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宴會(2)
陳洛陽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
生活富庶的人, 往往很容易從外表看出來,他們不急不躁,行動穩健, 舉止得體優雅, 與人說話時總留幾分距離, 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摸不着底。陳洛陽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位。
他三不五時會去劇組探班,因顏硯的關系,他和劇組裏的人很熟悉。
見池幸和麥子聊天, 顏硯驚訝道:“你們認識?”
麥子打個哈哈:“不打不相識。”
陳洛陽與原臻對圈子裏的邊角八卦不熟悉,聽麥子說了原委, 恍然大悟。
“你這破嘴, 就是招人罵。”原臻笑道,“說話多過過腦子,天天得罪人。”
麥子現在與裴瑗合作新電影, 陳洛陽聽見“裴瑗”這名字就黑臉,他也不大樂意跟麥子說話。衆人識趣,都繞過這個名字。
顏硯挽着陳洛陽的手:“池幸和原秋時現在是我們劇組最核心的兩個人,真的特別特別棒。我們原先還擔心許靜老師新寫的戲和原先不同,池幸演起來可能有點兒吃力。但她完全沒有一點兒障礙, 臺詞背得特別溜。”
池幸笑笑。她敏銳捕捉到顏硯話裏的細節——“我們”擔心池幸演不好許靜老師的戲。
我們?池幸那顆一直懸着的心, 哐當落地。她明白了。
果然,顏硯緊接着笑道:“當時我跟洛陽提出改戲的時候,他還說我多事。”
池幸:“原來是這樣!”她很快樂地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謝。
原秋時和麥子都沒吭聲,倒是原臻開口了。她似乎對這其中彎彎繞繞并不了解,直接問:“為什麽要改戲?現在劇本審核不是嚴了?要是改戲,總局還得重審劇本, 不會拖慢拍攝進程嗎?”
原臻最關心的自然還是原秋時的行程問題。結束《燦爛甜蜜的你》,原秋時要馬不停蹄進組,拍攝另一部被寄予厚望的刑偵劇。
陳洛陽解釋,是顏硯認為原劇本過分削弱了蔣昀的角色內涵,只關注功能性。她提出給池幸加戲,是為了想讓整個劇更加合理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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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臻連連點頭。旁人聽來,是顏硯關心陳洛陽的事業,也關心整個劇的質量,只有池幸、原秋時和麥子心中嗡嗡大作警鈴。
池幸當然要繼續道謝,感激陳洛陽提攜。陳洛陽知她跟顏硯不對付,話裏有話:“當時林述川把你推薦給我,我從沒和你合作過,确實挺擔心。但顏硯說服了我。”
對《燦爛甜蜜的你》,陳洛陽是有很大期望的。顏硯說服他允許改戲,兩人又說服了許靜重寫蔣昀這條線。蔣昀是國産都市劇裏少見的硬朗女性形象,陳洛陽笑笑:“當然,你自己也折服了我。池幸完完全全就是蔣昀。這戲出來,必定是全城話題。”
這一小撮人密密談笑,氣氛融洽。原家兩姐弟都在,加上池幸顏硯,還有陳洛陽、麥子這兩位圈裏出名的人物,這個角落隐隐地成了場內焦點。
“劇本的問題真是不容易。”原臻突然頗自然地開口,“裴瑗本來也來的,這不,被叫回北京,緊急開會了。麥子,你到底寫的什麽呀?”
陳洛陽對“裴瑗”二字已然産生條件反射,臉色一沉。原臻倒不怕陳洛陽翻臉,笑看麥子,等答案。
《大地震顫》項目保密級別高,麥子只是笑笑:“等片子剪好了我第一個叫你去看,好吧?”
原臻:“光是看嗎?這什麽片子,你和裴瑗這麽緊張,我也投點兒錢玩玩。”
陳洛陽臉色愈發不對勁了。裴瑗确實是他的脈門。
麥子:“總之是好片。”
原秋時在麥子背後拉拉池幸的手。池幸手心沁出冷汗,他想帶池幸離開。
顏硯這時把目光掃了過來:“池幸知道啊,問她就行了。”她笑眼盈盈。
陳洛陽和原臻一同看池幸,前者眼神驚愕,後者好奇。“你怎麽知道?”原臻佯裝生氣,“麥子跟你說的?”
陳洛陽沒接茬,他眼神陰冷,竟先看了顏硯一眼。
顏硯暗咬後槽牙,把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你不是《大地震顫》的主演嗎?”
原秋時攥緊池幸的手。池幸一動不動。
如果一個人的憤怒和狼狽能夠直觀地看出來,陳洛陽和她該是兩個極端。
她臉色有點兒白,接不上話,也不能立刻回答顏硯的問題。
原臻目光在她與顏硯、陳洛陽之間掃來掃去,一副看戲的表情。
倒是麥子反應最快。他不理會顏硯的問題,也沒看陳洛陽,自顧自重新點了根煙,露骨地冷冷一笑。
“你從哪裏聽來的?”麥子問,“是誰說的?”
麥子只有在舞臺上讨論劇本才會随劇中情緒流露自己的情緒。池幸幾乎沒見過麥子真正生氣。他說話時忽然沒了那種戲谑、渾不在意任何事的腔調,又硬又直接。
陳洛陽重重把香槟杯放在桌上,酒液濺出。他一張臉黑沉沉,看池幸的眼神帶刀帶刺。
“你,很好。”他說。
他松開顏硯,轉身就走。池幸忙跟上去,想要和他解釋。察覺她靠近的陳洛陽忽然大怒,扭頭吼道:“滾!!!”
他轉身動作太大,拂倒身邊侍應托盤。托盤上幾杯紅酒,池幸沒能躲開,全潑在她的身上。白色披肩立刻紅了一大片,血一樣。
樂聲還在繼續,樂隊并未停下手中工作,人群卻像是被按下定格鍵,連嗡嗡的議論聲都消失了。有人偷偷拿出手機拍攝,被身邊人按了下去。
“你很好,很好。”陳洛陽笑一聲,指着池幸,“跟我玩心機,你還不夠格。有我陳洛陽一天,你池幸別想在圈子裏出頭!”
他拂袖而去,臉色難看。原臻連忙追上去,顏硯小跑着,拉住了陳洛陽的手:“洛陽……”
陳洛陽的好心情已經徹底被破壞。他用比方才怒對池幸更惡劣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從薄唇擠出完整的話:“我一生最恨的,就是自作聰明的蠢貨。”
說罷拂開顏硯的手。
面對原臻,他倒是顯得緩和平靜,又恢複成了體面的有錢人。“我先走了。”他皮笑肉不笑,“小秋想要那女的?”
“怎麽可能?”原臻笑了,“秋時有未婚妻,正派人家的姑娘。”
突如其來的争執讓宴會産生了小小的騷亂。地上一片碎玻璃,原秋時命人打掃清理,擡頭時已經不見池幸,連麥子也沒了蹤影。
他連忙尋找,迎面撞見走回來的原臻。
原臻帶着笑,安撫宴會上神色各異的人們。見原秋時要出門,她微微一笑:“秋時,你過來。”
聽出她話語之中的不容置疑,原秋時産生了一瞬間的遲疑。
“給Freesia打個電話,她今天本來是要過來的,航班延誤了。”原臻帶笑帶嗔,壓低聲音,沒聽見她說話內容的人,只會以為姐弟倆正愉快溝通,“你對她太冷淡了。”
原秋時捂着額頭長嘆:“你……你又誤會了什麽?我已經說過,我跟她不合适。”
原臻眼神冷了幾分:“秋時,你要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原秋時:“我很清楚。”
原臻:“既然這樣,就不要把亂七八糟的女人帶到家裏來。”
原秋時濃眉皺起:“就算你不喜歡她,她也是我的朋友。你不尊重她,就是不尊重我。”
原臻:“好,那我說一句對她好的話。你記得你是什麽人,別讓她産生錯誤的期待。”
原秋時:“你允許我邀請她來這裏,就是為了羞辱她嗎?裴瑗和江路想讓你投資《大地震顫》,他們是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池幸的事情了?”他忽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邀請陳洛陽。”
面對原臻的沉默,原秋時想起原臻今晚與預想中完全不一樣的态度,心頭湧起難以控制的煩躁和微痛。“姐,今晚即便顏硯不開口,你也會說出來,是吧?”
“如果我确定投資,那麽池幸這樣軋戲,你認為我可以接受?”原臻問。
“道理都在你這裏,從來就這樣。”原秋時低聲道,“Eric說了幾十遍他不願意回國幫你看生意,也不願意辦這種宴會。你從來沒認真考慮過別人的感受。”
原秋時不想和她争執,扭頭就走。原臻找不到自己兒子,又被原秋時氣上一氣,腦袋嗡嗡響,端莊富貴的一張臉登時扭曲。
莊園太大了,原秋時在花園裏找了一圈,所問的人都說沒見過池幸。他來到正門,看見大門敞開着,麥子正從山道往回走。
“你見到池幸了嗎?”原秋時忙問。
“已經走了。”麥子指指身後的路,“她沒車,步行下山。”
原秋時:“……你不陪着她?”
麥子奇道:“女人想獨處的時候,男人當然不能打擾。”
原秋時扭頭命保安開車過來,麥子在他身邊笑道:“你這人真有意思,跟你姐不一樣。”
原秋時按捺心中不悅:“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姐要投資《大地震顫》?裴瑗不會是過來拉投資的。她在柏林拿了獎,編劇又是你,這電影怎麽可能缺投資。是我姐把裴瑗江路叫過來的。”
他說得篤定,麥子也沒有否認。
“……你知道一切,你為什麽不告訴池幸?你可以讓她提防,讓她不要來。”原秋時有點兒焦躁了。
“這樣很有趣。”麥子咬着煙笑,“你不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出活劇嗎?我喜歡設計戲劇,也喜歡看戲,今晚我非常開心。誠然,這場戲劇的導演是原臻,我和顏硯不過是各有所求,推波助瀾。”
他想了想又說:“你也是我這戲劇裏的一員。”
原秋時完全無話可說,他甚至顧不上自己一直恪守的體面與禮節,低聲道:“不可理喻!”
保安把車開來了,原秋時不再多話,上車沿主路離開,一路尋找池幸。
麥子在門口撣了撣煙灰。他看着保安,笑道:“陷入愛情的男人真有趣,盲目不是戀愛中的女人的特權。你看,他忘了問我池幸哪倆保镖去了哪裏。”
保安一聲不吭,站得筆直。
“不過要是問起,我還真沒想好怎麽回答。”麥子自顧自說,“這戲還不夠圓滿,我得檢讨。”
此時在莊園側門,池幸冷得發抖。披肩灑了酒,她抓在手裏。一如原秋時所說,下起了小雨,她實在受不了,又把披肩披上,慢慢沿着山道往下走。
側門山道比正門狹窄,不便行車,要走上一段才能與正門的大路彙合。遠遠的,池幸看見有車從大路經過,離她頗遠,只從濃密的林子裏透來車燈明亮光線。
池幸在身上摸索,才想起手機給何月保管,她沒帶在身上。方才宴會場地很混亂,麥子牽着她離開,直到把她送到側門才走。他來過這別墅幾次,熟悉地形,叮囑池幸一路往前走。
池幸一分鐘都不想呆在此處。她不蠢。原臻、陳洛陽和顏硯,個個都有自己的盤算。甚至連麥子也有。她在這個陷阱裏,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
她把披肩搭在頭上擋雨,眼角餘光瞥見路邊的灌木叢裏翻出來一個人。
那男孩棕色及肩長發,穿着這天氣明顯不夠暖和的帽衫,手裏拿一根魚竿。
兩人詫異地相互打量。
在這孤清的山路上,一個漂亮女人盛裝打扮,卻把披肩當做頭紗般披着。男孩笑了,問:“Corpse bride(僵屍新娘)?”
池幸:“……”
她看那男孩一眼便猜出他是誰。沖他伸出手,池幸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Eric,借我手機。”
Eric攤開手掌:“我沒有。”
池幸:“借我,放心,我不會把你的行蹤告訴任何人。”
Eric:“我跟我媽媽玩兒捉迷藏的時候,從來不會把手機帶在身上。”他口音很标準,偶爾幾個字平卷舌不分,故意拗兒化音,生疏中有拙劣的趣致。
湊近池幸身邊,他像個紳士一樣彎腰:“需要我把你送回城堡嗎?”
池幸:“我剛從你的城堡逃出來。”
Eric拍掌大笑:“原來你是長發公主。”
池幸被他的爛笑話弄得心煩,Eric拈起她的披肩:“這是血嗎?公主,你受傷了?”
他沒什麽分寸,但臉上的擔憂很真誠。正伸手要捏池幸肩膀,斜刺裏伸來一只手,猛地攥住他手腕。
池幸一顆亂跳的、不安的心幾乎瞬間就定了下來。
是周莽。
周莽打量Eric,說:“找你的人就在附近。”
Eric立刻攥緊魚竿,潇灑揮手:“再見,公主。再見,騎士。”說完又鑽進灌木叢,三兩下便沒了蹤影。
周莽收起池幸的披肩,脫下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看到周莽的瞬間,池幸渾身力氣松懈,她甚至在這一時刻有了流淚的沖動,但很快控制自己,“後來怎麽沒見到你?你去哪兒了?”
周莽并不知道池幸在室內出了什麽事。池幸和原秋時跳完舞之後,何月把周莽叫了出去。周莽的身份被察覺,不得不正經八百地跟莊園管事報備身份資料。
報備完之後,才發現室內似乎起了争執,有些混亂。周莽無法進入,與何月準備強硬沖進去時,麥子抽着煙出現。
“他告訴我你在側門等我。”周莽說,“他還把自己的車借給了我們,何月去了停車場。”
池幸:“……”
她完全猜不到麥子在想什麽。
周莽看她鞋子。這雙名貴的高跟鞋不适合在鋪了瀝青的山路上行走,太高了。池幸哪怕站着也搖搖晃晃。他托住池幸的手肘:“把鞋子脫了吧。”
池幸:“我得走下去,這條路太窄,何月開車進不來。”
周莽:“我背你。”
他不容池幸反駁,蹲在池幸面前,擡頭看她。
周莽背着池幸慢慢往下走。尋找Eric的人并沒有出現,池幸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胳膊,心想這個人原來也擅長說謊。
周莽不問她發生了什麽,池幸也不說。她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感到很倦的疲累侵襲全身。
“我挺重的。”她說,“我也不算瘦。”
“我可以背着你跑起來。”周莽說,“你比何月輕太多了。”
“你背過何月?”
“嗯。”周莽說起以前的事兒。他跟何年何月認識好幾年,是關系極好的朋友。上一份工作,三人也協同執行任務,保護一個富商去香港談生意。中途發生了點兒矛盾,很是驚險。何月被流彈擦過腳踝,何年護着富商狂奔,是周莽背起了何月。
這十二年裏周莽度過了怎樣的生活,池幸完全不清楚。她聽周莽說這些事情,感覺像黑幫電影,狐疑道:“真的嗎?”
難得見周莽笑。他笑得很開心,胸膛震動,池幸聽得清楚。她擰周莽的耳朵:“你騙我。”
“是真的。”周莽正色道,“後來我們三個一合計,不行,這些事兒太危險了,所以辭職了。”
三人辭職,從南方來到北方,投靠何年何月的舅舅。舅舅自己開了安保公司,承接各類保安任務,其中最輕松、來錢最多的就是給娛樂圈明星保駕護航。他當然要把這種肥差安排給何年何月。
兄妹倆極其信賴周莽,于是連帶周莽也蹭了個彩頭。
“……原來如此。”池幸笑,“那我得謝謝何年何月。”
周莽沉默了,卻微微笑着。池幸也不說話,耳朵貼着周莽的耳朵,兩個人在蒙蒙的秋雨裏前行。
心跳聲原來是這麽嘈雜紛亂的聲響。
池幸摸他頭發,短而硬,和他的性格有幾分相似。冰冷的濕潤的空氣湧進她的鼻腔、肺部,她貪婪地呼吸。呼吸到最後,狠狠抽了抽鼻子。
“我以後可能沒法拍戲了。”她說。
周莽腳步沒停,路走到了盡頭,有一個小小的拐角,一叢蓬勃的小菊花在路邊綻放,濕漉漉的金色。他背着池幸繼續沿路行走。
“原秋時不幫你嗎?”周莽問。
他不知就裏,池幸沉默片刻:“他幫不了的。”
周莽眉頭微皺:“他喜歡你,他應該幫你。”
池幸被他這話逗笑:“沒那麽簡單。而且……不是他。我要的人不是他。”
她說完,胸口愈發震顫得厲害。
已經來到大路邊上,卻不見何月和車子。周莽把她放下,池幸倚着路燈柱,撥了撥黑色長發。長發被雨絲染濕,貼在她白淨臉龐,一縷縷的,像黑黝的筆跡。
周莽沒回答她。實在不習慣這樣的羞澀尴尬,池幸牽了牽裙擺,跳着舞一般笑起來,生硬轉開話題:“你看過《愛樂之城》嗎?”
“……你應該選他。”周莽看着空空的路面說。
池幸忽然失去了力氣。她蹲下來,腳跟疼得厲害。半晌,她笑着說:“原秋時有未婚妻,麥子跟我說的。”
周莽呆住了。
“他們那個圈子裏的人都知道。”池幸手指勾着頭發打圈,“只是沒人告訴我罷了。”
她的眼淚忽然之間湧了出來,太突然,根本無法抑制。
池幸心裏有一塊地方知道,她是确實想選原秋時的。
為什麽要避開正确選項,去走更難更曲折的道路呢?人人都會選原秋時,池幸不夠聰明,但也不是傻子。原秋時喜歡她,她知道,也感受得到。他足夠真誠真心,池幸信過他。選一個愛自己的人有什麽不對?她很努力去說服自己。
池幸有時候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天生注定沒有好運氣,所以總是被欺瞞、蒙騙。
世上就是會有這樣的人,做什麽選擇都是錯的,任何好事都會繞道而行,和她毫無關系。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哭過。這不是單單為原秋時,也不是因為那華美奢侈但與她毫無關系的宴會。
不是因為顏硯,不是因陳洛陽那杯酒和奚落。
她哭得倉促,來不及思索自己為何在這冷雨裏嚎啕。心裏隐隐想起上一次這般大哭不是在戲裏,是在母親的葬禮上。孫涓涓的黑白照片放在她遺體前,她走之前幹癟得不成樣子,照片卻還是漂亮快樂的,迎着陽光笑得開朗。
池幸甚至沒機會哭完。她跪在照片前哭得渾身發顫,被池榮拎起來扇了兩個耳光。太晦氣,這樣哭,會讓孫涓涓不肯甘心走。池幸認不清面目的親戚議論紛紛,說她不孝,故意拖住孫涓涓投胎轉世的腳,故意讓池榮心裏頭犯怵。
今夜沒人打她。她在周莽面前才敢這樣哭。哭到搖搖晃晃時,周莽單膝跪下,抱住了她。
良久,池幸平靜了一些。她試圖推開周莽,周莽力氣很大,一點兒沒動搖。
池幸放棄了,她靠在周莽肩上,聲音嘶啞,黏糊糊的,聽不清楚:“我總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往前沖就是了,可能也沒有答案。我不該因為別人對我好一點點就飄飄然,就開始亂想。世上的事情,還是要分資格的。”
周莽拍拍她背,很輕地摸她頭發。
池幸想起周莽家裏那只被他溫柔撫摸的小貓咪。
她又難過了。周莽怎麽能讓她選原秋時?
再次奮起力氣,池幸脫離了周莽的懷抱。她毫不客氣地用周莽的西服外套擦臉,把衣服丢回去給他時,周莽準确接住了。
山道上終于有車燈漸近,是麥子那輛古董車。
“明天總會好起來的,對吧?”池幸讓自己露出笑容。
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眠的周莽收到了接連不斷的推送消息。
一篇獄中犯人親筆書寫的觀影筆記被人拍下,發在了網上。
筆記寫于四年前,犯人看的電影是《準繩》。電影講述一個基層民警在日常工作中察覺一件案子的玄機。他歷盡艱辛,緝拿真兇,洗清了一樁冤假錯案。
池幸在《準繩》裏飾演民警的女兒。她對父親的工作充滿了不理解,性格乖張,總是和父親争吵。
觀影筆記八百餘字,犯人在落款處簽的名字是:池榮。
字跡拙劣,但他深情地回憶自己的女兒,說她如何優秀、如何堅強,與電影中跋扈的少女截然不同。
這是監獄裏受到表彰的優秀筆記,據說曾在系統裏獲過獎,也曾經展出。
四年前的照片被翻了出來。人們像嗅到了奶酪的老鼠,圍在這張照片周圍,議論紛紛。
很快,池幸曾經說過的謊言與池榮的身份都被扒了出來。
她的父親沒有死,而是因為詐騙和嚴重的故意傷人,被判入獄三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了三遍,各段落打亂又排序,啊天啊~
這麽長是因為,我明天要出差啦,請假兩天,周三正常更新!(明天會貼請假條的!)
請大家記得等我和漂亮美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