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出曲不凡。他同意了,第一次背叛了師父,他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要她嫁給他。
她當時很詫異,但還是同意了。
北冥煙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輕聲道:“爹爹,我騙你呢。我要若是不這麽說,你怎麽會舍得你最信任的大公子給我腹中的孩兒當爹呢?”
喜堂中的人都愣住了,看向北冥煙和傅靖勘的眼神都奇怪。甚至有的明顯便可看出其中的嘲笑。
曲不凡一怔,繼而明白過來她的用意。他不願她這麽輕賤自己,正要開口說話,她卻掩了他的口。
北冥煙柔聲說道:“爹爹,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了。你要讓你的外孫一出生便沒有爹爹嗎?沒有爹爹,就跟我差不多;他一出生沒爹爹,我一出生就沒娘……若是我娘還活着……”
北冥宗義的妻子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痛,他妻子和他少年夫妻,共同患難,卻因他而死,只留下一個女兒。他縱使武功高絕,威震江湖,卻再也換不回妻子的命來。他對女兒寵愛,未嘗不是因為她是妻子血脈的延續。
北冥煙容貌酷似亡母,她這般含淚帶笑的神情更是像極了她母親去世時的模樣。她低聲道:“爹爹要是一定要殺他也沒關系,大不了我去陪他就是了。我們一家人在地下做伴兒,說不定我還能見到我娘親呢,我娘親一定會很疼我……”
她說的輕快,溫溫柔柔的像是三月的風;但話裏的內容卻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刻在北冥宗義心裏。女兒尚是閨中少女他如何看不出來?他知道這個曲不凡将來一定會來殺他,但他現在卻不能殺了曲不凡。
罷罷罷,子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随她去吧。
北冥宗義道:“你願意嫁誰就嫁誰,你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只是,你不要随随便便提你母親,別教她難過……”他看也不看曲不凡一眼。
“師父……”傅靖勘開口,他很少叫北冥宗義師父,但這次他是真的希望北冥宗義可以是一個慈愛的師父。明明,他們都要拜堂了;他們很快就會是夫妻了。
北冥宗義道:“勘兒,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把心裏沒有你的放心上?”
傅靖勘不說話,天下女子再多,她也只有一個。
北冥煙扶起曲不凡,幫他擦去他嘴角的血跡,柔聲說道:“你放心,我爹爹說他不殺你了。他說話一向算話,你這就離去吧,在天山,不會有人傷你的。”
曲不凡抓住她的手臂:“我們一起走!”他知曉了她的心意,他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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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煙抽出手,臉上帶着笑意:“你上次也說過了,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小煙兒,我上次是說氣話……”曲不凡心頭湧上強烈的恐懼,他總覺得他好像要失去他了。
北冥煙笑笑:“可我是當真的。你走吧,我要陪着我爹爹。你們總有一天是要敵對的,你替你爹爹報仇,而我只能幫我爹爹……”
曲不凡大驚:“小煙兒!”
北冥宗義冷冷地道:“我女兒已經說了不再見你,你還纏着她作甚?要走就走,別給我反悔的機會!”
曲不凡盡管不甘不舍,但還是一步三回頭走了出去。
他剛離開,北冥煙便心力交瘁昏倒在地。
魔教大小姐的婚禮在當天取消,惹得正派人士閑暇之餘議論紛紛,都說魔教畢竟是魔教,缺少禮義廉恥,都是一群背信棄義之徒。
正義人士商議着再次攻打天山,但是前兩次的失利至今許多人都心有餘悸;大家讨論得熱火朝天,卻沒有真正拿出方案。
讓正義人士摸不着頭腦的是,魔教突然轉變了風格,不再像前幾年那樣燒殺擄掠、盡管還兼并小門派,但手段明顯柔和了許多。
江湖中名望極高的智空大師說:“若是魔教棄惡從善,這一戰不打也罷。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少前輩都支持智空大師的觀點,但許多跟魔教有血海深仇的人卻不肯放下。盡管智空大師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放下宿怨。”,但是宿怨又怎會是容易放下的?
可是衆所周知,天魔教易守難攻,教衆多,武功高強,正派人士取勝的可能性極小。
曲不凡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也是衆望所歸,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孤身一人潛入天山行刺,卻再也不曾回來。
後來正派人士又組織兩次大規模的進攻,均無功而返。奇怪的是,天魔教也不乘勝追擊,而且天魔教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了名門正派,他們仍然積極進取,擴充勢力,但是跟以往明顯不同了,再也沒出現過濫殺無辜或是制造滅門慘案的現象。
動蕩的江湖逐漸又恢複了平靜,這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仍有人去天山尋仇,大多都被完好無損送了回來。
人們不禁感嘆,天魔教是真的變好了。可惜那些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比如當年名震江湖的曲不凡,可惜了一個武學天才啊。
而事實上,這個傳說中的武學天才正和他的妻子北冥煙在江南一個小鎮上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
天魔教之所以改變行事風格,是因為換了領導人。北冥宗義暴病而卒,弟子傅靖勘繼承了教主之位。他胸有丘壑,自有主張,領導天魔教人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曲不凡潛入天山時,北冥宗義已然過世。逝者已矣,所有恩怨也該随着他的死一了百了。曲不凡一直陪在北冥煙身邊,兩人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小時空和主時空完全融合了。
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十一有點不舍,也有些不解:“我聽人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們為什麽可以和殺父仇人的後代在一起,不恨嗎?”
顧清風也一知半解,含糊答道:“可能愛和恨比起來,愛多一點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在審核中,哭死。_
女主和別人結婚,男主肯定會去砸場子,我會說?
☆、糟糠之妻半含酸【一】
青州城裏一枝花,千嬌百媚在葉家。
說起葉家姑娘葉明珠,青州城裏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褒揚者有之,诋毀者亦有之。葉明珠是商戶葉萬鬥的獨生女兒。葉萬鬥妻妾成群,卻子息綿薄,四十歲上才得了葉明珠這一個女兒,自然将其視作掌上明珠。
據說葉明珠是天生的商人,精于算術,很小的時候就顯示出了不凡的經商天賦。
別人家養女兒都是教女工針黹,講究的是德言容功。葉萬鬥養女兒卻是教她經商之道,葉明珠十四歲上就開始抛頭露面獨自經營鋪子。
人們誇贊葉明珠貌美,未嘗不是一種鄙夷。不然,別人家的女兒誰會把相貌拿出來誇耀?虧得葉萬鬥還以為別人都羨慕他有個好女兒呢!
葉明珠長到十八歲上,也不見有人上門議親,葉萬鬥不免憂心。女兒卻告訴他看上了城西的窮小子高耀祖。
葉萬鬥對高耀祖極為不滿,無他,太窮了。高耀祖父親早逝,家中只有兩畝薄田,全靠母親賣豆腐維持生計。這樣的窮苦人家怎麽配得上他的明珠!
葉明珠卻對父親講道,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高耀祖雖然現在家徒四壁,但他有真才實學,而且已經中了秀才,早晚有一天他會金榜題名。即便是他一生籍籍無名,以女兒的本事,也不會讓他這麽窮下去。
葉萬鬥非常信任女兒的眼光,而且他對讀書人有着莫明的敬畏。他不顧妻子的反對,做主将女兒許配給了高耀祖。
此時的高耀祖已經二十二歲了,家徒四壁,天上掉下來一個如花似玉并且帶着大量嫁妝的妻子,他又怎會拒絕?
于是,婚事便定了下來。
十一和顧清風來到這個小時空的時候,正是葉明珠出嫁那一天。雖然稱不上是十裏紅妝,但是也轟動了整個青州城。他們站在半空中,俯視着這一切。
這樣的熱鬧,她毫無預兆地就想起席況和李琳娘的婚禮來。随即,自然而然地,她又想起蘇慎言來。其實,琳娘出嫁那天,她在人群裏明明有看到他的。
顧清風疑惑地問:“他們紅線不是牽好了嗎?難道成了親之後再解開?”
十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是,是要保住他們的紅線。牽錯以後,高耀祖會跟別人有糾纏,把他跟別人的掐斷。”
“你剛才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湜者,清澈也。泾以渭濁,湜湜其沚。依者,輕柔也。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十一喃喃地道,“我是想起了一句話。”
“你的名字?”顧清風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就是十一那個十一……”
十一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怕這個世上只有他一個人會這樣解釋她的名字吧?她揉了揉額頭,不去想那些事,翻出命譜,仔細研究。
在原本的命運中,葉明珠無疑是人生贏家。出身商戶,物質富足;她是家中獨女,不僅是父親,父親的姨娘們也都喜愛與她交好。葉萬鬥拿女兒當繼承人養,不用三從四德女戒女則去束縛她,她得以自由地經商:成年之後,她又嫁給了自己親自挑中的夫郎。而且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好,高耀祖帶着岳家給的盤纏進京趕考,高中進士做了官,她甚至當上了诰命夫人。從一個低賤的商戶女到诰命夫人,她的一生絕對是完滿的。
但牽錯以後,她卻沒這麽幸運了。她依然如願嫁給了當時一文不名的窮小子高耀祖,高耀祖也中了進士。然而,高耀祖在京中卻認識了別人——他恩師梅翰林的女兒梅若雪。梅若雪非他不嫁,高耀祖嚴詞拒絕:“糟糠之妻不下堂,耀祖不願休妻另娶。”
那梅小姐卻對他情根深種,自甘為妾。 高耀祖被小姐的深情的感動,願以平妻之禮迎娶小姐。
高耀祖在京城定居,派人到青州老家接母親和妻子。葉明珠關掉店鋪,辭別父母,帶着細軟歡歡喜喜來到京城,等待她的卻是丈夫要娶平妻的消息。
梅若雪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出身好,比她教養好……葉明珠引以為豪的一切在梅小姐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羨慕她有個好丈夫,說糟糠之妻不下堂,她做夢都可以笑醒了。可她偏偏卻開心不起來。她說:“如果他的出人頭地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的話,我寧可他一輩子都呆在青州老家。”那樣的話,只有她肯陪在他身邊。
梅若雪終究是做了高耀祖的平妻,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有一個桃李滿天下的翰林父親,無形之中給了高耀祖許多幫助。高耀祖曾嘆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兩人琴瑟和諧,一時成為佳話。
而葉明珠逐漸被冷落,到了京城以後,高耀祖不許她再經商,認為有失身份,她只得在家裏侍奉婆婆。于管家一道她不如梅若雪,漸漸地大權旁落,她只剩正妻之名。可是她要這個正妻的身份又有什麽用呢?她的丈夫心裏想的懷裏抱的始終是另一個女人。在漫漫長夜裏,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丈夫在青州時向她許諾要為她掙得一個诰命身份。她不稀罕诰命身份,但那時丈夫眼裏滿滿的都是她。然而,她還未等到,就郁郁而終了。她臨終講道:“可不可以把我送回青州去?我想回到爹娘身邊……”
高耀祖果真是個情深意重的好男兒,對于妻子這樣無禮的要求竟也同意了,并且因為葉明珠膝下無子,他還特意命梅若雪所出的長子為葉明珠扶棺還鄉。百十年內,高耀祖都是好男兒的代稱,他少時貧賤,心存大志,後來功成名就,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
十一掩卷嘆息:“唉,我又造孽了。”
顧清風聽她講完命譜,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次看起來很容易啊,現在葉明珠和高耀祖剛成親,梅若雪還沒出現。只要他不認識梅若雪,一切不就不會發生了嗎?”
“也不能這麽說,那個梅若雪是梅翰林的女兒,梅翰林又是春試的主考官,算起來高耀祖還是他門生。要是說不讓他們認識,大概有點難吧。”十一皺着眉,“如果沒牽錯的話,梅若雪會嫁給她表哥,也算門當戶對。不如我們重點來牽梅若雪和她表哥寧韞這條紅線,你看怎麽樣?”
顧清風倒無所謂:“随你,你不是說你是凡間萬事通嗎?這點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又要去京城啊……”十一仰頭,看着天際飄過的一朵朵白雲,突然有些恍惚起來。
顧清風随口問道:“你去過京城?”
十一點了點頭:“你也知道的,三千世界,我去的不是這個京城。不過,都是京城,應該差不到哪裏去吧。或者,只是人不一樣吧?”
顧清風沒去過京城,他也沒去過不同時空的同一個地方,無法解答她的疑惑。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她提起京城似乎有些傷感。不過很快,他想他是想多了,草木無心,她懂什麽是傷感嗎?
這個時候,一切才剛剛開始。
高耀祖雖然不滿妻子的商戶出身,對這門親事不甚情願。但是洞房花燭夜,掀開新娘紅蓋頭的那一刻,他分明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他也聽說過,青州城裏一枝花,千嬌百媚在葉家。此刻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葉明珠是家中獨女,她自己經商又賺了不少錢,嫁妝異常豐厚。娶妻之後,高家逐漸寬裕起來。高耀祖的母親也不用再每天早起磨豆腐賣豆腐了,而是變成了有人伺候的闊太太。
大體上來講,高耀祖對妻子還是滿意的。她孝敬婆婆,待他體貼,事事以他為重,确實是一個賢惠的妻子。他自己都沒想到,他居然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唯一不滿的是,妻子仍然親自管理鋪子,雖說可以補貼家用,但婦道人家着實不雅。高耀祖幾次想規勸妻子關掉鋪子,但都忍住了。他這一切都是她給的,她愛做生意就由她去吧。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高中,不再依靠岳家接濟。
日子就這樣流水般流過,高耀祖在秋試中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績。
葉明珠更加欣喜,她知道父親是商人,所以告訴父親要嫁給郎君時,她是從利益出發,說高郎定會高中。然而,她當日內心深處卻不是這樣想的,她從第一眼看到高耀祖抱着書本在豆腐攤前賣豆腐時,她心裏就有了他。
新婚之夜,高耀祖問葉明珠:“你難道不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她當時笑着搖搖頭,沒有回答。她本來想說的是:“我不在乎配得上配不上,你是公子王孫也好,是個乞丐貧兒也罷,這輩子我就認準你了。”
以葉明珠的精明,她未嘗不知道高耀祖目前對她并非真心實意,但她想,我以真心待他,他必然會以真心回我。只是時間的問題,我等得起。
作者有話要說: 葉明珠和葉萬鬥的名字取的很有商人範兒,我會說?
☆、糟糠之妻半含酸【二】
十一和顧清風并沒有直接去京城,那裏的故事還未展開,眼下還是顧及着青州城比較好。
那天,顧清風無意間說了一句:“其實,紅線斷不斷還是看高耀祖。如果他堅持不肯娶,誰又強迫得了他?”
十一深以為然。的确,在這個小時空,高耀祖是關鍵。若是他堅持不肯要梅若雪,梅若雪是個千金小姐,總不會真的去給他做妾吧?而且,如果她做妾他都不肯要,那她還會堅持嗎?
高耀祖和葉明珠夫婦表面看起來還是很恩愛的,畢竟是年少夫妻,新婚燕爾。目前對葉明珠而言,最大的煩惱不是難以适應高家的貧苦生活,而是如何讨好她的婆婆魏氏。
其實,在原本的命譜裏,魏氏對兒媳婦是非常喜愛的,在成親前就托人帶錢幫婆婆看病,性子好,模樣俊,孝順,能掙錢,也不敢總纏歪着兒子,對她這個婆婆也畢恭畢敬。可以說,婆媳的關系很融洽。
可惜,這是牽錯了以後的小時空,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新婚第二天早晨,葉明珠起得略遲了些,惹得魏氏不快。——實際上,葉明珠起得并不算遲,是魏氏天天早起磨豆腐起得早了。況且,即便是兒媳婦起得遲些,也該追究一下兒子的責任。——但魏氏自然不會這麽想。
都說婆媳天生是仇家。魏氏青年守寡,獨自一人拉扯着兒子長大,吃盡了苦頭,對兒媳婦難免就帶點敵意。她對葉明珠的第一印象又不太好,之後看葉明珠時就存了偏見。性子好變成了心機重;模樣俊變成了狐貍臉;能掙錢變成了不守婦道;不影響兒子讀書變成了不照顧兒子,甚至連之前的出錢幫助婆婆看病都變成了挾恩圖報……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她做什麽都是好的;不喜歡的時候,無論她做什麽都是錯的。明明在原本的命運裏,這些都是魏氏喜歡她的地方。
葉明珠人聰敏,知道婆婆不喜歡她,但她仍是那一句:“我以真心待她,假以時日,她必然能明白我的為人,回我以真心。”
——可憐的姑娘做生意做傻了,以為感情也可以等價交換。
連十一都明白,許多事情不是你想怎麽樣便能怎麽樣的。可葉明珠不懂,她固執地認為付出就會有收獲,我愛你一定能換來你愛我。
葉明珠在家裏也是被嬌寵着長大的,面對婆婆的刻意刁難,她卻一直笑臉相向,不埋怨,不哭訴,拿出經商時遇到最難纏的客人的耐心。
天長日久,她沒取得婆婆的好感,卻意外得到了高耀祖的敬重,卻也只是敬重。高耀祖知道妻子受了委屈,可他是孝子,不可能為了女人頂撞自己的母親。然而,對于妻子的忍讓,他也看在眼裏,不是不感激。
夜深人靜的時候,高耀祖收拾起書本,将葉明珠攬在懷裏,柔聲道:“娘子,你且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考取功名,我會為你掙個诰命身份,我會讓穿鳳冠霞帔,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高耀祖的妻子……”
葉明珠依偎在丈夫懷裏,心中滿滿的都是幸福。她就知道,她的丈夫是天底下最好的。
高耀祖對妻子的感情很複雜,很微妙,對這樣的如花美眷,說一點都不動心是假的。但是他每次看到妻子,都會感到憋屈。
他的幾個同窗好友都常常陰陽怪氣地說他娶了個好妻子,即使是考不中也無所謂,還有妻子做生意補貼家用呢。即便是妻子不做生意,還有岳家可以指靠呢。他也知道同窗們說的是事實,至少現在他可以吃穿不愁,還能與他們應酬都是因為他娶了葉明珠。
但是他高耀祖又不是靠女人吃軟飯的!他也是有淩雲之志的!他總有一天會讓妻子依靠他,而不是他依靠她。
明珠雖好,卻不是她理想中的妻子。高耀祖心中的妻子應該是一個溫柔的渾身充滿書卷氣息的女子,容貌差些家世差些都沒關系,但必須要通詩書,能夠跟他紅袖添香夜讀書,能跟他詩詞酬唱。
葉明珠美豔動人,見識不凡,然而到底是商戶女,她每天關注的更多的是鋪子生意如何。在高耀祖看來,這是滿身的銅臭,俗不可耐。而且,更讓他感到難堪的是,妻子的算術尤其的好,連自認為通曉君子六藝的他,都遠遠不及。哼,說到底還是商戶女。
十一和顧清風打算幫助高耀祖夫妻,如果他們一直這麽貌合神離下去,恐怕即便沒有梅若雪也會有梅若雨之類的。只要他們夫妻感情好,外人是插不進來的。
顧清風通過高耀祖的夢境知道了高耀祖理想的妻子類型,建議十一幫忙把葉明珠塑造成她丈夫心儀的樣子。
十一搖頭:“這是不行的,改變一個人太難了,而且,說不定會影響她以後的行事運道。還不如讓高耀祖認識到葉明珠的好。”
顧清風不置可否,心裏卻道:“改變一個人對別人的看法未必比改變一個人容易多少。”盡管內心不贊成,但近來他已習慣了不去反駁她。随她去吧,她樂意就好。
于是,一致意見就這樣達成了。
葉明珠的陪嫁裏除了良田以外還有兩個鋪子,一個是熟食鋪,一個是胭脂鋪子。她每日除了在家陪伴丈夫婆婆,還要定時到鋪子裏去看看。
青州城治安好,民風淳樸,從未出現過有人撒潑搗亂的現象,但今天卻有了例外。
葉明珠剛到胭脂鋪子,掌櫃便告訴她有人來搗亂。葉明珠有些詫異,順着掌櫃的指的方向看去,不覺一怔。
那是一個綠衣少女,明眸皓齒,清麗無雙,與她相伴的是個細眉細目的黑衣少年。
掌櫃小聲對葉明珠道:“東家,這兩個看着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沒帶錢,非說咱們貨不好。您看要不要……”
葉明珠擺了擺手,微眯着眼打量了一番,低聲道:“你去忙吧,我自有主張。”她雖然年輕,但是獨具慧眼,一眼便看出這兩個少年男女并非青州城的富家子弟,盡管他們衣飾華貴無匹。
十一也在觀察着葉明珠,怪不得叫明珠,果然長得如珠似玉。
葉明珠最出彩的地方是她的眼睛,顧盼生輝,神采飛揚,原本七分的姿色在這眼睛的點綴下變成了十分。
十一來來往往走過不少小時空,見過不少大美人,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有生氣的眼睛。眼睛漂亮明眸善睐的不在少數,但這樣一眼便能看出勃勃生機的還是頭一遭。她無端地就想起在風華殿外的衆多牡丹花,都是努力地向上長。她想,葉明珠一定活得很努力。一想到在這個小時空,葉明珠會一個人油盡燈枯郁郁而終,她就深深自責。她想,她一定要讓葉明珠真的成為光彩耀人的明珠。
葉明珠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椅子邊坐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丫鬟的攙扶只是做做樣子,起不到一點作用。
十一揉了揉額頭,有點頭痛。很明顯,高耀祖喜歡的女子是那種走起路來弱柳扶風般的姑娘。就像她在第一個小時空見到的李琳娘。像葉明珠這種另具美感的,十一倒是覺得不錯,然而高耀祖欣賞不動 。
葉明珠曼聲問道:“兩位要看胭脂?”
十一也不答話,盯着葉明珠,突然嘆了口氣。
“姑娘為何嘆氣?”葉明珠不解,“可是忘了帶錢?還是看不上這裏的胭脂?”
十一繼續嘆氣:“葉姑娘,你跟我來一下,可好?”
葉明珠微微變色:“抱歉,我現下是高夫人。”
“沒關系,呃,不好意思,我忘了。可是,你還是跟我去一趟吧,有件事想要告訴你。”
葉明珠喝了口茶:“姑娘,你若是看上了胭脂呢,就買走;要是沒帶錢,賒賬也可以。就算是你沒帶錢,也不願賒賬,白送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別妨礙我們做生意,我們小本買賣,耽擱不起。”
她的神色突然變得冷厲起來,倒教十一愣了一愣:“我沒有想要你的胭脂,我就是有事來找你。你在家中時,不方便,才跟到鋪子裏來的。”
葉明珠這才有了些好奇:“哦?什麽事?”
十一看看四周:“我不能在這裏說,你最好跟我走一趟,關于你丈夫的。”她最後一句聲音壓得很低,試圖引起葉明珠的注意。
葉明珠看着她,并不起身:“姑娘,我很忙,你到別處去看看吧,送客。”
十一還想說點什麽,卻被夥計給推搡了出來。當神仙當到這個份上,委實丢人了些。她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她覺得她明明跟葉明珠談得很愉快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心海底針嗎?
她在店門口站了很久,顧清風才從裏面出來。她極為不忿:“為什麽只趕我不趕你?”
顧清風細長的眉毛高高挑起:“我又沒有打探人家隐私。”
“那你在裏面跟她說了什麽?”
顧清風笑笑:“我就說了你想說的,不加前綴,直接就說的。”
十一不信:“那她肯定會趕你的,比趕我還要兇狠些。”
顧清風只是笑。
葉明珠直到回家,都在回想着那個黑衣少年的話:“你的丈夫喜歡紅袖添香夜讀書,喜歡妻子能寫一手好字,不喜歡娘子老往鋪子裏跑。剛才穿綠衣服的姑娘就是想說這些。”
——其實,十一想說的并不是這些,她想告訴葉明珠,高耀祖在惠賓樓和同窗喝酒,一會兒會喝醉,會說出對葉明珠的所有意見,作為娘子,你其實可以聽聽的。
顧清風更直接些,把高耀祖想說的話直接說了過來。至于信與不信,要看葉明珠自己了。
實際上,高耀祖不知曉的是,他的妻子雖然沒讀過女戒女則列女傳,但是卻自小寫的一手好字。
葉明珠不大相信顧清風的話。——一般人都不會相信。——何況,高耀祖對她說過,她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再為他改變什麽。她做的所有事情,他都理解,都支持。
但是,鬼使神差,葉明珠這天晚上,侍奉婆婆安寝之後,盡管疲憊不堪,仍然陪着夜讀的丈夫,剪燭花,磨墨。在他專心攻讀的時候,她還特意寫了一頁的簪花小楷。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不通過審核,我肯定哭暈在廁所
☆、糟糠之妻半含酸【三】
高耀祖一眼瞥見妻子在寫字,下意識地以為又是在算賬,便有些不喜。他側頭仔細一瞧,卻發現她正在端端正正的寫字。
他愣住了,在他的認知裏,明珠這樣的商戶女應該是不大識字的,即便是認識幾個字,也只是不算睜眼的瞎子吧了。
然而,葉明珠卻意外地寫的一手好字,娟秀柔媚風骨清奇。而且她是照着他下午所做的文章來寫,一筆一劃,極其認真。
高耀祖的心被觸動了,昏黃的燈光下,她的新婚妻子正專心致志地抄寫着他的文章,他的心奇異地得到一種滿足。他凝視着妻子的側顏,嬌媚可人,他有些口幹舌燥了。
葉明珠注意到他灼熱的視線,疑惑地問:“相公,你想要什麽?我這就去給你拿。”
高耀祖慢慢走向她,站立在她身後,彎下腰,環住她的身子,握住了她的手,低聲說道:“我想看你寫字。”
葉明珠的心狂跳不止,美豔的臉上也沾染上一層紅霞,更增麗色。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嗯。”
高耀祖覺得他白天喝的酒現在又竄到腦子裏去了,他不是沒有離她更近過。然而,這一次,他能清楚地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萦繞在他鼻翼,淡淡的,柔柔的。
他突然意識到,他抱着的是他的妻子,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她需要他的懷抱。妻子的形象在他腦海裏一下子變得柔弱了,似乎她是離不開他的保護的,她這一生都是要依附他生活的。無論她在別人眼中如何,她終歸是他的妻子,是要以他為天的。
次日清晨,高耀祖醒過來時,妻子已經不在床榻了。葉明珠陪嫁過來的丫鬟伺候他洗漱,他問了一句:“你們家姑娘呢?”
丫鬟脆生生地答道:“回大爺話,奶奶正伺候太太用膳。”
高耀祖呆了一瞬,他這才注意到妻子帶過來的丫鬟也是以高家人自居的,想來是明珠叮囑的吧,他笑了笑,想起妻子昨夜的嬌媚,不覺口幹舌燥,看來這個葉明珠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
高耀祖的母親魏氏常常早起磨豆腐賣豆腐,盡管現在新婦進門,家境改善,用不着再賣豆腐,但是她每天早上一碗豆腐花的習慣卻沒變。
葉明珠作為兒媳,只能天天清晨下廚做豆腐花了。她不擅廚藝,做出來的總是不合魏氏的口味。魏氏少不了拿捏她。——這也是一般人家的規矩,新婦進門都是要經歷一番刁難的。即便是在原本的命運裏,魏氏喜愛葉明珠,面上也沒給過她多少好臉色。
高耀祖來到正廳時,見到母親正在拿着湯匙攪動着豆腐花,發出叮叮的聲響,口裏還在說着妻子做的難吃。
葉明珠垂着頭站着,也不反駁,一直點頭稱是,說自己下次一定注意。她腰肢纖纖,身形袅娜,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閑花照水之态。
這樣的場景高耀祖以前也見過幾次,但一般都是尴尬和愧疚多些,他也知道母親有時愛無理取鬧,但這次他竟無端對妻子多了些憐惜。他想出言勸阻一下,卻見妻子悄悄在身後給他擺了擺手。他心中想笑,不料妻子還有這樣的一面。比起平時的冷靜精明,倒意外多了些可愛和嬌弱,他心頭一時癢癢的。
魏氏見兒子過來,喜笑顏開,拉着兒子坐下,總算是對兒媳婦多了一些好臉色。
過後,高耀祖對葉明珠道:“母親的性子就是這樣,你若是覺得委屈呢,可以來找我。”
葉明珠低聲道:“我不覺得委屈。”
高耀祖沉默了一下,不知回些什麽好,感覺妻子又變回以前那個樣子了。看來她的嬌弱惹人憐都是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