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唐芝心(1)

這是周莽第二次吻她。池幸倉促中沒察覺到什麽不同, 周莽中止了這個吻,拉開一點兒距離看她。無聲言語從眼睛裏流淌出來,會把人淹沒。

周莽又靠近, 這次愈發認真, 雙手把她抱得死緊, 是男人的力氣。那吻裏沒了踟蹰與懷疑,相反,它沉重準确,志在必得。

池幸被他吻得喘不上氣, 心裏頭一團熱碳滾來滾去,還要提防手上拿着兩半烤紅薯, 別弄髒了周莽的衣服。

也多虧了天冷, 多虧了這恰到好處的小雪。小雪落到人頭上就成了冷雨,男人們戴上羽絨服的帽子,女人舉起傘, 路上行人少得可憐,沒人注意到這曲裏拐彎的小路上,一棵松樹下,正發生什麽熾熱的事情。

周莽吻得細致,慢條斯理。池幸在輕微的窒息和眩暈中想, 這人經驗豐富。她平白無故地嫉妒起曾領受周莽這種親吻的姑娘。她沒了調.教的可能, 甚至有些埋怨周莽過去的歷史,心裏頭又被他的力量勾起新的念頭。一個懂得太多的、強壯的男人……

“想什麽?”周莽忽然問。

他聲音和氣息一同萦繞在池幸唇舌之間,吻輕輕落在池幸鼻尖,周莽又說:“不能反悔,也不能退貨了。”

池幸用古怪的姿勢抱住他,雙手還拿着不知怎麽放置的食物。她一言不發, 埋頭在周莽懷裏。那些早盤算好、計劃好的逗他玩他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哪怕呼吸再重一點,她都怕破壞氣氛。

在一次劇本圍讀會結束後,麥子跟池幸聊起她過往的情史。

跟林述川分手之後,池幸接二連三地談戀愛。遇到周莽之前她已經空窗兩年,這是很罕見的。每段戀情相隔不到兩三個月,這才是池幸的常态。

當時舞臺上只有她和麥子兩個人,保镖們坐得遠,聽不見談話。池幸看着頭頂大燈,坦白說:我很喜歡談戀愛。

麥子抽煙,若有所思地用不标準的粵語哼一支歌:“我這麽容易愛人……”

林述川畢竟還是了解她的。他對池幸的判斷并沒有錯:池幸就是想讓人愛她,無底線地縱容忍讓她。書上都這樣說的。世上所有的愛都是這副面目。

她沒得到過,沒見過,現在長大了,想方設法要證實那不是虛言。

麥子說,你還是對它有懷疑。

有的人懷疑什麽,就會拒絕什麽。拒絕是她們的防禦力,拒絕了愛,就杜絕了被傷害的可能。但池幸反其道而行之。她不拒絕,她不停地敞開和接受,過去沒學過,她要瘋狂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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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見識得多了,就再也不會輕易被它擊垮。

“也不過如此”——每一次分手、每一次戀愛,都伴随心底這樣一聲旁觀者的嘆息。

但周莽與別人完全不一樣。她被周莽抱着、被他親吻,只感到自己渾身是濕漉漉的,冰冷的。她站在十八歲的河淵裏,原來一直等周莽走近,等他一次次、一次次救自己,把自己打撈出來。

那漸漸冷了的烤紅薯,最後周莽還是吃了半個。池幸要勾他手指,周莽不應。

“又在戲弄我?”他開始要對池幸之前種種壞心眼收債。

池幸強行拉他手,藏在自己羽絨服的袖子裏:“你想怎麽罰我?”

周莽又不應,反手把她溫熱手指抓在掌心裏,揉着搓着,把不好出口的熱燙的話揉進池幸指尖。

池幸心裏藏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大半都是廢話。但沒辦法,戀愛就是靠廢話支撐起來的,你一句我一句。她想了半天,開口的居然是——“唐芝心是不是喜歡你?”

池幸繞過許多彎彎繞繞,直接問中核心。周莽不說謊,只是遲疑一瞬間,不能立刻作答。

池幸便懂得了答案:“好冷酷啊,莽哥。”

她學何年何月的腔調,周莽忍不住嘴角一揚:“你不喜歡酷的嗎,幸姐?”

“喜歡死了。”池幸說,“別打岔,快坦白,你跟她究竟什麽關系?”

“沒任何關系。”周莽這回變直接了,“表白過,但我拒絕了。”

池幸不會輕易放過他:“那你怎麽老提醒我別跟她玩一塊兒?”

她頭發藏在兜帽裏,周莽伸手撫摸。

“……喜歡你的姑娘掉河裏的事情,是不是跟她有關系?”

周莽的手一頓。

池幸:“你說話的語氣,就像是明明白白提醒我:唐芝心很危險。”

周莽不得不服氣。

那件事發生在周莽快畢業的時候。

他在學校裏很出名,因個頭高大,長相端正英俊,對女孩溫和有禮。交往過兩個女友,雖然分手,但前女友從不說他壞話,被人問起也只是一句:我和他不合适,但他是個很好的人。

臨近畢業,為了舞會不斷排練,他和唐芝心走動較多。唐芝心向他表白,精心挑選了日子、場合,還準備了禮物。

周莽沒答應,禮物也客客氣氣拒絕。唐芝心是舞蹈協會的指導老師,他是學生,周莽此前沒想過唐芝心會對自己有這種感情。

唐芝心沒顯露出太多的失落。這事兒似乎就這樣過去了。

或許是因為臨近畢業,想要勇敢一把的人越來越多,跟周莽表白的姑娘三不五時就有一個。其中有一位在球場邊上看周莽他們班打球時被周莽的錯誤傳球砸中,周莽送她去校醫院,陪她直到檢查完畢,再送她回宿舍。

他當然也拒絕了。

這事兒原本這樣也就過去了,不料第二天,那姑娘竟意外掉進了河裏。

周莽擔心,以為是昨天那球的後遺症,連忙去醫院看望。同去的還有宿舍的另一個男生,告訴他把女孩從河裏救出來的,恰好就是唐芝心。

女孩已經醒了,只是因為受驚和嗆水,還在醫院裏觀察。她哭着告訴周莽,推自己下去的就是唐芝心。推人下水,再把人救起來,唐芝心自然毫無嫌疑。“救人”時還在水裏拼命地把姑娘腦袋往水裏壓,若不是來的人漸漸多了,只怕會出事。

這流言漸漸傳開,唐芝心被停職。她去找校領導,在辦公室裏泣不成聲。她說自己是冤枉的,女孩是因為瀕臨死亡,太慌張,把事情搞錯了。

聲援唐芝心的人也不少,都是當時在河邊張羅救人的學生老師。其中最先趕到現場的是在附近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幾乎人人都聽見河邊先傳來一聲“有人落水了”,扭頭去看時,便見唐芝心跳進河裏。

學生們跑到河邊,看到的是唐芝心朝那姑娘游去。姑娘不會水,在河裏浮沉掙紮,唐芝心扯她後領子,被她抓住手臂,一個勁地往河裏拖。

當時情況危急,學生們也說不上來到底有沒有故意把人往水裏按的事情。又有老師學生跳進河裏幫忙,把兩個女人拖上來時,唐芝心趴在河邊嘔吐,看上去比落水的學生還要狼狽。

這事情後來如何解決,周莽并不清楚。

畢業舞會時他跟唐芝心跳開場舞,當時唐芝心除了排練之外,不再跟他說任何別的話,分別時卻忍不住拉着他問:“你信我嗎?”

池幸心想,顯然是不信的。如果信的話,就不會多次提醒自己,別跟唐芝心一塊兒玩。

她确信和唐芝心的相處中,周莽肯定還從一些別的地方察覺這個女人的不對勁。但周莽實在不樂意談論異性的不是,他三緘其口,池幸問不出更多詳情。

人太紳士也不好。池幸把吃光的紅薯皮放他手心裏:“你和唐芝心見面那天,她不是高高興興跟你打招呼麽?挺正常的。”

“嗯……”周莽皺皺眉,“總之……”

池幸:“我今晚就跟她吃一頓飯,吃完就走,再沒瓜葛。”

周莽:“……那至少,自己的垃圾自己扔。”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除了唐芝心之外,池幸還請了之前教自己跳舞的兩位老師。常小雁也到場了,名片發得殷勤,池幸一瞅,原來是她老公新開的火鍋店的廣告。

唐芝心話不多,但每每說話就攪熱氣氛。她漂亮優雅,說起冷笑話倒也有板有眼,池幸心裏藏了個疙瘩,面上還是和以往一樣,同她說說笑笑。

飯畢,衆人離席。常小雁走在最後,接聽林述川的電話。她面色不對勁,池幸便稍稍走慢幾步,想聽聽林述川到底說的什麽。行至樓梯拐角,唐芝心匆匆從樓下走上來:“我忘了拿車鑰匙。”

包廂在三樓。常小雁走到二樓拐角的窗戶邊上講電話,池幸便在二三樓之間的平臺等候。唐芝心很快下樓,見到池幸,微微一愣:“不走嗎?”

池幸指指常小雁的背影:“等我家經紀人。”

唐芝心忽然想起什麽,打開手提包翻找:“對了,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個小東西。”

池幸來了興趣:“什麽?”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唐芝心的站位有問題。

唐芝心站得比她高一階,池幸背對樓梯,只要唐芝心伸手推搡,她就會從樓梯上滾下去。

幾乎在意識到的一瞬間,池幸抓緊了扶手。同一時刻,唐芝心忽然朝池幸身後喊:“周莽!”

她聲音很大,連常小雁也吓了一跳,攥着手機回頭時,恰好看見唐芝心和池幸摔下樓梯。

常小雁條件反射,身體先于腦子做出反應,拔腿、伸手,要去拉她倆。

從這個高度摔下去,池幸會成為唐芝心的墊子。

在唐芝心那一聲“周莽”出口時,池幸下意識地回頭。唐芝心的手在她肩膀一撞,她瞬間失去了平衡。

腳下一空,她往後仰倒。完全是本能,她另一只沒扶住樓梯扶手的手迅捷伸出,一把攥住唐芝心手腕。

唐芝心沒站穩,被她拉着一塊往下滾。

兩個人的重量,池幸一只手吃不住,也沒撐住。但那只從扶手松脫的手成了軸點,池幸和唐芝心身體一旋,方位已經改變。

“嘭”的一聲巨響,兩人齊齊跌在地上。池幸頭暈腦脹爬起。唐芝心正好墊在她身下,一句話沒說出來,只瞪她一眼,立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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