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府,總管詢問是否用晚膳,丫鬟伸手要替他更衣,他統統拒絕,一路走到自己住所處才緩了口氣。
他不習慣人多,近身伺候的只一個小童和一個侍衛。這小童打了水來替他淨面,又拿了家常衣服來,他擺擺手示意小童出去,準備更衣。
你穿這身真是好看,可謂君子如玉。秦沐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上方,他斜倚在梁上,似乎還是笑意盈盈的模樣:是吧曲硯?哦,不對,該叫你一聲九王爺的。
曲硯頓了頓,放下正要解領扣的手,走到八仙桌邊執壺倒了杯茶。
茶是下人剛泡好的龍井,清香氤氲,曲硯拿起茶杯擡頭看着梁上君子,溫和說道:這麽晚你怎麽來了?下來喝杯茶吧。
認識這麽久,我連王爺名諱都不知道,怎好意思再與王爺同桌飲茶?秦沐的語氣有點尖刻,曲硯無奈的笑道:我複姓慕容,單名一個炎字。嘉林你別怪我,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慕容乃當朝國姓。秦沐苦笑一聲,悄無聲息地躍下。曲硯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身着皇族才能穿的龍紋紫袍,頭戴紫金冠,兩條發帶從兩鬓垂下,末端的金色流蘇在燭光下暗暗閃光,雍容華貴與他往日那樸素青衣的模樣大相徑庭。秦沐看着那張夜夜入夢的熟悉面龐,心裏生出一點陌生來。他昨天徹夜未眠,把知道的線索串起來細想了個遍,推測曲硯就是九王爺。今夜偷偷藏進王府想探個究竟,如今知道了卻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心竟然有些慌。
九王爺這個身份和玄機樓的秦沐,差着一個天地,今後只怕他和曲硯要做陌路人了。
秦沐定了定神,開口道:我來向九王爺禀報二十年前黃氏一案的案情。
曲硯徑自坐下,笑容有些苦澀:嘉林還是叫我曲硯吧,這裏沒有什麽九王爺。
說着伸手想去拆頭上的紫金冠,結果一縷頭發被镂空的金絲絞住,怎麽也摘不下來。
一雙手溫柔的扶住頭冠,手指靈巧的解開纏繞的發絲,秦沐站在曲硯身後替他把頭冠解下,頓時一頭黑亮青絲落滿肩背。
秦沐伸手給他按摩着頭皮,溫暖幹燥的手指在發間穿梭,曲硯覺得繃緊了一天的頭皮總算松快了,漸漸生出一點舒服的酥麻感。
他擡頭看着秦沐上方的臉,微笑道:謝謝你。
那雙長而薄的鳳目專注的看着自己,眼裏含着略帶喜悅的光。久在風月場裏來回的秦沐居然有些臉熱。他別開目光,說道:案子我快查明了,只是有些地方需要問你。
曲硯沉默了一下,閉了閉眼睛,似乎下定了決心:你說。
第一,二十年前那場的大火是人為的。我在花園巷那個浣衣女家中找到了一個舊物。她當年與母親一道在黃家廚房幫傭,起火那晚她因病去鎮上找大夫沒有回黃宅,所以逃過一劫,但她母親就沒那麽幸運了。秦沐從懷裏掏出一枚褪色的赤色流蘇來放在桌上:這是她後來偷偷在火滅後拾到的,這個東西你應該比我更熟悉。
曲硯像是被流蘇刺到一樣,想拿最後還是沒動它。
秦沐不為所動,接着說:中殿衛,二十年前只是當今聖上的一支親衛隊,聖上登基改了名字作為暗探,賜赤金令牌,見者如面聖。之前我查訪線索時也被中殿衛盯上過,還交過手。玄機樓掌門也命我不準再查,小小一戶江南人家為何會三番兩次勞動到皇城中的中殿衛出手?
他頓了頓,低聲道:只能說,要黃氏一家性命的和要玄機樓封口的都是同一個人。
說完秦沐指了指紫金冠上的龍紋。曲硯抿緊嘴角,半晌吐露出兩個字:繼續。
我在黃氏廢宅底下找到了一個手持降魔杵的觀音像。中原沒有這種圖騰,只有北地昊族信奉。于是我去查了二十幾年前有哪個朝廷大臣和昊族有關,結果還真找到了。秦沐低沉的聲音又響起,如夜露般冰涼:豐元三十五年,先帝在位時有位姓曲的昊族将軍被判了謀逆罪全家抄斬,只是他的剛滿十八歲的小女兒在行刑前三天就患急病死了。我不信有這麽巧的事,你初次見我就說你叫曲硯,我來京城後發現你用曲硯這個名字也很順暢,連茶莊裏多年前的賬目落款都是這個名字。我猜你母親應該是姓曲,年齡與那位病亡的曲小姐應該也對的上。
說到這裏,秦沐在曲硯身邊坐下,深深地看着他輕聲問:我說的對嗎?
曲硯失神一般,目光不知落到了哪裏,明明是春夜,他卻越聽越覺得冷,連血液都變得刺骨凍人。他不自覺的從懷裏掏出那塊自幼跟随自己的玉觀音來,觀音慈眉垂目,手中沒有楊枝淨瓶,只握着一杆飾有璎珞的降魔杵。
年歲久遠,母親的面容已模糊不清了,曲硯只記得她是個終日裏郁郁寡歡的女人,說話總是低而弱。母親帶着他住在江南的表姑家,替他取個乳名叫“硯兒”。
我與你父親在硯湖旁相識,他跟着商隊去北方販賣藥材了,遲早會回來接娘和硯兒的。這是他母親常對他說的話,因為幼年時他從未見過父親。
直到五歲那年,表姑家突然來了幾個京城口音的客人,母親初時警惕的很,将他藏在水缸裏不準他出來。一盞茶的功夫後,母親急匆匆跑到水缸前把他抱出來,滿臉淚水又哭又笑的說:你父親派人來接我們了!我們要去京城了!
第二天早上,他在一架華麗的馬車上醒來,周圍只有那幾個京城客人,沒有母親的蹤影。他哭了許久,吵着要阿娘,那幾個客人安慰他說母親有旁的事要辦,過些日子就到京城來找他。于是五歲孩童就這樣懵懵懂懂的踏上了進京之路。許多年以後他才明白,這一別竟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父皇告訴我,那晚黃氏舊宅走水,火勢無情,派去的使者只來得及救出我,母親已葬身火海。成年後我曾想方設法打聽母親下落,但都未能成功。曲硯聲音苦澀,将手裏的玉佩遞過來:我連母親姓什麽都不知道,還是後來在這玉上發現刻着一個曲字,便猜測這是她的姓氏。
秦沐接過,翻來覆去終于在背面右下角看見一個小小的陰刻文字“曲”。
豐元四十年,先帝病重,而彼時太子未立,正是各皇子争奪儲君之位最兇險的時候。豐元四十一年先帝駕崩,聖上繼位。秦沐皺着眉,邊說邊在心裏快速推算了一番,對曲硯說:我的推測是,你父親早年曾在硯湖巡視,認識了還是曲小姐的你母親。兩人有了情愫,說不定曲小姐還珠胎暗結。你父親本想納她為妾,結果曲将軍獲罪被斬,按旨意曲小姐也難逃一死,但你父親用了些手段将她送走了,并造出病死的假象混過了刑部及大理寺。曲小姐隐姓埋名在江南的遠親家住下,還生了個兒子……曲硯,你可是豐元三十六年所生?
曲硯的精致下颌隐在燭光下,微微點了點。看着曲硯蒼白的臉色,秦沐不忍再說下去,他把玩着那塊玉,喃喃自語:可是既已讓你母親遠走他鄉,為何五年後還是派出親衛去滅口?
你剛才也說了,那年先帝病重而東宮未立。我聽聞當年父皇與三皇叔的風頭難分伯仲,朝中支持者各半。若此時被三皇叔發現自己曾藏匿死囚女犯,還私通生子這樣的把柄,那繼承大統就永遠無望了。曲硯淡淡回答道,秦沐盯着他看,那雙眼睛似枯井無波了無生氣,再一握他的手,也是雪一樣涼。
曲硯低頭看着秦沐緊握的手,多年疑團解開,他沒有釋然,反而疲憊不堪。他緩緩說道:我曾懷疑過父皇,可他對我一直很好。他會親自教我寫字,會抱着我念詩,我體弱不善騎射他就悄悄給我找最輕巧的弓箭和最聰明溫順的馬。他常說沒有救出我母親是他最大的遺憾,所以我雖疑卻不敢多思……可惜,我終究是天真了,總僥幸一生能父慈子孝,卻忘了,生為天家子,從來就沒什麽父子溫情可言。
聽他低語秦沐胸口悶痛。他是解了謎團,破了舊案,可心裏卻不快活,如果可以他寧願在大哥命他撤案時就罷手不管,如今徒留曲硯添一道陳年血色的舊傷口,而自己只能束手無策。
他将曲硯攬進懷裏緊緊抱住,在他耳邊來來回回的說道:有我呢,你別傷心,有我在呢。皇家歷來重權無情,你不要當這虛名王爺了,我陪你雲游四海,自由自在逍遙天下怎樣?
雲游四海自由自在……呵,多誘人的生活。曲硯的眼前似乎浮現了幾個月前他們二人在江南游玩過的山山水水,天高地闊魚躍鳥飛。
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