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鹹豐城(二)
林家世代忠勇,就算鎮國老将軍快不行了,林翰茂也不是彭笛一個寵臣可以比的,這話說出來,一點面子沒給彭笛留,彭笛還不能翻臉。
盧鴻達連忙出來攪混水:“話也不能這麽說,鹹豐城本來就有十萬戍邊将士。再加上十萬新兵,怎麽也夠了。新人嘛,總得磨練磨練,打頭陣也是應該的。”
誰也沒想到的是,宋直會比藺維言先開口:“可是下官和左軍将軍麾下沒有新兵,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唐佑鳴垂下視線掩蓋笑意,這兩個人,說話一個比一個堵人,有自覺的那個還好,沒自覺的這個幹脆就是在引戰。
事情到了這份上,藺維言再不能置身事外了,舉起酒杯道:“鹹豐城內應有盡有,讓新招募的士兵在這裏先進行一些基礎訓練也好。”這話的意思是說,他也不希望讓新兵白死。
盧鴻達有些不悅。
他不明白這幾個人為什麽要跟他打對臺,這一次的确新招募了許多士兵,不過攔下鞑靼算事急從權,戰後,這些士兵的去向還不一定呢。他們怎麽就沒辦法理解自己的苦心呢,放着炮灰不用,非要讓自己的嫡系沖上去送死是何居心?
帥帳裏隐隐分成兩派,林翰茂宋直和藺維言三個新銳抱成一團,彭笛和盧鴻達站在一邊,悠然自得喝酒吃菜的唐佑鳴……沒人注意他。
唐佑鳴沒想到這麽順利,宋直反對新兵上戰場他早已猜到,這人非常注重麾下士兵的待遇,這種擺明了送命的事他不會同意。倒是林翰茂的态度如此堅決讓他有些驚訝,估計是鎮國大将軍指點了?
細說起來,林翰茂還是他的表弟,他的生母是唐佑鳴生母婉貴妃的親妹妹。小時候一起玩得很好,後來林翰茂跟着鎮國大将軍南征北戰,再回京城時,唐佑鳴已經長歪了。林翰茂對唐佑鳴的感想絕對複雜,恨其不争的心理占很大一部分,每次見唐佑鳴時都會用極複雜的眼神看他。
二人的交往就此淡了,逢年過節派的走動只剩下長長的禮單子。
兩邊誰也沒說服誰,這是盧鴻達和彭笛沒有預料到的。本以為敵人有了,自己的兵也有了,擺明車馬幹就是了,現在這情況該怎麽解決?
盧鴻達不打算讓自己的嫡系犯險,堅持道:“新兵不上戰場,永遠也變不成老兵,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麽比我們這些老家夥還多顧慮?年輕人嘛,要放開手去做。”
宋直連一點停頓沒有,好像根本沒聽懂盧鴻達在用年齡壓人,直接道:“接受過正常訓練的才叫新兵,我們現在這個,叫暴民和農夫。”
盧鴻達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彭笛想要出來做和事老,又被林翰茂截了去。
林翰茂從小耳濡目染各種兵法,最看不起的就是盧鴻達這種将軍,這類人最喜歡正面野戰,雙方兵力一目了然,主帥連腦子都不用動,誰人多誰就贏。要是都這樣打仗,那還要主将做什麽,一頭豬都能知道自己的食物有沒有別的豬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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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軍此言有理。”林翰茂端起酒杯,諷刺地說,“盧将軍執意用新兵打頭陣,難道是想示敵以弱?”
唐佑鳴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如果盧将軍真的是這麽打算的話,那您不必擔心,我們絕大多數士兵作頭兵都能達到示敵以弱的效果,不如盧将軍用您的嫡系試試?”
這話就太毒了,跟明說盧鴻達的兵都是軟腳蝦沒什麽區別。
盧鴻達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怒了:“那敬王爺的意思是?”
唐佑鳴擺擺手,很和氣地笑說:“我沒什麽意思,只是聽林将軍的話有感而發而已。你們繼續商讨。”他這麽說,盧鴻達反倒不好發脾氣,紅着眼睛瞪着唐佑鳴。林翰茂意味不明地看了唐佑鳴一眼。
藺維言不習慣在這種場合說什麽,一味地吃東西。彭笛看了一圈,覺得今天談不下去了,唐佑鳴的态度捉摸不定不說,另外幾人除了藺維言,都不是好相與的,再說下去就真的要談崩了。今天不是正式的戰術商讨,只是大家交流一下看法,沒必要鬧得太僵。因此他連忙打哈哈:“好了好了,今天先這樣吧,大家也都是為了勝利,壞了和氣就不好了。晚上回去大家都再考慮一下,我們明天再決定怎樣進攻。”
一頓飯不歡而散,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
“主子,您的住處離藺大人好遠。”因為是行軍打仗,唐佑鳴沒有帶活潑愛動的紅楓,只讓更穩重的綠喬一個人跟着來了,綠喬早早把房間打理得舒服幹淨,見唐佑鳴回來連忙過去幫他更衣。
唐佑鳴笑了起來:“我有那麽公私不分嗎?”
只有他和藺維言時,他們的關系怎麽好都行——雖然也沒太好,不過在鹹豐城裏,他們就只能是監軍與将軍的關系,今天一整頓飯,他們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綠喬掩嘴一笑,又有些擔憂地問:“這次将軍們帶了那麽多士兵來,很快就能把鞑靼打敗吧?”
唐佑鳴坐在床上,放松身體道:“沒那麽容易,他們吵得我心煩。”
綠喬有些吃驚:“吵?”
“有人的腦子還不如豬狗,自然有些波折。”唐佑鳴見綠喬抿着嘴,還很擔心的樣子,笑着拍拍她的頭,“不用擔心,我肯定能帶着你們安然無恙地回家。”
綠喬搖頭:“主子保護好自己,奴婢就安心了。”
唐佑鳴蓋上被子:“熄燈吧,明天還有一場口水仗要打呢。”
第二日一早,所有校尉級別以上的軍官全在帥帳集合。
帥帳裏懸挂着大幅地圖,擺着幾個矮榻,是給幾位副将和監軍的,其餘的校尉都站着,關系親近的在低聲說話。
盧鴻達和唐佑鳴幾人進來時,整個帥帳立刻安靜了。這一次,一直戍衛邊疆的曹郜章将軍也來了。
大家各自落座,盧鴻達站在地圖前面,直接道:“十五萬鞑靼鐵騎聚集在鹹豐城下,大平朝的危亡系于在坐諸君,還望各位盡力而為。”
“是。”
盧鴻達點點頭,繼續說:“鞑靼人停留在鹹豐城下已有半月餘,一直沒有進攻的舉動,諸位認為他們此番有什麽陰謀?”
彭笛手下的一個軍官大聲說:“管他們有什麽陰謀,他們不出擊,我們就先下手為強!”
林翰茂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
盧鴻達卻贊許地說:“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對方行動詭異,如果不能知道原因,極有可能落入對方陷阱。”
曹郜章戍衛鹹豐城,前後也有五年的時間,聽了盧鴻達的話,他緩緩開口:“下官鎮守鹹豐城五年,從未遇見過鞑靼畏首畏尾。何況此次事态緊急,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停留于鹹豐城下,他們可能在等什麽東西。”
宋直也道:“現在是夏季,雖然蚊災瘟疫嚴重,可保證他們的軍糧還是沒問題的,那他們在等什麽呢?”
唐佑鳴腦中靈光一閃,抓住了什麽,等,對方在等……他想到了!他知道鞑靼在等什麽了!
他想了想,擡頭看向藺維言。藺維言正微微擰着眉,若有所思的樣子,唐佑鳴滿意地笑了一下,跟藺維言對上視線,隐蔽地做了一個口型。
藺維言若無其事地偏過頭,低頭不語。
唐佑鳴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暗中笑了一下,端起茶杯,默然不語。
林翰茂神情複雜地看着唐佑鳴,良久,緩緩移開視線,繼續聽帥帳中的讨論。唐佑鳴的嘴型他沒能讀懂,藺維言懂了嗎?
林翰茂覺得這件事有太多的不對勁了,唐佑鳴顯然想到了什麽,可他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再說,不學無術的唐佑鳴居然能得出結論?最讓他覺得不對勁的是,唐佑鳴想到了什麽,為什麽要對藺維言做口型?
唐佑鳴和藺維言私交很好?
林翰茂皺眉,心裏不大踏實。
将官們猜了很多,最後也沒能得出什麽結論,盧鴻達只好道:“既然沒有結論……”
“下官倒是有一點猜想。”藺維言忽然開口,打斷了盧鴻達的話,“不過只是一些粗淺猜測,不見得會是真的。”
盧鴻達臉色有些不好看,之前讨論得熱火朝天,藺維言不出來說話,現在要讨論出兵之事,他又跳出來說猜到了對方的用意,實在讓人覺得心情不暢。
不管心中怎麽想,他還是笑着問:“左軍将軍有什麽看法,說出來聽聽。”
藺維言緩聲道:“他們在等我們征集的大夫和藥物運到鹹豐城。”
唐佑鳴甩開扇子擋住微笑的嘴唇,他就知道藺維言也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