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霹靂(三)
消息太多,衆人表示無法消化,紛紛告辭,暈乎乎地離開了。
唐佑鳴垂頭沉思,外公公布遺旨的時機并不算好,畢竟一切未定,丞相還盤踞宮中,這種時候很容易擾亂軍心。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再等合适的時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說實話,唐佑鳴并不是很喜歡這種發展。就算他要弑君殺兄,也得他親自動手。丞相做這件事的時候,大約沒帶腦子,要麽就是被獨子暴斃這個消息壞了腦子,總之毫無邏輯可言。天時地利本就與他無緣,他還不好好經營人和。調兵遣将毫無出彩之處不說,居然直接殺了皇帝,徹底斷了自己的後路。
他撿了個便宜,卻感到遺憾。唯一的好處大約是丞相替他背了個黑鍋,可惜他的形象早已跌破谷底,有沒有壞名聲沒甚區別。
唐佑鳴長嘆一口氣,忽聽旁邊有人問:“青梓不開心?”
唐佑鳴這才意識到藺維言并未離開,哼笑一聲:“開心,開心得不得了。”
“就算沒有先帝遺旨,你也有很大可能得償所願。”藺維言問道,“哪裏讓你感到遺憾?”
唐佑鳴面無表情地回答:“沒能親手殺了皇兄吧。”
藺維言抽抽嘴角,有些想下馬車,不過忍住了,又問:“回京後,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唐佑鳴繼續面無表情地回答:“挖開皇兄的墳,鞭屍吧。”
按照藺維言的性格不會管這種事,聽到這種話題直接避開更符合他的習慣,這一次,藺維言卻只是提醒道:“慎言。”
唐佑鳴百無聊賴地撥弄手中的信紙:“大仇得報,得意忘形是人之常情嘛。”
藺維言想不接話都做不到了,苦笑着按照唐佑鳴期盼的方式接話:“你這麽恨先帝?”
唐佑鳴偏偏頭,忽然又覺得這麽逗着藺維言說話沒意思了——他無意博取同情。
藺維言看出唐佑鳴意興闌珊,只覺得他最近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他嘆了口氣道:“講吧。此番回京,這算重要的消息,你不講,我如何配合你?”
Advertisement
唐佑鳴頓了一下,目露探究。
他當然不會認為藺維言投機取巧,提前讨好他,可他不知道藺維言态度驟變的原因。早些時候,藺維言還在擔心皇帝。
不過唐佑鳴沒想太多,只是說:“不用配合我。現在人心浮動,你們這些剛立軍功的将軍像定海神針一樣,金貴得很。再說,配合我,你不怕自己名聲受損?”
藺維言默默地看向唐佑鳴,聲音略低卻很悅耳:“不止是我,我還可以說服叔父和傅大人。他們或許對你心存偏見,但你只要用面對此戰的态度面對他們,他們定然會被你折服。”
得到這種承諾,唐佑鳴沒有興奮,反而非常認真地說:“你知道,你做這個決定可能承擔的結果。”
“我當然知道,買定離手,願賭服輸。”藺維言微微笑了一下,“當然,你不要抱完全的希望。能保證一定配合你的只有我,叔父和傅大人那邊,我會盡全力說服他們。”
唐佑鳴驟然懂了藺維言未盡之意,雙眸微亮,過了半晌,有些小得意地挑起唇角,帶着天真的意味:“這是我今日聽到最好的消息。”
藺維言只笑了笑,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你休息吧。再過幾日我們就到京城了。”
唐佑鳴敲敲頭:“這次對不住曹将軍了,我明明答應他們不必再苦守邊關的。我們回來得急,又把他留在那裏了。看來要快些解決其它,将曹将軍解脫出來才是。”
“你有這個心就好。”
因為不用再避諱下去,齊國公傳遞消息的頻率頻繁了許多。僅僅第二日,後續的消息便來了。
因為之前一天的消息,林翰茂幾人對唐佑鳴恭敬了許多。或者說,除了藺維言以外,沒人相信丞相逼宮并以極快的速度敗了——最重要的是敗得莫名其妙——這件事與唐佑鳴無關。
不說唐佑鳴在鹹豐城的表現完全不像個浪蕩子弟,單是齊國公拿出的那兩份聖旨都夠讓人懷疑了。
唐佑鳴不在意別人想什麽,讓他在意的還是京中狀況。
局勢已經亂了,為了不知所雲的面子和風評退居人後是蠢貨才做的事。
争,必須争!
昨日唐佑鳴已經發了信,讓天統暗衛小心保護禦史臺的人,尤其是禦史大夫和禦史中丞,藺維言放了心,恢複了往日的淡然。
林翰茂和宋直不好直接問,抓耳撓腮,唐佑鳴正在沉思着什麽,一時半會兒沒有開口的意思。
看到林翰茂和宋直快要發瘋了,藺維言幹咳了一聲,唐佑鳴恍然擡頭,看到二人的臉色,抖抖手中的信紙道:“各位的家人平安無事,且罪臣季同茍延殘喘,不足為懼。不過麽……”
唐佑鳴再次将手中的信紙遞了出去:“你們自己看吧。”
宋直和林翰茂對視一眼,連忙擺手:“算了算了,您簡單說說就好。”
唐佑鳴沒有強求,簡單地說:“桓王叔與蔣澤打起來了。”
這個時候,能因為什麽打起來,皇位呗。
老一輩原本有兩個親王,只是唐佑鳴的好皇兄自己登上帝位的方式就不太正常,疑心更重,唐佑鳴經歷過的都是兩位老親王見膩了的。後來,這兩位親王幹脆丢了爵位,從親王降成郡王,食邑和封地更不用提。
大家私下提起他們還習慣性地喊親王,只是大平朝實際上只剩下唐佑鳴這一個王爺了。
桓郡王争奪皇位還算有點根據,畢竟宮中的皇室血脈被屠殺一空,現在姓“唐”的都金貴,更何況他的名聲還比唐佑鳴強得多。蔣澤要皇位,還打出了“賢者居之”的旗號就太奇怪了,唐佑鳴甚至懷疑這四個字中的“賢”是指誰。
雙方也不急着把丞相從宮中拖出來了,游走于各位大臣的家,舌綻蓮花。
林翰茂和宋直都替唐佑鳴急。
唐佑鳴卻還是懶洋洋的樣子,眯着眼睛安撫他們:“本王會抽人特意保護你們的親人,你們不用擔心。”
林翰茂和宋直面面相觑。
這二人與傅善志等人相似,他們忠君,無論“君”指代誰,只要沒有太過分,他們甘願鞠躬盡瘁。陛下已經薨了,下一任帝王是個皇子還是個親王與他們沒有太大關系——只要不是謀朝篡位的就行,品行兼優,君臣相得更好。
問題是,現在争來争去的兩個人不是謀就是篡,唯一一個名正言順的根本不在京城,單從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個角度來說,就已經落後一籌。
京城中三方混戰,正主連個隊伍加速的命令都不下,他們能不着急麽。
說到底,林翰茂跟唐佑鳴關系近點,小心地建議道:“我們要不要讓隊伍提速?”
唐佑鳴想了想,笑道:“其實本王最希望你們現在掉頭,回去支援曹将軍。趁他病要他命,鞑靼這麽慘的時候不多。可惜仔細想了想,本王下令名不正言不順,還是算了。宋将軍和林小将軍的軍隊原地待命吧,你們本人和本王一起進京就好。以防萬一,藺将軍的隊伍就辛苦些,與本王共同入京,如何?”
林翰茂和宋直差點吐血,他們勸說唐佑鳴盡快入京,立場已經很明顯了。現如今,唐佑鳴最大的優勢不過兩點,其一便是那兩道遺旨,其二便是手中确确實實地握着兵權呢!第一點占大義,第二點才是成功的重中之重!
結果唐佑鳴要把他們留下!
唐佑鳴哈哈一笑,沒把他們的憤怒當回事:“你們的好意本王心領了。他們兩個不過異想天開,着實不用十幾萬軍隊開進京城替本王撐場面。不讓軍隊立刻返回已經是為了應付不時之需才下的決定。此事關乎本王的身家性命,本王必然不會任性妄為。”
林翰茂想說那可不一定,最後忍了回去。
唐佑鳴最後安撫道:“你們本人進京支持本王就足夠了,此乃本王之幸。”
藺維言看唐佑鳴把這兩個人忽悠走了,再次留了下來,問道:“你在算計什麽?”
唐佑鳴委屈地說:“你怎麽能這麽想我呢。”
藺維言轉身就要下車,唐佑鳴一把拉住他,雖說隔着袖子沒觸到皮膚,二人卻同時心裏一顫。唐佑鳴定了定神,道:“其實也沒什麽。老太師忽逢大亂,身子骨一時承受不住,病了一場,這兩日才好出門。”
老太師與季同、蔣澤相比是另外一個極端,他的“忠”是愚忠。傅善志等人對于皇帝的考量尚有底線,老太師沒有。老太師三朝元老,經歷了兩代君王變革,對永安帝的性格最了解不過,那兩道旨意的真假他一眼便知。
更何況,就算天下皇室血脈全死了,只剩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以老太師為首的一批大臣都會推着他上帝位。與其說他們忠的是“君”,不如說他們忠的是“唐”這個姓氏。
藺維言忽然有些同情桓郡王和蔣澤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倆想甜膩膩還有的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