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威壓(一)
浩然殿裏跪着一片。
壓力跟氣氛一樣會傳染。最開始只是後排的小官兒額頭滲汗,漸漸的,前排的傅善志等人也跟着屏住呼吸,最後,後排的人兩股戰戰,汗水甚至透過厚重的官服打出痕跡來。
空氣膠着,吸進肺裏火辣辣地疼。明明已經入秋,從大殿門窗照進的陽光卻烤得人心裏發慌。
雅雀無聲。
很多人還沒弄明白怎麽發展成這樣的。他們不過是照常批評陛下一意孤行,雖說因為陛下幾天來的忍讓,他們上綱上線,說得确實過分了……可是陛下忽然爆發讓所有人都懵了。
陛下沒拍桌子罵人,但就那麽語氣平淡地拖出幾個當場斬了,所有人如墜冰窟。
誰見過這場面?
每年,各州郡的斬首判罰都要送到京城,由皇帝禦筆朱批審核了才可行刑,就是皇帝親自判定死刑,也要走完一整套程序。死刑的多少牽扯到政績,草滿囹圄才是政治清明,相反自然是昏庸無道。無論州牧郡守還是當朝皇帝,都會控制死刑數量,以免留下污點。
朝堂上直接拖出去的不是沒有,可不是欺君之罪就是謀逆賣國,無一例外。就算言官谏言觸怒了皇帝,皇帝也會先給言官調離言官的官職再行處理,可也很少有殺了的,大多是貶黜到什麽偏僻的地方,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唐佑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句說殺,後一句已經讓人拖出去了。甚至都不講究地方,就在浩然殿門前,那幾人凄厲的呼喊聲不提,血液濺落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一股子涼氣從後背竄上來,身上被汗水暈得粘膩不已。
本以為處置了這幾個人,陛下會大發雷霆,沒想到,陛下什麽都沒說,就坐在皇位上冷冷地看着下面衆人,氣氛凝滞。
這個狀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了,一開始還有人摸不到頭腦,不明白唐佑鳴想做什麽,随着時間延續,所有人都察覺了那股如同實質的壓力。壓力蔓延開,越來越重,本就跪着的衆人幾乎要趴伏在地上。
陛下确實在發怒,雖然與其他人發怒時的表現大為不同,可帶來的壓力和恐慌是一樣的。
從這一刻起,再蠢的人也不會繼續認為唐佑鳴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纨绔。
沒一個纨绔能有這種壓迫感。
年紀大些,歷經了永安帝、協悼帝兩朝的大臣們終于想起,這位是能把先帝逼入死局、逼得束手無策的敬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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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裏沉重的呼吸聲越來越響,沒人知道這種氣氛要維持多久,唐佑鳴打算什麽時候放過他們,這樣持續下去,會不會有人昏厥當場。連那些個無法無天的武将都像鹌鹑似的縮起脖子。
就在體弱的人眼前發花,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唐佑鳴開口了。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甚至只有一個音節,但就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呵。”唐佑鳴拿起手邊準備好的冊子翻看,“衆位怎麽都不說話?”
空氣活了起來,壓力漸漸散去,但再也沒人敢看輕這個因為“幸運”才登基的皇帝了。
“你們啊。”唐佑鳴懶洋洋地說,“不識忠奸,不辨損益。”
這話足夠嚴厲,若是放在一個時辰前說,都會有人跟唐佑鳴頂嘴辯駁。可是現在,甚至沒人因為這句話不滿,他們只盼唐佑鳴不要再沉默不語。
“要是不給你們個解釋,過兩天,你們又要上折子罵朕了。”唐佑鳴輕笑道,“你們有多少人在心裏腹诽朕居然殺谏言的人,是不是嫌皇位坐得太穩當了?”
要是平時,衆臣早已一同大呼“微臣不敢”了,現在卻有默契地裝啞巴,不敢打斷唐佑鳴的話。
“太尉蔣澤,勾結揚州鑄錢監,私挖銅礦,私鑄銅錢,形同謀逆。”唐佑鳴翻開冊子,從最大的開始下手,“怎麽處置不用朕說吧?衆位愛卿,別這麽看着朕啊,朕沒打算直接把蔣大人拖出去斬了,別慌。”
“看給你們吓的。”唐佑鳴似笑非笑,“別這麽丢人,朕還沒幹什麽呢。得,看你們這樣,剩下的我也不用繼續讀了。一會兒找個地方貼一下,你們自己看去吧。蔣太尉犯的事兒已經算小的了,還有跟鞑靼書信往來,洩露我方兵力部署的。啧,這名單絕對讓你們大開眼界。至于剩下的事朕就不管了,該怎麽罰就怎麽罰,廷尉和禦史臺多辛苦辛苦……蔣太尉,別這麽看着朕,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蔣澤沒季同的膽子,知道自己沒了回天之力,臉色慘白,除了求饒竟不會別的了,連他不知曉此事,定是他人陷害都說了出來。
唐佑鳴懶得聽他胡編亂造,擺擺手,侍衛沖上來奪了他的頂戴花翎,押着出去了。另有人恭恭敬敬地領了那冊子,往外走去。
唐佑鳴沒把名單全部說了,故而衆人都盯着那冊子,心中有鬼的自然惴惴不安,縱然心中無愧,也有他人需要挂念,浩然殿裏人心惶惶,以至于唐佑鳴開口都沒回過神來:“如今三公僅餘其一,前丞相公然造反,前太尉也蓄謀已久,這二人的不臣之心實在寒了朕的心。近幾日,朕寝食難安地思考此事,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丞相和太尉位極人臣,手中權力不可小觑,若是每任丞相與太尉都這樣……傅卿,你別緊張,朕只是打個比方,沒說你……若是每任丞相和太尉盡皆如此,朕這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沒等下面的臣子們緩過神來,唐佑鳴一口氣說了下去:“所以,朕決定,不再置丞相與太尉二職,且将他們的職責拆分,分由不同人、不同部門負責。因為丞相與太尉乃百官之首,這個變動不小,為了配合這兩個官職的調動,朕決定幹脆徹底些,衆位的職位、權力,都會變變。這件事我已與太師商量完了,具體的官制調動也确定了,接下來,就由太師公布具體官制的改變。”
改官制!
晴天霹靂!
反應快的,在唐佑鳴話音落下的時候已經在高呼“祖宗禮法不可廢”了;反應慢的,兩股戰戰,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說不出了!
唐佑鳴冷下臉來:“祖宗禮法?是不是朕被丞相太尉謀了位害了命,你們才滿意?若有反對者,皆罪同季同!”
唐佑鳴之前的威壓餘威還在,見他冷臉,不少人下意識地噤聲。太師抓住機會,接過聖旨,一條條地宣讀。
唐佑鳴高坐于皇位之上,冷冷地看着百官的表現。有那冷淡聽命事不關己的終究是少數,這類人最适合做言官,一身傲骨不易彎折;吃驚後立刻仔細聽旨,細細分析的,日後可以重用;神色惶惶,眼珠亂轉的,不是擔心自己的權力小了,就是頑冥不靈,古板不化的,前者慎用,後者小用。
今天的事,既是下馬威,又是大清洗,從拖出去幾人斬了開始,到後來用威壓壓迫衆人,再到後來宣布有罪的名單擾亂衆人心神……一連串下來,縱使是唐佑鳴,也有些疲憊。
萬事開頭難,今日過去,他便掌握了這個皇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