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繞路(三)
鞑靼人與中原習俗不同,首領庇佑屬民,屬民則要為首領出戰。若是首領無能,屬民也可能自行離去。
正是因為這樣,達穆爾可汗不得不抽了一部分軍隊守住後方——活不下去,迫不得已離開部族的難民實在太多了。甚至有很多小部族的建制都散了,那些首領手下除了忠心的那可兒外再無屬民,更有甚者,首領本身也比難民好不到哪裏去。
沒有食物,無法得到醫治,染病者與饑餓者混居,難民營地的狀況可想而知,愁雲慘淡不足以形容那種氣氛。逃到這裏不過是無路可逃,至少這裏沒有可将人吸幹的蚊蟲,比別處好一點,可也就是等死而已。
經常有不死心的人試圖沖擊軍隊的防線或是混入其他富裕的部族,部族士兵不會可憐他們,只會覺得這些人讓自己有了染病的風險,下手格外狠辣。
不敢離開難民營地的人格外地麻木,把附近能逮到的活物吃了個幹淨,連草根都沒落下。除了吃就坐在原地發呆,有帳篷可以栖身的都是難民中比較富裕的。
這樣的情況下,溫度不高的夜晚格外地難熬。
因此,聽到疑似羊群的聲音時,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被凍得出了幻覺。
牧民最熟悉的就是羊群馬群,聽到這個聲音,很多人下意識地坐起來,看向聲音來的方向。有些年輕的人拎起自己的套馬杆子就要沖出去。
羊群!對于牧民來說,有了牲畜就有了一切!羊群哪裏來的,為什麽在這裏通通都不重要!就算是從大部族的羊圈裏跑出來的,他們也敢将它們生吞活剝了!
夜色中,沒人注意到羊群後方跟着的敏捷黑影。
難民營地迅速地喧嚣起來,哪怕是弱不禁風的婦女和孩子都拿起手邊任何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只有一些經驗豐富的老人臉色大變,羊群受驚了,它們在逃跑!
羊群速度很快,雖然不敢踩踏牧民,卻也不是很久沒吃飽的難民能追上的。好在套馬杆子是牧民吃飯的東西,準頭着實不錯,膽大的跑到羊群中央,盯準肥的下手。
可是很快,其他人便聽到羊群中傳來了慘叫:“狼!是狼群!”
草原上的動物因為疫病的原因成批地死亡,狼群也餓了很久,如今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到手的美食。雖然它們不屑吃皮薄肉少的人類,卻格外地兇猛,難民營地中很快泛起一朵朵血花。
唐佑鳴站在遠處的高坡上,漠然地看着這一幕。藺維言正在他身後,小聲地詢問李慶:“被狼咬傷的士兵怎麽樣了?”
“都不嚴重,大夫們正在給他們醫治。”李慶很快道,“幾大部族也沒發現我們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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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佑鳴擺手道:“他們發不發現無所謂。”他們将能找到的狼群全部趕到了難民營地外面,綿延不絕的難民營地只有向達穆爾可汗軍隊營地中沖這一個選擇,達穆爾可汗馬上就會知道難民暴動的事,他們做得再小心也不可能一點痕跡不露。
何況,他們遲早要對各大部族下手。他們離開前确實帶了很多幹糧,不過想要堅持到此戰結束還是太勉強了,搶幹糧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搶弓弩//箭矢。
“羊群……”李慶猶豫着道,“就便宜鞑子軍隊了?”
藺維言視線餘光掃過唐佑鳴,低聲道:“怎麽可能。羊群裏混着病羊,特意讓大夫們選出來的。他們若是真的吃了……”
李慶看到藺維言的眼色就知道這麽損的主意是誰出的了,擦了把汗,幹脆不問了。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難民和跑得快的狼已經沖破了士兵的防線,進入了達穆爾可汗軍隊的營地裏。
藺維言當即道:“讓驅趕狼群的士兵撤!通知另外兩位将軍,可以開始了!”
“是!”
“王爺,這裏距離前線太近了,我們先離開吧。”藺維言勸道,“在安全的地方等另外兩位将軍傳信回來如何?”
唐佑鳴雙手負在身後,擡頭看向墨黑的天空:“但願一切順利。”
當夜,各大部族向前方軍隊中運送幹糧和各種工程器具的隊伍全部遇襲。憑着這些東西,林翰茂幾人甚至能湊出兩支騎兵,可惜他們的士兵沒有多少會騎馬的。
這種阻擊持續了幾天後,他們聯手端掉了黑寧古勒的齊蔑斯部族。與此同時,宋直從小關卡發兵,殺了達穆爾可汗一個措手不及。
盧鴻達和彭笛早就把藺維言幾人“臨陣脫逃”的事情上報了,不過天高皇帝遠,一時半會兒還得不到什麽回報。現在看到連宋直都吃了好處,哪能忍得住,打開城門痛打落水狗——雖然只是趁機撈好處,他依舊在鞑靼人手裏吃了好幾次虧。
只可惜藺維言他們滞留在鞑子軍隊後方,無論是戰利品還是俘虜都沒法留。若是不肯放棄戰利品導致隊伍臃腫,最後把自己賠裏就不值當了。
幾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為達穆爾可汗也快從被劫運輸隊伍的數量中推測出他們的人數了,于是決定合兵一處,時刻準備跑路——他們可沒有騎兵,靠腿是跑不過鞑靼的。
“王爺在忙嗎?”林翰茂和曹郜章的部隊到了,藺維言只能立刻來找唐佑鳴,雖說這個時間的唐佑鳴應該在睡覺。
綠喬掩口一笑:“大人莫擔心。王爺早上特意醒了一次,穿戴整齊才繼續睡回籠覺,您進去吧。”
綠喬對她主子和自己的了解讓藺維言略有些尴尬,等走進帳篷才醒悟過來,就算在睡回籠覺,也不該自己叫敬王起床。
綠喬坑完他便立刻離開了,藺維言無奈,只得上前一步:“王爺?”
唐佑鳴的睡相出乎意料地死板,雙手擺在上腹處,姿勢非常标準,被子也蓋得一絲不茍,幾乎沒有明顯的褶皺。他本身便俊美,合着眼睛安安靜靜的,看着非常乖。
睡相跟本性真是不符啊,藺維言心裏想。
第一次見,唐佑鳴還坐在京城的酒樓裏,肆意妄為地與人争搶一個歌女,一副花花公子模樣。幾個月而已,唐佑鳴卻已經可以安穩地睡在主帳裏,至少在地位上與那個不學無術的閑散王爺有了天差地別的差距。
“青梓。”藺維言再次出聲道,“林小将軍和曹将軍到了,該起了。”
唐佑鳴猛地睜開眼睛,視線淩厲且滿是殺意,藺維言沒錯過他那個下意識向枕邊摸的動作,心裏嘆了口氣。生為皇家人,無論面上怎樣不羁,總是比別人見的刀光劍影多。想到這裏,藺維言聲音柔和了一些:“醒了麽?”
唐佑鳴似是終于清醒過來,支起一條腿,胳膊撐在上面扶住額頭:“綠喬呢?”
藺維言笑笑,沒有回答,實在是怎麽回答都不合适。
唐佑鳴卻立刻反應過來,放下胳膊,調笑道:“看來本王該賞那小丫頭。”
藺維言不理他的花言花語,直接道:“兩位将軍都到了,王爺起吧。”
唐佑鳴剛想挑藺維言稱呼上的毛病,又想起是他先自稱“本王”的,不由勾唇露出一個絕對稱不上純良的笑容。難道藺維言是不滿他總是控制不住稱呼?
他倚在行軍榻上,琢磨了一會兒笑開,邊笑邊委屈地說:“獨說遷就我一些嘛。此次回京後,我怕是要永無天日了,到時候,想犯錯誤都沒機會了。”
希望他的皇帝兄長別真下令囚禁他一輩子,不然他真的要拼個魚死網破了。
藺維言默然半晌:“我不懂青梓在說什麽。”
唐佑鳴眯着眼睛想,稱呼變回來了啊……這就不生氣了,意外地好哄呢……
“你且穿戴吧,我叫綠喬姑娘進來幫你束發。”藺維言走出兩步,忽然道,“其實你無需擔心。我們會想辦法讓陛下不問罪于你。”
唐佑鳴像是聽了多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得格外開懷:“多謝你們了。”
早在幾年前他就懂了,別人是靠不住的,他能期待只有他自己。想保護的,想得到的,通通要靠他自己才能得到。吃了一次虧是他考慮不周,第二次依舊栽在同一個地方,他還不如看開些出家去。
藺維言微微皺眉,最後還是沒說什麽。他沒辦法給出什麽保證和承諾,不如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