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至吳縣(三)
唐佑鳴深谙拖字訣,“謹慎認真”地問了會稽郡的詳細情況,偶爾插播一點京城趣事,說完擡頭一看天色,居然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唐佑鳴懊惱地自責:“看我,居然耽誤了二位大人這麽長時間。”
史侍禦史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敬王爺言重了,您也是為了會稽郡的百姓着想,合該問的詳細一些。”
他已經把早上被唐佑鳴打壓的事情忘在腦後了,心裏只有鄙夷和不耐。果然是沒本事的廢物王爺,一點為官之道都不懂。問這麽詳細做什麽,官場上麽,決定站在哪邊才是第一要務,還真的想破案不成。想到這裏,史侍禦史隐晦地掃過郡尉,心中的不耐越發濃重。他許了那麽多好處,連太尉的名號都搬出來用了幾次,偏偏這個郡尉膽小如鼠,表現得合作,就是不肯徹底站位。
史侍禦史壓下心裏煩躁,露出讨好的表情來。
禦史中丞和禦史大夫是他的頂頭上司,這倆人是什麽德行沒人比他更清楚了,每天把為公為民挂在嘴上,真當自己是管夷吾孫叔敖了?他們教出來的藺維言能好到哪去。
果不其然,自他來到會稽郡,這個藺維言便處處找他麻煩。明明一開始全推到栗陽縣縣令身上就可以徹底解決的事,硬是被藺維言拖到現在的局面,想想都讓人生氣。
藺維言的态度這麽明顯,他自然要拉上同盟,一起打壓藺維言。陳銳那個蠢貨,做了三年會稽郡郡守,都沒能把會稽郡郡尉徹底收服,還要等到自己想辦法。好在這次還有敬王這麽個草包在,真是天賜良機。
這可是正八經的欽差大臣,到時候回報陛下,敬王若是與藺維言有嫌隙,那樂子就大了……
想到這裏,史侍禦史臉上的讨好越發真誠:“王爺為國為民,當真令人佩服。”
唐佑鳴瞄他一眼,放下了手裏的茶杯。這茶不錯,一會兒被惡心得失手砸了就不值當了。真希望藺維言能現在回來,他控制不住賞史侍禦史兩巴掌的欲望。
留二人用了一頓飯,唐佑鳴又敷衍了史侍禦史幾句,才讓他們離開。
“看來此間事罷,黃大人又會升官。”離開郡守府,史侍禦史笑眯眯地對郡尉說,“我在此提前恭賀黃大人。”
郡尉木讷的臉沒有什麽表情:“侍禦史大人此話何意?”
侍禦史笑的意味深長:“難道大人看不出來敬王殿下的意思。連敬王都站我們這邊,州牧大人再年少有為還能翻出天去?官場上不就是這麽回事嘛,您說呢?”
郡尉僵硬地笑了笑:“史大人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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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侍禦史有些得意地點頭:“這就是了。州牧大人年少不經事,偶爾犯些錯誤,過于冒進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麽,上面缺了個官職,下面的人當然要往上挪一挪,黃大人的意思呢?”
這是在允諾官職,至于分功的時候,具體怎麽操作就不一定了。史侍禦史對這種手段熟悉得很,畫大餅麽,這麽大個朝堂,估計所有人都會玩。不管怎麽說,先把會稽郡的事壓下去才是正經。
耽擱了一上午,史侍禦史也不再去找藺維言的麻煩,施施然地回私自置辦的宅子去了。
沒人找麻煩,藺維言實打實地忙了一天,先審問前會稽郡郡守陳銳,而後又去審了那個監工。會稽郡郡守沒被定罪,暫且還算半個朝廷命官,不好上手段,監工就不一樣了。李慶和藺維言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折磨人的手段都是在戰俘身上練的,監工撐了沒一會兒就都招了。
不過和藺維言想的一樣,沒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監工只說有人雇自己開礦,那人是誰、長什麽樣,他一概不知。只是每月十五,會有人來查看他們的進度,并交代一個地點,讓他将下個月的銅礦堆在那裏。只是礦上停工那麽久,那人肯定不會再去了。
唯一的一條線索就這麽斷了,藺維言雖然記了存放銅礦的幾個位置,卻也不抱什麽希望。看來只能從郡守府庫房裏的那些東西入手了,藺維言将狀紙收好,離開大牢。
回到郡守府,藺維言問出來迎接的藺硯:“你怎麽不陪着敬王殿下?”
藺硯愣了一下:“有別人侍奉敬王殿下呢。”
藺維言淡淡地掃過藺硯,藺硯一下子明白過來,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終于想到一件值得彙報的事:“這……兩位大人離開後,便沒人再來郡守府了。只有郡守府的小姐來過一次,送了什麽補湯進去,殿下沒見她。”
藺維言有些驚訝,然後才說:“行了,你先退下吧。”
唐佑鳴無所事事地窩在房間裏作畫,填上最後一筆才回頭看藺維言:“藺大人奔波一天,辛苦了。”
唐佑鳴畫的是一幅仕女圖,畫中的女子弱柳扶風,卻神采湛然。與唐佑鳴在丹華樓買走的那個歌女有兩分相像,卻因為神色、風韻的關系,比真人美上幾分。
藺維言由衷地道:“沒想到殿下畫技這麽好。”
唐佑鳴涮了筆,哼笑一聲:“陛下的畫技也很好。”
“先帝愛畫,尤其人物工筆。”沒等藺維言開口,他繼續說道,“我的工筆都是那時練的。”
這種皇家秘辛當然不适合藺維言聽,他垂下頭,沒有說話。
唐佑鳴也沒指望他回答,洗好手好才問:“怎麽樣,今天有什麽進展嗎?”
藺維言搖頭:“郡守的嘴還是很嚴。監工那裏也沒什麽用得上的消息。”
唐佑鳴哦了一聲,表現得有些冷淡,似乎問那句話只是走過場,具體什麽情況他并不操心。
藺維言把他不合作的态度看在眼裏,捏捏眉心,忽然道:“殿下昨天的話還作數嗎?”
唐佑鳴笑了起來:“什麽話?”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唐佑鳴白皙的皮膚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着一層溫潤的光,眼睛裏也燃着兩簇火苗似的,明明笑的不算友好,卻格外的奪人心魄。
聽唐佑鳴要耍賴,藺維言也不急,緩緩地複述唐佑鳴的話:“殿下說可以與我合作。”
唐佑鳴偏偏頭,狹長的眼尾染上笑意,有兩分靈動:“然後呢?”
藺維言擡頭直視他:“殿下想助我盡快勘破此案,并且将功勞全部讓給我,可對?”
經過幾天的觀察,藺維言早已确定,敬王與陛下之間根本沒什麽協定。敬王本不是池中之物,雖然沒有聽說當年他參與了皇位的競争,不過能從當初的混亂中逍遙快活到現在,陛下不可能不防備他,更不用說重用了。
所以陛下這次派他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進一步削弱敬王的影響和聲望。
所以唐佑鳴不能太顯眼,又不能太平庸。對敬王來說,最好的處境就是,這件事被又好又快地解決了,他本人卻沒什麽功勞可言。
藺維言想明白這一點,當然要抓住機會。無他,與敬王合作實在暢快,他第一次與人配合得這樣默契。
藺維言認真地看着唐佑鳴的眼睛,表情認真。唐佑鳴也沒露出輕浮的樣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開,指了指身邊的湯碗:“喝補湯嗎?”
藺維言不明所以,因為被岔了話題而微微皺眉:“不……”
唐佑鳴哈哈大笑,恣意妄為的表情實在欠打,偏偏很難讓人生出惡感來。
終于笑完,唐佑鳴的眼角唇邊都染着未褪盡的笑意,給他淩厲俊美的五官添了兩分率真:“藺大人,你知道本王為什麽想跟你合作麽?因為本王實在太喜歡你一本正經的樣子了。坐吧,別站着。”若是這樣子能因為他的挑逗破功,那就更有意思了。
藺維言坐下,一鼓作氣道:“說是合作,實際上還是卑職受益跟多……”
唐佑鳴不在意地擺手,微微拖長聲音,語氣變得暧昧:“你若是真心感激,可以以身相許。”
藺維言立即站起身:“卑職告辭。”
唐佑鳴又笑了起來,在藺維言真的離開之前攔住他:“藺大人留步。既然要合作,我們雙方都要拿出點誠意來。”
藺維言轉身看向唐佑鳴:“殿下想要我做什麽?”
唐佑鳴臉上笑意依舊,連斜倚在椅子上的姿勢都未曾改變,只是眯了下眼睛就讓藺維言感受到淩厲的壓迫感,如芒在背:“本王不欲與你搶功,更不稀罕什麽州郡權利,只一樣,本王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更不喜歡被人盯着。”
藺維言點頭:“這是自然,卑職若是取得了什麽進展,定然第一時間告知殿下。明日起,藺硯也不會時時跟着殿下了。”
唐佑鳴滿意地點點頭:“至于本王的誠意麽……會稽郡郡守在位三年,屍位素餐,會稽郡民生卻有了長足的進步,本王很好奇這其中的緣故。”
藺維言立刻明白了過來,深深地看了唐佑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