,那裏已經聚了好幾位師伯師叔,宋安之一看見他們就迎了上來,走了兩步卻見易沉瀾也跟在後面。
舒晚幾人一起向宋安之行禮,他眉頭微皺領受了,問舒戚:“二師兄,今天是阿揚的生辰,他跟來幹什麽,這不是給阿揚添堵嗎?”
江揚很大方地笑:“三師叔,我沒關系的。阿瀾對我挺好的,我還沒有到看見他就添堵的地步。”
宋安之笑笑,神情滿是疼惜,“你倒是心懷寬廣,唉……像你父親啊。”
江揚看了眼舒戚,“都是師父平日教導的好。”
舒晚低下頭撇了撇嘴,沒辦法,宋安之就是這樣一個人,人倒是個好人,就是脾氣又沖又爆,情商巨低,這樣當着易沉瀾的面說這種話,多傷人啊。
唉,可是現在的宋安之也不會在乎,他說的話會不會傷到易沉瀾的。
舒晚在底下偷偷地戳一戳易沉瀾的手背,希望能傳達一下她的安慰,或者能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好。
易沉瀾一僵,不動聲色地動了動衣袖,遮掩住舒晚的小動作。
她的手指又溫又軟,每一次觸碰都像是心中落下了一片羽毛,被輕拂了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易沉瀾察覺到舒晚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嘆。其實他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宋安之沒對自己做過什麽,他從來沒有恨過他。上輩子他見過宋安之雙眼赤紅,崩潰大哭求他原諒的樣子,他也只不過同自己一樣,是個被騙了十幾年的可憐人罷了。
“日子過的真快,阿揚都已經十八歲了,大師兄竟已經走了十幾年了,這小子,都比我高了,”宋安之拍拍江揚的肩膀,神情帶了一絲懷念,“當年晚晚沒出世時,周師弟斷言過她是男孩的。當時我就想好了,以後要生一雙女兒,和兩位師兄做兒女親家。”
他笑看了舒戚一眼,“誰知晚晚是個會挑的,居然是個女孩。把我看中的女婿搶走了,大師兄還是最偏心你,你們做了親家,把我晾在一邊。”
舒戚哈哈大笑:“安之也太貪心了,晚晚出生的時候,你還沒娶媳婦呢。如今你可是第一個兒女雙全的人,為兄羨慕不已。”
他們一聊這個,舒晚有點尴尬,對,女配嘛,當然自小是和男主有婚約的,然後男主長大後才發現,啊!原來世界上還有女主這樣善良溫柔漂亮可愛的女孩子!随即深情又堅定的把婚約搞沒。然後女配就會一路狗血倒貼,做出許多不要臉招人罵的蠢事。
舒晚慶幸地想,幸虧她寫的江揚一點也不喜歡“舒晚”,為了女主拼死拼活地把婚約取消了。這段日子的相處下來,她也不怎麽喜歡江揚,正好不用她動腦去取消婚約,還挺省事。
她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易沉瀾把任由她戳的手收走了。
咦?舒晚偷偷瞄了易沉瀾一眼,他一雙漂亮的鳳眸黑沉沉的,眉心微蹙,好像想起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難道是剛才三師叔說話不好聽,自己又一直戳來戳去的把他給戳煩了?他是不是沒接到自己的信號,覺得自己在故意捉弄他?
好像都有可能,舒晚正想悄悄和易沉瀾說話,就聽舒戚清了清嗓子,站到前方揚聲說道:
“今日是我愛徒江揚的生辰,舒某感謝諸位的捧場光臨。阿揚,過來。”他的笑容格外慈愛。
江揚走了過去,舒戚笑着對兩個弟子招招手,那兩個人立刻送上來一個用黑布蒙好的長盒。
舒戚拍拍江揚的手,慢慢揭開了黑布,緩緩地撫摸了一下木盒上的花紋,笑容越發擴大:“阿揚,這是你父親的佩劍,如今你已經十八歲了,該是傳承的時候了。來,打開看看。”
易沉瀾看着江揚輕快地掀開了木盒的蓋子,他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胸口,這把劍鋒利的很,是一把絕世寶劍,他很清楚。
舒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拿出那把劍,那劍身厚重修長,隐隐含着鋒刃光芒。原來這就是她的小說裏那把名震江湖的執天劍,江揚就是帶着它行走江湖,名揚天下成為了一代大俠。
最後他還用這把劍殺死了易沉瀾。
舒晚皺了皺眉,那是書裏,現在她在這裏,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阿瀾,過來,師父也給你備了禮。”舒戚忽然把目光投向了易沉瀾。
他話音剛落,大廳裏立刻響起了各種聲音。
“舒師兄未免太過寬厚了吧?養育易沉瀾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何必對他如此上心呢?”
“如果沒有舒師兄護着,易沉瀾早就被我們攻上雪夜山時就剁成肉泥了,哪會像現在這樣被好吃好喝的供着?”
“舒師弟義薄雲天,心懷大義,将江大俠的遺孤視作親子,愚兄瞧着也感動至極,只是為何待易沉瀾這般好?他是仇人之子,活着就是贖罪的。”
“易沉瀾連舒大俠的弟子都根本不配做,高攀至此,還有臉收舒大俠的東西嗎?”
……
一句又一句殘忍的話像刀子一樣,舒晚咬唇聽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疼。這已經不是書面上的文字,不是一個個小方塊字裏跌宕起伏的情節。
這是真實的、險惡的世界,易沉瀾是她身邊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痛苦、掙紮和絕望都随之變的有血有肉。
她很想沖上去大喊一句:易沉瀾才是江玄風真正的兒子!你們不要再這樣對待他了!這樣下去會毀了他的!
可是會有人相信嗎?舒戚做事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她沒有證據,反而會給易沉瀾帶來麻煩。
舒晚望着前面那個挺拔如青竹的背影,一顆心酸澀至極,不知他現在正承受着怎樣的煎熬……
舒戚伸出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他笑意不減,說的話令人如沐春風:“諸位稍安勿躁,舒某當年抱養了易沉瀾,為的就是将他領上正道,不要被他的父親影響,做一位真正的高潔之士。”
他看了一眼易沉瀾,“我這小徒骨子裏确是帶了幾分野性難馴,需得嚴加管教,精心雕琢。今日也是他的生辰,我盼他走上正途,不要辜負了我的期許。”
“阿瀾,這部千秋斬,師父只傳于你一人,你要好生參悟。”舒戚從懷中拿出一部厚皮古卷,遞給易沉瀾,并若有似無地看了舒晚一眼。
還是來了。易沉瀾看着又一次擺在他面前的千秋斬,沉吟一下重複了上一世的答案:“師父,弟子武藝不精,這樣的好劍法我難以領悟,還請師父傳給其他師兄弟吧。”
“千秋斬走勢柔和,你的根骨合适,能把這劍法發揮出最大功效,”舒戚大方地笑笑,“這部劍法,晚晚和阿揚都不适合練,我不打算傳給他們。這是師父的一片厚望,你還要拒絕麽?”
這話一出,大廳裏立刻又響起了不滿的聲音,比上一次還要激烈。易沉瀾對上舒戚殷切的目光,做出了和上一世相反的舉動。
他再次回絕:“師父,弟子愚笨,實在難當師父這部精妙的劍法。”
宋安之早就皺起了眉頭,聽到易沉瀾又一次拒絕終于忍不住了:“易沉瀾,你別不識擡舉!是瞧不起我們終山派的劍法麽?敢這樣的推三阻四!”
舒晚聽的蹙眉,大步地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