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繞路(二)
“陛下,藺維言此人膽大包天,根本未将朝廷命官放在眼裏!”蔣太尉極為憤怒地斥責,連季丞相這個受害者都沒他激動,“還望陛下嚴懲!”
禦史大夫傅善志和禦史臺一衆人等老實地低着頭,既不落井下石,也不出言相幫。季丞相則滿臉滄桑地上前一步,主動請罪道:“國難當頭,犬子卻因為那麽可笑的借口妨礙軍務,藺大人的做法無可挑剔。”
說完向前一步跪伏在地,額頭緊貼金磚,聲音發悶:“罪臣教子無方,還請陛下降罪。”
季丞相如今年過五旬,保養得雖好,卻也滿頭花白,匍匐于地,令人于心不忍。
皇帝端坐于龍椅之上,面無表情地勸慰道:“季相無需如此,你遠在京城,不知你那逆子如何行事情有可原,此事與你無關。”
季丞相依舊伏在地上:“歸根結底,還是罪臣太過寵溺他,才使得他張狂至此。罪臣愧對陛下信任,今請解印脫冠,還望陛下恩準。”
衆位大臣中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大多沒想到季相會在這個時候乞骸骨。只是陛下一直沒有開口,大家漸漸安靜下來,等待陛下決斷。
過了很久,皇帝才開口,語氣平緩,聽不出怒或是急:“季卿不必如此。不過既然你執意恕罪,便在家為前線将士們祈福三個月吧。退朝。”
在小黃門拉長的聲音中,衆位大臣恭送陛下離開,只有季丞相一個人跪在原地,一直沒有起身。
禦史大夫傅善志與藺勤匆匆離開浩然殿,回到禦史臺便一起進入了小書房。
“獨說給你寄信了嗎?”傅善志憂心地問,“這個禍事可不小。季相此次認罪認得痛快,到時候找獨說的麻煩也不會手軟。”
藺勤同樣擔心:“自那之後,獨說便一直沒有傳回消息,也不知道前線戰事如何了。陛下此次的态度着實奇怪,兩不偏幫,可是惱了獨說?”
雖說季丞相要在家賦閑三月,但這懲罰不痛不癢,誰都不會太在意。
傅善志搖頭:“陛下最憂心的便是江山社稷。獨說此次行事雖然魯莽,卻合陛下胃口,你放心吧。至于前線,我只擔心盧鴻達會不顧大局為難獨說,他素來與我們水火不容。”
在朝中支持盧鴻達的正是他的岳父,郎中令餘豪。當初餘豪的侄子與傅善志的兒子同屆考博士科,最終傅善志親子入選,現如今即将外放為官。郎中令餘豪卻認為這個結果是傅善志疏通關節的緣故,對傅善志非常不滿,再加上後來在政見上分歧越來越大,雙方勢同水火。
盧鴻達抱上餘豪大腿後,不遺餘力地找禦史臺的麻煩。傅善志當然不至于跟他一般計較,可藺維言若是在前線被自己人找麻煩,性命難保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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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雍州的藺維言當然不用擔心盧鴻達找他麻煩,但他距離高枕無憂還遠得很。
黑寧古勒的嘴真的很嚴,無論怎麽拷打都沒用。唐佑鳴聽說後挺感興趣,主動表示想見見這位首領。黑寧古勒一張嘴着實厲害,連曹郜章這等沒心沒肺的人都不想去找虐了。
最後只得藺維言配唐佑鳴一起去了關押黑寧古勒的帳篷。
黑寧古勒身材高壯,被綁在一根木樁上,垂着頭,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暈了過去。他上身的衣服都被剝了下來,之所以讓他穿着褲子,還是因為幾位将軍都覺得這算一條漢子,沒必要折辱他。黑寧古勒赤裸的上身滿是傷口,傷口附近的肌肉偶爾痙攣,說明他正經受着極大的痛苦。
唐佑鳴饒有興致地偏頭打量他,确認他确實暈了過去,便對旁邊看守的士兵道:“弄醒他。”
士兵二話不說,舉起一桶水潑過去,黑寧古勒呻||吟了一聲。
接下來的發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黑寧古勒昏沉擡頭的時候,唐佑鳴忽然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問:“還記得本王嗎?”
黑寧古勒眼前發黑,過了很久才找準焦距,目光落在唐佑鳴臉上,一直充斥着嘲諷和不屑的臉上出現了驚愕的神色。
唐佑鳴又靠近了一點,非常惡劣地幸災樂禍道:“讓你當初強買強賣,可算落在本王手上了,後悔嗎?”
黑寧古勒立刻就要吐他一口唾沫,唐佑鳴毫不手軟地捶在他的臉上,緩緩收回手,慢條斯理道:“讓本王想想啊,你有什麽弱點呢。哦,想起來了,當初你還在宴席上對本王炫耀你的大兒子敦敏矯健,頗具王者之風。這一次他有沒有跟着你出征?”
黑寧古勒臉色一變:“你個雜種!”
唐佑鳴冷哼一聲:“當初你用兵威脅本王的時候就該想到今天,本王向來睚眦必報!”
藺維言聽不下去了,小聲問唐佑鳴:“王爺認識他?”
唐佑鳴拍拍藺維言的肩膀,用正常音量道:“你配本王去俘虜那裏瞧瞧有沒有眼熟的,路上慢慢給你講。”
藺維言配合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黑寧古勒在他們身後發出不甘的嘶吼聲,走了很遠都能聽到間雜着鞑子語言的髒話。
走出帳篷,唐佑鳴便主動交代道:“你不要這麽看着我。我麾下有幾支商隊,跟鞑子有交易,有一年我跟着商隊一齊去了齊蔑斯部族與他們買賣烈酒。”
縱使知道唐佑鳴膽大包天,藺維言依舊愣住了,而且直切重點地問:“有人知道你去了鞑靼境內嗎?”
唐佑鳴一本正經地回答:“當然有!”
藺維言本來信了,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怕是只有紅楓綠喬幾人知道吧。”
唐佑鳴:“……”居然猜到了!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唐佑鳴幹咳一聲,繼續說道,“本來與黑寧古勒談得很好,結果他得知我們車上還有剩餘的酒水,便要我們都賣給他,價錢又極低。本王自然不願意讓他得逞,趁夜将車上的酒水一把火燒了,帶人跑了。”
末了,唐佑鳴很委屈地總結:“他居然帶了一千多人追我!”
藺維言:“……”活該。
姑且不論唐佑鳴怎麽作死,總之他确實幫了藺維言幾人一個大忙。鞑子不像大平朝,連首領都要戰鬥,何況根基不穩的首領繼承人,黑寧古勒的兒子肯定在此次的俘虜中。幸虧藺維言幾人手下的軍隊剛剛長途奔襲結束,正是疲累的時候,土坑還沒挖好,不然送上嘴的把柄都吃不到。
唐佑鳴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一臉欠打地拖着那個年輕人進了帳篷:“本王好心幫你們父子二人團圓,你們打算怎麽謝本王?”
藺維言知道這次算是掰開黑寧古勒的嘴了,阻止了明顯打算公報私仇的唐佑鳴:“王爺,這裏血氣太大,末将陪您出去吧。”
唐佑鳴嘴裏嗯嗯地答應着,腳下又暗搓搓地給了黑寧古勒兒子一腳。唐佑鳴可不是弱不禁風的書生,這一腳下去,年輕的少首領痛苦地蜷縮起來,口中發出嘶啞的氣聲。
唐佑鳴又補了兩腳,神清氣爽地離開了。
過了不久,他們終于從黑寧古勒那裏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黑寧古勒居然把他與達穆爾可汗的聯絡方式都交代了?”林翰茂欣喜地翻看狀紙,“太好了!”
曹郜章也贊嘆道:“不愧是敬王殿下!居然這麽快就解決了黑寧古勒這塊硬骨頭。”自打夜襲過後,曹郜章變成了唐佑鳴的頭號擁護者,剩下二人已經習慣了,沒有搭理他。
知曉唐佑鳴為何逼供成功的藺維言默然無語,他只希望唐佑鳴能在打仗的這段時間老實些,千萬別做出類似的事情來。
“有了這東西,你們可以完善你們的計劃了。”唐佑鳴攤手道,“計劃可有什麽地方需要更改?”
提到打仗,林翰茂便有些興奮:“不需要更改,我們照計劃夜襲鞑子的補給就好。剛好,黑寧古勒交代了更詳細的地圖,與我們線人報上來的相差不多,想來還是有可信性的。我們照着這個偷襲,不怕鞑子不怕!”
曹郜章和藺維言也加入進來,圍繞黑寧古勒交代的東西完善他們原本的計劃。
唐佑鳴一直窩在一邊不吭聲,直到他們快談完,才開口道:“我有個提議,我們偷襲的地點裏,可以加上鞑子的難民營地。”
難民營地裏不止有饑腸辘辘的鞑子難民,還有感染了瘟疫的病人!若是這群人沖入鞑子的營地裏……單是造成的恐慌都很可怕!
藺維言幾人沉默不語,最後,曹郜章咬牙道:“就這麽幹!讓士兵們做好防疫準備……”
唐佑鳴搖頭:“不行,不能讓我們的士兵上,太危險了,我們可以做得更隐蔽也更安全一些。”
曹郜章納悶地道:“更隐蔽?”
藺維言眯了下眼睛:“我懂了。草原上的動物有很多,不一定要我們的士兵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