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吻

池幸和顏硯的積怨,要追溯到池幸入行初始。

顏硯是前輩,童星出道,小時候大眼小嘴,十分可愛。因太過可愛,掩蓋了演技的缺陷,随着年紀增長,容貌漸漸泯然衆人,衆人也開始察覺,她演技實在平平:演乖巧可愛小姑娘演上了瘾,成了慣性,說話動作都帶刻意表演的僵硬和不自然。

池幸在處女作《虎牙》中嶄露頭角,導演接受采訪時喝過酒,帶幾分醉意說漏了嘴,一嘴港味普通話:她比顏硯演得好,好勁,有天分。

顏硯正是《虎牙》的女主角。

後來峰川簽下池幸,兩人成了同一個公司的前後輩。

池幸起初見到顏硯,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顏姐”,禮貌做足,但往往迎來的都是顏硯半翻白眼的表情。

次數一多,林述川只得委婉提醒她少喊:她只比顏硯小三個月,這聲姐喊得顏硯渾身不舒服。

池幸乖乖不喊,但顏硯對她的敵意不減。她自認是後輩,規規矩矩乖乖巧巧,從不主動找顏硯麻煩,坊間傳說顏硯在化妝間裏命池幸給自己提鞋梳頭,池幸也只是笑笑,“有這種事?我自己都不知道”,總之從來不正面回應。

她當時是想把那雙絕版細高跟扔顏硯臉上的,但心裏還想着不該給林述川增添麻煩,咬牙忍了。

兩人後來合作了一部武俠電影,顏硯仍是女主角,但風頭全被池幸搶走。

觀衆對池幸的印象還停留在《虎牙》裏威風凜凜的三妹上,結果卻在大銀幕上看到了一位風姿卓絕的美豔□□。池幸飾演的青樓女子前半段扮作花瓶,後半段現出真面目,與男主角有幾場死鬥,最後死于其手。

特寫切來切去,倆人目光撞出火星。那俊朗大俠客看她的眼神比看淑女顏硯熱烈百倍,連說臺詞也帶上幾分真情。

什麽“死在我手裏,你應該無怨”,什麽“是我遇見你遲了”。

劇照鋪天蓋地,“她和他究竟有沒有相愛過”能在論壇吵出幾百頁。報刊文章一篇接一篇,談的都是池幸,池幸印象最深的題目是《這部6分影片,卻貢獻21世紀滿分俠女角色》。

池幸找到林述川,問他這些稿件是不是吹過頭了。她一直很喜歡看誇自己的文章,可這些文章題目誇張到讓人臉紅,內文池幸更是皺眉跳着閱讀。

裏面寫的風華絕代之人,除了名字和自己相同,實在沒有別的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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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觀衆就愛看這樣的故事。大俠和淑女配對有什麽意思,他們要看大俠被妖女挑逗,要看妖女鐵石心腸被熱血打動,還要看妖女死在大俠劍下,又怨又恨,臨了一聲長嘆:是我生不逢時。

大俠如何救淑女、戀淑女,編劇硬拗的情節罷了。大俠和妖女怎麽隔着重重桎梏難忍心動,才是愛情最高真理。

總之讨論越來越熱烈,彼時還未消失的土豆網上各色剪輯視頻層出不窮,配千萬種傷心情歌,最後片段總是妖女被大俠的劍釘在戈壁頹牆上,黃沙四起,她眼裏含淚,卻笑得燦爛,淚水始終不落。

“是我生不逢時。”

話音未落,蒙太奇手法一轉,大俠在揚州街頭初見騎馬而過的女子,紗帽被春風吹起,她容色豔絕,回眸一笑。

說實話,那電影平平無奇,但池幸自己看了剪輯都忍不住心想:靠,我好美。

林述川告訴她:峰川根本沒砸錢營銷,因為顏硯不高興。是池幸和角色的熱度實在太高太高了,媒體也要吃飯,當然湊着熱點上。

吵嚷幾個月,許多不知情的人都以為,這電影裏池幸才是女主。

後來得知這些都是顏硯競争對手的招數,已經是風波平息之後的事情。顏硯和池幸積怨更深,一個不甘心,一個很委屈。

換了經紀人之後,池幸總被常小雁耳提面命:不要惹顏姐,她男朋友是誰誰誰,一個指頭就能把你捏死。

池幸雖然不喜歡吃虧,但性格被磨了這幾年,已經大有轉變。在這圈子裏她沒資歷沒背景沒人脈,做事确實不應該高調,從此之後但凡遇到顏硯示威,她總笑笑應對。

不料兩個月前顏硯參加真人秀,抹着淚對鏡頭說起當年低潮期,“有後輩追上來,我本來也不喜歡跟人競争,但是好多事情,你不争,就會被被人争去”,“11、12年的事情吧,當時真的是很難熬,也是那時候診斷了抑郁症,天天吃藥,差點沒挺過來”,“罷了不說了,都過去了”。

美人的眼淚是可怕的武器。粉絲和觀衆一推算,翻出舊賬:後輩原來就是池幸。

好哇,這可不能過去——無形的刀槍棍棒頓時瘋狂朝池幸打來。

池幸一想起自己當年在化妝間裏給顏硯梳頭、提鞋、拎衣服的事情就來氣,縱然常小雁提醒她千萬不能說錯話,她也沒忍住。

當然池幸并不覺得自己說錯。

顏硯這種從小拍戲的女明星,怎麽可能美而不自知。她太懂得美的含義,是武器,是招牌。

這個時代不喜歡不美的人,外表實在平平,也要硬拗出才華、品德之類沒那麽好懂的優美之處。

《燦爛甜蜜的你》主創碰頭會前後來了十幾個人,周莽認得出的,一只手就能數完。

他發現池幸除了跟原秋時和常小雁搭話之外,并不怎麽跟別的人聊天。其餘人似乎各有各的熟稔,并沒有和她特別親近的人在。

會議談得拉拉雜雜,一會兒制片聊起自己在歐洲新買的葡萄園,一會兒導演說到給兒子選小學實在是頭疼萬分。顏硯的經紀人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口正宗北京胡同口音,聊着聊着岔到國宴菜色上。

周莽聽明白了:這是碰頭會,也是閑談會。個個不動聲色亮出自己的斤兩,好讓同一組的人心裏有些數。

池幸有什麽斤兩?

他微微低頭,發現池幸在打呵欠,手機大大方方放在臺面上,還是《幻夜奏鳴曲》。她剛抽到一張金光閃閃的SSR,帥哥和女主在傘下深情對視

池幸伸懶腰,察覺周莽的視線,側頭沖他皺了皺眼,像是一個傳遞秘密的笑。

周莽心想,她不該對我笑,對面的顏硯正看着,不知道又會編排出什麽新的閑話。

但,他并不反感這個笑。

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常小雁和周莽等人相處下來,漸漸也對他們放心,安排助理幫池幸打點,自己回頭繼續工作。

池幸讓何年開車把助理送到地鐵站,還給了她一個GUCCI禮盒:“生日快樂,跟男朋友好好過。”

她叫了個火鍋外賣,外賣到了,開吃的反倒是何年何月。她端了碗沙拉坐在電視前,看原秋時最近參與的一個廚藝節目。

節目播到一半,來了個場外嘉賓,是顏硯。

池幸長腿一伸,閉眼罵道:“倒黴,今晚要做噩夢!”

她扭頭要跟最愛聽八卦的何月罵兩句顏硯,卻發現兄妹倆都不在。

“物業說在門口裝攝像頭得去備案,他倆代替你去了。”周莽說。

他站在沙發後,彎腰接過池幸手裏吃空了的沙拉碗,放進廚房。

池幸現在沒吃飽,還有輕微的饑餓感,一切感官變得敏銳。她目光追随周莽,等周莽走出來,她又盯着周莽眼睛。

周莽只掃她一眼便走向陽臺,池幸亦步亦趨,靠在玻璃推門上問:“喂,你講,我同矩,邊個比較靓?”*

她用方言跟周莽搭話,音節脆落,開口就是迅猛的沖勁,周莽不答不行。

周莽發現她沒煙抽嘴裏也不閑着,含一顆雛紅色蜜桃味水果糖,悠然等自己答複。

陽臺頂上一盞燈,花盆光禿禿,搖椅上放着毛絨絨的貓咪玩偶。池幸長發簡單紮起,素面朝天,寬松家居服下露出兩條長腿,模樣不像明星。時光回溯,她像過去的少女。

周莽止住自己的回憶,不答。

池幸這回沒那麽容易放過他:“我和她誰漂亮?說呀。”

陽臺四面密封,外面的人拍不到,裏面的周莽也逃不出去。看池幸湊近,周莽只得迅速認輸,說出令她滿意的答案:“你漂亮。”

池幸咚地一下把手拍到周莽身後的窗玻璃上,把周莽困在自己雙臂之間。

周莽:“……”

池幸比他矮半個頭,還要擡高下巴仰視他:“我不信,你仔細一點說清楚,我哪裏漂亮。”

周莽:“你先讓開。”

池幸不放,笑道:“這姿勢原來這麽好玩……難怪說女孩子喜歡。有壓迫感嗎?心跳加快了嗎?”

周莽無語,又不敢下手推開她。

池幸咬了咬嘴唇,長而密的睫毛在光潔臉龐落下影子:“周莽,我哪裏漂亮?”

周莽:“……你一直都漂亮。”

真心話聽起來也像敷衍,池幸不滿意,幾乎碰到他鼻尖:“一直?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一直?”

池幸眼睛濕潤明亮,平時那咄咄逼人的光彩仍在,現在還多幾分孩子般的好奇和壞:“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覺得我漂亮?那你怎麽不肯跟我好好講話,你還瞪我。”

周莽背脊緊貼玻璃,窘迫得像受刑。

池幸想了想,直起腰,和他拉開一些距離:“喂,你坦白說,是不是從幫我上藥開始就惦記我了?”

周莽:“……”

池幸:“你很壞啊周莽。不僅看人小姑娘不穿衣服的樣子,還偷偷在心裏想人家。”

周莽:“我沒有。”

池幸不放過他:“騙人。男人腦子裏裝的什麽東西我不清楚?都是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我沒有!”周莽低吼道。

池幸盯着他,要從青年臉上找出一絲閃縮的痕跡。

三十歲的池幸善于在男人言語舉止中找出錯漏信息,至少比十八歲的池幸要高明。她期待周莽的答案。

同時也确信:不管周莽說什麽,自己都不會再被刺傷了。

她已成長、成熟,成為硬朗的大人。

周莽直視她的眼睛:“你當時……看上去很冷。我只是想……想過,去抱一抱你。”

樓下不知哪家孩子放煙花,隐隐聽見物業的呵斥和孩子的笑聲。煙火飛不高,在藍色的避光玻璃上留下發亮的影子,光痕嵌入池幸眼睛裏,一掠而過。

她靜靜看周莽,眼皮垂了下來,勾唇一笑。

“你啊……”

又一支煙火竄上寶藍色夜空,炸開,灑下一片金色火花。

池幸微微側頭,湊近周莽。

她的吻是蜜桃味的,帶甜香,在周莽唇上一觸便收。

“……你好可愛。”她貼在周莽耳邊,耳語般笑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同矩,邊個比較靓?:我和她,哪個比較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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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何年何月正在往回趕。

不料碰到家長帶小孩放煙花,和物業吵起來。

何月一把抓住何年的手:哥!那個牽小孩的女的,不就是你最愛的主播?

兩人見義勇為,“不要吵啦”“不要打啦”,在樓下幫忙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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