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波
人的本性鐘愛熱鬧, 追逐八卦更是社交本能。
池幸的事情一被爆出,輿論很快嘩然。一是驚訝于這個素來堅持有話直說之原則的女明星竟然會在這種大是大非的事情上說謊,二是被池幸父親池榮這案子的細節震驚。
池榮十年前入獄, 彼時池幸剛剛大二, 《虎牙》上映不久, 她偶爾會穿着租借來的便宜禮服,在影展上走一個來回。觀衆記住了“三妹”,但沒多少人知道她名字。
在池幸讀高中時,池榮加入了一個賭博團夥, 以球賽輸贏押注,掙得不少。他賭瘾越來越大, 不僅開莊, 自己也賭,要交給上頭莊家的錢流水一樣從他手裏消失。
很快,池榮被清除出團夥。沒了經濟來源, 更沒了孫涓涓這樣一個任由他索取的女人,池榮拎刀去找孫涓涓家裏人“借錢”。借了兩次,他再去時已經人去屋空,一家子人早不知跑到了哪裏。
池幸上大學之後就沒再跟池榮有過任何聯系,接到姨媽電話才知他被抓了。
他捏造了一個做船騙局, 僞造假證和許可書, 四處說服別人一同出資,有模有樣地商量:船造好之後去做遠洋捕撈,按季度分紅,一年有二三十萬。
小縣城靠海吃海,普通人家裏有一艘船,那是不得了的財産, 光是吃補貼每年就有一大筆錢。賭桌上有人被他說動,陸陸續續地給錢,最後發現這是一場騙局,幾個債主帶着家族裏兄弟姐妹上門去讨說法。
池榮點頭哈腰,答應還錢,不料當晚便潛入一個債主家裏,把一家五口人打得不成人樣。他存了殺雞儆猴的心思,下手很重。債主的妻子一身是血,在丈夫掩護下跳窗逃走。池榮拿着菜刀追砍,在派出所門口才停下。
救護車趕到門口,已經來不及。年僅五歲的孩子顱腦出血,成了植物人。男主人腿斷了,要一直拄拐行走。年邁的父母受驚過度,神智昏沉。
事實确鑿,證據充分,半年後審判結案,池榮獲刑三十年。他名下沒有房産,唯一的房子已經抵押給高利貸獲取賭資,債主最後只得到3500元賠償。
案件事實在網上傳來傳去,微信微博抖音豆瓣,人人都化身法學家,分析案情。
攤上這麽個父親,同情池幸的人漸漸多了。但很快,仿佛是為了遏制這一波同情和憐憫,更多的“事實”和“細節”被翻出來。
池幸母親孫涓涓走得早,池幸是被池榮帶大的,但池榮入獄至今已有十年,池幸從來沒探望過,也沒有寄過只言片語和任何物品。池榮手頭拮據,基本沒有額外的開支消費,偶爾想在內部買點兒吃的用的,專用的卡裏沒有一分錢。
——父女感情淡薄至此,也沒有辦法。就是會讓人懷疑,這樣的人真的有能力演好需要充沛感情的戲份嗎?
——難怪她在《準繩》裏演得這麽好,讓人看到就想打,原來是本色出演哈……
Advertisement
如此這般的議論沒持續多久,更多的爆料陸續出現:小學和初中同學一個接一個冒頭,爆完料叮囑“厚碼,謝謝”。三五個人,身份年紀不同,塗去頭像和ID之後,爆料說的是同一件事——“池幸曾經和他爸在街上打過架”。
據說當年才高一的池幸,舉着拖把追了池榮半條街,污言穢語,罵得爆料人的父親或大哥或鄰居聽不下去,現身勸架,“好醜都系你阿爸”。*
結果池幸連勸架的人都一并痛罵。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人喜歡她,長得好看又怎麽樣,本質就是個女流氓啊。
——很爛的,真的很爛。我小學初中都有人認識她,是大姐頭那種人,沒人敢惹的。不過進了娛樂圈當然就要收斂吧,本人真的真的不是電視上那個樣子。
——再怎麽樣,也不至于光天化日打爸爸吧?還是人嗎?
罵池幸的人有,支持池幸的也有。大V和KOL們悉心引導,女性網友舉起“女人就是要反抗男性霸權”的大旗,男性網友痛呼“來了來了,性別女就是特權,什麽都可以原諒”。池榮做了什麽、池幸做了什麽,漸漸不再重要,分列陣營,盡情吵就是了。
與“池幸”名字相關的搜索內容絕大部分都是負.面信息,《杜麗娘》裏替身出演的情.欲戲被當作親身上陣,精心剪輯傳播。
圈內人不甘寂寞,現身爆料:峰川傳媒旗下女團成員沈瑛子和幾個姐妹透露,曾有一場重要飯局,事關一個S級綜藝的籌備,更有圈內大佬出席。為了不讓沈瑛子等人搶了自己風頭,池幸故意恐吓威脅,不讓沈瑛子她們幾個姑娘赴宴。
還有某次飯局,池幸喝多了,一言不合,當着所有人的面砸了酒瓶,用破瓶子威脅一個根本沒對她做過什麽事的大佬。好在大佬有涵養,給她面子,當時沒吵上臺面。
更有匿名的副導演透露,池幸拍戲時跟導演、制片撩騷,導演制片行得正坐得直,她沒得手,惱羞成怒,居然把聊天記錄發給了導演老婆和制片女友。結果?“都是人大佬寬宏,不計較,這些下作手段,嗨。”
——怪不得啊,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我一開始就覺得她不是什麽好東西。
人們恍然大悟般點頭。她入行時如何擾亂片場秩序、跟名導吵架,如何一洗過去的淤泥,裝腔作勢貼了金臉面把自己打扮成優雅美麗的化身,在《一刻時間》的采訪更是被截圖成表情包,“美而不自恃”,變成“醜而不自知”。
池幸始終沒有發聲。更多的吃瓜路人等待着接下來的猛料。
在事件迅猛發酵之後的第二天,有一個名為張一筒的中年人接受了自媒體的采訪。
視頻訪問中,張一筒的臉被精心打了馬賽克,他跟自媒體透露了一件與池幸有關的往事:池幸進過局子。
張一筒年輕時是縣城一霸,池幸喜歡他,死乞白賴要跟他表白。表白不成功,竟然在林子裏撕自己衣服,污蔑張一筒欲行不軌,甚至下手打傷張一筒,要霸王硬上弓。可憐張一筒不跟女人計較,不還手,受了不輕的傷。
好在派出所民警查得精心仔細,還了張一筒清白。
自媒體去派出所調查,被拒絕後又輾轉找到當年經辦此案的民警。民警的臉同樣被打了馬賽克,聲音蒼老:對,案子是我辦的。
民警憐憫池幸單親家庭,尚未成年,家境貧困又沒什麽背景,說服她認錯後并沒有把案子記錄進檔案。
“調解嘛,調解完了就可以了。張一筒本人心也比較好,沒追究。”老警察說,他現在還保存着池幸當年寫的檢讨書。
檢讨書上字跡一筆一劃,整齊倔強:……我暗戀張一筒,表白不成功才遷怒張一筒……我不該威脅毆打張一筒……我認錯……我保證不再騷擾張一筒……感謝張一筒寬宏大量……我一定吸取教訓,好好做人。
自媒體的記者問:池幸當時十七歲,她怎麽打得了二十多歲的張一筒?是只有她一個人嗎?
“對,她一個人。”打了馬賽克的老漢說,“張一筒人好啊,他不打女人。”
采訪視頻瞬間接近萬轉,評論和轉發裏全是“卧槽,絕了”“本人的故事都可以拍電影了”“我草,一家人都是法制咖”……雲雲。
有空白頭像評論:胡說八道!明明是張一筒帶人想整池幸。這個老頭是張一筒表舅。我是當事人,我哥們帶我們去幫了她一點兒忙。
這評論被何月翻到了,她連忙高舉給何年看。何年點進去一看,評論已經消失了。
“被删了……被删了那就是真的。”何月連忙壓低聲音跟周莽說,“莽哥,你不要信網上這些話。删得這麽快,肯定是心虛。”
她義憤填膺,何年卻有些幻滅似的,呆坐發愣。
三人此時正在池幸家的廚房裏,客廳隐隐傳來說話聲。
原秋時家的宴會結束後,池幸在上海的拍攝原本還有兩天。但池榮的事兒一出,導演就給池幸放了假。這是制片人陳洛陽的意思,和他同聲同氣的其餘幾個制片人當然也沒有說話。
害怕演員負面輿論影響電視劇口碑的投資商們更是三緘其口,紛紛擺手:換人換人。
池幸回到北京,一下飛機就接到了常小雁的電話:《燦爛甜蜜的你》已經決定替換池幸,啓用其他演員。池幸已經拍好的片段會用AI技術換臉,尚未拍攝的片段,則由該演員接手。
池幸從機場一路沖破重重封堵,回到小區,之後再沒出過門。
不拍《燦爛甜蜜》,她又開始喝酒抽煙,徹夜的不睡覺,房子裏都是酒氣煙味,東西亂扔。
今天常小雁和林述川來家裏找她,林述川進門看見滿地狼藉,忍不住發了脾氣。池幸鎮定得詭異,不跟他吵鬧,甚至沒看他一眼。
林述川啰嗦又暴躁,池幸聽他訓了半天,忽然轉頭問:“沈瑛子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當時是什麽情況,我知道,她們知道,林述川,你也知道。”
她狠狠抽了一口煙:“峰川決定放棄我,所以才允許沈瑛子胡說八道吧。”
林述川:“如果放棄了你,我還會來這兒找你嗎?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池幸。”
池幸冷冷看他:“我明白了,沈瑛子現在是你大哥的人。”
林述川坐到沙發上,臉色陰沉,不吭聲。
猜對了的池幸獨自梳理思緒,眼角餘光瞥見周莽從廚房走出來,手裏拿着手機。
林述川恰好此時開口:“開記者會,跟大衆道歉,然後去看一眼你爸,這事情就結了。”
池幸:“不去。”
常小雁坐到她身邊,握住她手:“池幸,我知道網上那些都不是真的,但現在重要的不是真假呀,是先平息輿論。咱們盡量真誠一點兒,把事情說清楚,好吧?你家裏的那些事情,跟大家交代了,他們也就懂了……”
池幸甩開手:“不。”
常小雁:“現在事情繼續發酵,對你沒有好處。”
池幸:“把我家裏的事情都說出來就有好處?”
林述川搶過她手裏香煙扔進酒瓶子,嗤一聲響,冒出輕煙。“你現在還這樣無動于衷?這事情對你來說是大危機。”
池幸現在尤為憎厭聽到他的聲音。《燦爛甜蜜的你》是林述川強行安排到她身上的,為了能參與《大地震顫》,她接受了林述川的這個條件。林述川已經預見到以後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兒,甚至可以說,必定會發生這樣的事兒——這圈子不大,池幸軋戲,即便現在沒被陳洛陽發現,等《大地震顫》上映,有心人只要往前一推時間,就會暴露。
池幸并沒有很強烈的懊悔。她已經做好了迎接着最壞結果的準備。只要能演《大地震顫》,她可以咬牙承受這一切。
真正讓她難受的是,她竭盡全力想要脫離的陰影,重新又緊緊地纏上了她的手腳。
她站起身,直視林述川:“林述川,當年我跟你們簽約的時候,我已經說過,家裏的事情我絕對絕對不會在公衆面前披露。這是我跟峰川簽約的一個條件,你們不能用我家裏的事情當做賣點。是誰在綜藝裏把問題扔給我,讓我回答的?是顏硯。你們記住了,我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說過池榮和我媽媽的任何事情。你也答應會幫我處理解決好這類負面的輿論。是你沒有做到,為什麽把我推出去?”
她當時還年輕,不懂得應付。換作今日,如果再面對顏硯這樣的人,她有千百種方式暗諷,好讓她下不來臺。
片刻沉默,常小雁低聲說:“就算是公司沒做好輿論控制,在別人眼裏,說謊的人就是池幸你而已。”
池幸:“……那我也不會道歉。我要跟誰道歉?在我心裏,這個人已經死了,我沒有爸爸。”
氣氛僵持,林述川意識到對池幸發脾氣沒任何作用,他按捺着自己的火氣。常小雁還要再說什麽,周莽走近了,遞來手機。
手機上是麥子的來電。
“你手機關機了,他找不到你。”周莽說。
池幸現在看到“麥子”二字就有些煩。她接過電話:“你好。”
麥子還是那副大咧咧、沒任何煩惱的快樂腔調:“劇本的事兒搞定了,十二點之前過來,下午繼續拍。”
池幸愣了:“你……你确定?”
麥子輕笑:“記住,你現在是《大地震顫》的女主角。別遲到。”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今天又有小劇場,是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何月開麥子的古董車,接到池幸和周莽。
周莽問她為什麽這麽久。
何月:我在停車場順便給原秋時家裏抓了個賊。
周莽:這裏也有賊?
何月:有啊,很奇怪的賊,拿根魚竿子,穿一個薄帽衫,長得賊帥賊帥的。他就在麥子古董車邊上轉悠,說要找手機。
周莽、池幸:……然後呢?
何月:他說手機在麥子車上,車窗沒關緊,他打算用魚竿勾出來。我傻嗎我?長得人模人樣,不幹正事!我一個過肩摔把他摔暈,拖給原秋時家裏保安了。
周莽:……
池幸左看右看,在後座縫隙裏翻出一臺蘋果12,嶄新的。
鎖屏圖片是Eric、原秋時和原臻圍坐一桌打麻将。
何月美滋滋:莽哥,我還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