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孤兒(二)
鑽心的疼痛讓許錦逸一夜都沒有睡好,當第一抹曙光從窄小的窗戶照進來時,許錦逸才終于看清這間屋子的擺設。
這間屋子差不多有二十個平方,但混亂的堆了許多雜物:劉母買的破布頭,只有招待衆多親戚時才會動用的大摞的鍋碗瓢盆,裝電視電風扇的紙殼箱子,一袋半爛的蘋果,一大包棉花,兩化肥袋花生……
許錦逸躺着的這張寬度也許不到一米的床,以一個很可憐的姿态擠在這些東西之中。
算起來,這座房子是劉壯的父親在他成婚之前為他蓋的,如今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難怪看上去如此破舊。房子顯然很長時間沒有打掃了,牆角一圈大如蒲蓋的蜘蛛網,曙光從門縫裏照進來,許錦逸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飄蕩在半空中的灰塵。
沒過多久,劉壯夫婦起床的聲音響了起來。劉母嘟嘟囔囔着做飯,鍋碗瓢盆叮當亂響,偶爾夾雜着兩句罵聲。劉壯沉默着做些其他的活計,若是聽煩了劉母的唠叨,便會很大聲的訓斥兩嗓子,接着便是劉母更尖利的反駁聲。
要擱在劉大山十歲之前,劉母因為沒能生出孩子,根本不敢反駁劉父的打罵。但自從她為劉家添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後,心裏就很是洋洋得意,若是劉壯讓她受了一點兒委屈,她立刻揚言要帶着兒子回娘家,直到劉壯低了頭,她才會停了哭鬧。
因此,劉壯能夠随意打罵的對象只剩了劉大山一人。若是他興致上來,拳腳相加都是小的。
飯菜味飄了出來,一家四口圍坐着吃完飯,許錦逸又等了多半個小時,房屋終于被人打開。
“給,吃吧!”劉母面上無肉,臉頰內陷,顴骨突出,一臉的尖酸刻薄相,她随意将飯碗砸到了許錦逸床頭,“真是個敗家小子,你是幹什麽吃的,連兩小孩都看不住,還被車撞?算了算了我看見你就頭疼,早知道我就不該買——”
雖說劉壯夫婦看劉大山不順眼,但買賣兒童始終是諱莫如深的話題,兩人在劉大山面前并不敢提。
“哼!”自知失言,劉母臉色更加難看,“連個床都下不了,吃個飯還讓人送,真是讨債鬼!”
說完,劉母走出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許錦逸瞥頭看向床頭的飯碗,裏面只有一碗清粥,泡了個黑黃的饅頭,還插着一根又粗又老的鹹黃瓜。
瞪了半晌,許錦逸端起飯碗,一口一口将這個饅頭和這碗粥都吃掉了。
要想逃離這個地方,他必須得保持力氣。
想他許錦逸竟然落到了這步田地,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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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被人這樣侮辱,許錦逸也從未想過要退出游戲。他心中的确有對劉大山的憐惜,更有對劉壯夫婦的憎恨,但此時胸中充斥着的,還是滿滿的激動與期待。
經歷了三個世界,他在每一個世界中都會遇見自己的愛人,更幸運的是,總有證據表明,三個世界的愛人是同一個人!
這讓許錦逸欣喜若狂。
他鐘愛自己的愛人,他期待再次遇見他,即使在遇見愛人之前會受到許許多多他并不需要忍受的痛苦,許錦逸依然義無反顧。
只要再次遇見他。
除了送飯,劉家人輕易不會踏足這個破舊的小房間,許錦逸躺在床上,拿出鄭榮瀚的畫像和周榮邦的影像,自得其樂的回憶着與愛人的點點滴滴。
唯一的遺憾,背包格子中沒有第一個世界中趙承厲的影像。但許錦逸并不會因為這個而心生落寞,他知道他們三個是同一個人,鄭榮瀚是趙承厲,周榮邦同樣也是趙承厲。
回憶愛人之餘,許錦逸也不會忘了思考擺脫這個家庭的對策。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字:逃!
想來再過不了兩天,劉壯夫婦就會被劉母姐姐勸動,找來縣電視臺的記者演繹一場“母子情深”。
許錦逸不是沒想過借着這次機會,在縣電視臺的記者面前揭穿劉壯夫婦的真面目。但仔細思考過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覺得這個方法不太妥當。
追根究底,縣電視臺的記者為什麽要去醫院采訪劉大山,還不是因為劉母姐姐在縣電視臺有個熟人?縣裏的可憐人有這麽多,要按正規程序,劉壯夫妻就是排上兩年的隊也輪不上。
甚至很可能,連采訪的記者都是那位熟人找的自己人。
在鄉下這種熟人關系錯綜複雜,他們就如一只密密麻麻的網,明目張膽地将事實真相掩蓋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他将劉壯夫婦的虐待罪行告訴給那位記者,記者寫的稿子很可能也會是“母子情深”,甚至連“母子情深”都算不上,他或許會直接颠倒黑白,将劉大山為了救弟弟傷了左腿一事寫成劉大山頑皮貪玩被車撞。
記者最會控制輿論,而輿論又是這個社會最利的刀刃。
屆時,別說許錦逸會打草驚蛇惹怒劉壯夫婦,恐怕連他劉大山的名聲都保不住。許錦逸再想逃離這個地方,更是難上加難。
因為許錦逸一無所有。
盡管這個貧窮小農村也有善良的人,但這些村裏的人最看重的是血脈,是面子。
即使劉壯人再渾,他也是正正經經的劉家人,即使劉大山再可憐,他也是被劉壯夫婦從外面買來的野孩子。更別說,劉壯只在家裏兇,在村裏人的眼裏他還是很老實肯幹的。
再者,若是他們幫了許錦逸,日後與劉壯夫婦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面子上怎麽過得去?
所以,村民們不可能幫助這個跟他們沒有一點兒關系的劉大山。
許錦逸此時真的是孤立無援,他若是不想配合劉壯夫婦表演一場“母子情深”,他只能逃,更要趕在劉壯夫婦将他送到醫院之前逃。
至于拖着一條傷腿要怎麽逃,逃走之後又該如何生活,許錦逸卻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畢竟現在對于他來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這個劉家蛇窟,只要離開這裏,憑借着他三世的生活經驗,怎麽也會比如今吃黑饅頭就鹹黃瓜好過。
正思忖間,許錦逸餘光一瞥,正巧看見被人随手扔在角落裏的一個破銅佛像。
那破銅佛像也不知被放置了多久,全身蒙了一層灰塵,一些部位有些綠色的鏽跡,看上去灰撲撲的頗為不起眼。
但許錦逸卻是眼前一亮。
這破銅佛像是劉壯某日挖井時挖出來的,夫妻兩人都沒有文化,更不知道這破銅像有什麽價值,竟是随手将這破銅佛像扔到了破爛堆裏,打算等收破爛的來了當成廢銅賣了。
至于這尊破銅佛像如何到了這個角落,不用想,肯定是被雙胞胎的某一個翻了出來,玩膩後随手扔在了這裏。
許錦逸越看那破銅像眼睛越亮,恨不得立即站起來捧起那銅佛像細細查看。正當許錦逸想掙紮着坐起來時,那對雙胞胎撞開了門。
“小王八羔子,讨債鬼!”
劉志乾和劉志隆被劉壯夫婦捧到了心尖尖上,他們兩人簡直是劉家的兩只小霸王,平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說,想要什麽劉壯夫婦就給什麽,甚至在外面闖了禍,劉壯夫婦也從來不認為是自己寶貝兒子的錯,經常無理鬧三分,鬧得那些家長們面紅耳赤。
劉志乾和劉志隆在劉壯夫婦的無限縱容下愈發驕橫無禮,平時不僅欺負外面的小朋友,更在劉壯夫婦的言傳身教下,對劉大山呼來喝去頤指氣使,完全沒将這個哥哥放在眼裏。
“讨債鬼!小王八羔子!”劉壯夫婦平日裏就是這麽稱呼劉大山的,劉志乾和劉志隆将他們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态學了個十成十,他們豎着眉毛,揚着下巴,像極了劉壯的耷拉眼眯着條縫,當真是一臉猖狂。
許錦逸平靜的看過去。
小孩子的感覺最為敏銳,雖然他滿肚子壞心眼,可在許錦逸看過來的時候,劉志乾還是感覺這個小王八羔子似乎和以前有了點兒不同。要擱在以前,這小王八羔子可根本不敢這樣擡頭看自己,而是低着頭一臉慫樣。
“誰讓你推我了?害我胳膊肘上刮了口子?”劉志乾狠狠瞪着許錦逸,嘴巴歪着,嚣張跋扈的模樣像極了地痞流氓。
接着,劉志隆不甘落後,伸出黑黑的食指盛氣淩人的指着許錦逸,“就是因為你這個小王八羔子,我哥哥才流了這麽多血!我們今天是來找你報仇的!笨蛋!”
“呸!”
“呸!”
兩人相繼朝着許錦逸吐了兩口口水,接着便舉起不知從哪裏挖來的膠泥,一臉的不懷好意。
許錦逸面色未變,下身卻輕輕動作,不留痕跡的擋住了受傷的左腿。昨夜的內力顯然沒有白費,疼痛竟減了許多,動作也不用像之前那樣費力。
“嘿嘿,瞄準!”劉志乾笑了兩聲,和劉志隆同時揪下了一塊膠泥,高舉在耳側。
“射擊!”
兩塊膠泥重重砸在許錦逸身上。
射一塊再揪一塊,直到将兩大塊膠泥全部射完,劉志乾和劉志隆才算心滿意足,互相打鬧着離開了小屋。
許錦逸輕輕抖落一身的膠泥塊,忽然勾着唇低低的笑出聲。
孩子在他眼中從來都是美好的天使。人之初,性本善,如果他們有什麽壞心眼,許錦逸只會覺得那是父母的過錯,老師的過錯,乃至社會的過錯。
但親眼所見,這兩個孩子的惡毒程度還是讓許錦逸瞠目結舌。
劉志乾和劉志隆砸出的一個個膠泥塊,完美的将許錦逸本就微薄的憐惜砸的消失無蹤。
聽着外面兄弟二人得意的笑聲,許錦逸眯起了一雙狐貍眼。
劉大山五歲被拐,從此寄人籬下,一生凄慘。既然你們也滿了五歲,也該嘗嘗劉大山上輩子所受的苦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