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握進掌心裏,幹燥溫熱的皮膚貼在腕骨上慢慢揉`捏着,那痛似乎也輕了一半。秦沐微皺着眉,認認真真給他按摩着手腕,嘴裏說到:你幾次說準天象,我還當你有神通會算卦,弄了半天原來是這麽個來頭。
曲硯也放松了些,把那些哄瞞的話暫時放到一邊,微微笑道:不過是想逗你開心,我也只有這點小伎倆了,倒是比算卦準。
秦沐把兩只手腕輪流搓`揉發熱了這才放開,接着又把曲硯的腳擡起來,脫了鞋襪擱進懷裏。
曲硯有些不自在,想要縮回去,秦沐瞪他一眼又往懷裏拉了拉,運起內功揉按腳腕。一股柔和炙熱的內力緩緩傳進腕骨裏,熨帖着骨血,原本因痛似乎收縮成一團的筋脈也舒展開。曲硯舒服的長嘆一聲,秦沐聽到後更加賣力了。
曲硯含笑注視着他:謝謝你,可比喝藥見效多了。
你還沒回答我。秦沐擡了擡眼睛看他,終日微翹的嘴角此刻也抿着,沒了笑模樣,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深藏着不安的情緒。曲硯覺得編的那些話說不出口,多年來習慣了緘默再三的東西,突然也想對眼前的人說一說。
秦沐揉完了一只腳,替他穿好鞋襪,又換了另一只腳,這時曲硯緩緩開了口:我少年時雖不善騎射武藝,卻很喜歡兵法雜學。劉将軍曾給皇子們上過兵法課,我算是他的親傳弟子。十八歲那年恰逢南疆蠻族叛亂,我一心要見識兩軍交戰,便偷偷跟了劉将軍去南疆。
曲硯停了停,他向來都是被忽略的那個皇子,以至于偷偷随大軍出征也只有劉将軍發現他。踏上那潮熱不堪遮天蔽日的叢林裏,曲硯真正感受到了危機四伏,那是他第一見到什麽是血流成河,什麽是兵戈無情。戰至白熱,劉将軍帶主力出去追敵,他察覺出蠻族偷襲的征兆,心底慌亂,面上卻不能露出來,只能借恩師留給他的信印調派僅剩的那五千人馬,反守為攻。最後他設計帶隊埋伏在河谷邊,身子在泥水裏泡了三天三夜,終于将蠻族頭領那支軍隊給圍殺了。
風濕骨痛從此也就纏上了他,每到陰雨霜雪天氣就隐隐作痛,不死不休。
秦沐撩起眼皮問:南疆一戰玄機樓也有消息,只聽說嘉賞封賜了一位朔風将軍,還神神秘秘的沒有露面……
他想到什麽,慢慢直起身子盯着曲硯,聲音有些難以置信:你就是朔風?
曲硯苦笑一聲:是我。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之前我也不懂為何父皇不準我公開身份,現在你替我查出我母親的事後,我就全明白了。
身為皇子年紀輕輕就立有軍功當然是天家體面,有了功績便會有朝臣支持,但曲硯母親是罪臣女,皇帝絕不會讓這個連生母都不能提起的皇子繼承東宮之位。
與其讓他覺得有希望,不如一開始就斬掉這份可能。曲硯做了八年朔風,他無意那張至高龍座,但被父親這樣利用欺瞞,始終心寒。
秦沐默默替他穿好鞋襪,嘴角繃的緊緊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簡單,可是……你真是讓我意外太多了。皇帝不過把你當棋子用,等太子登基你難保不會是枚棄子,為了這樣的人去征戰疆場,值嗎?
曲硯似乎被他問住了,怔怔的看着他,嘴裏輕聲重複道:值嗎?
秦沐的眼裏有灼灼火焰在燒,他的世界向來快意恩仇,此刻對曲硯的事更是憤懑:他為了這天下可以殺了你母親,隐瞞你的身世,甚至連你用血汗換來的軍功都要讓一個莫須有的朔風去認領!你值嗎?!
聽他替自己抱不平,曲硯心頭一暖倒笑起來。他站起身,牽過秦沐的手道:陪我出去散散心如何?
秦沐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心痛又生氣,對着曲硯那雙懇求的眼睛卻再也不忍心說下去,只好任由他牽着出王府往街市上走去。
京城街道還是那麽熱鬧。這回曲硯帶着秦沐去了最高的一處酒樓,要了一間雅室和一壺陳年女兒紅,二人臨窗坐下。
曲硯指着窗外極遠處一個地方,問道:嘉林能看見那道城門嗎?
太遠了些,縱然秦沐眼力極好也只看到一處灰檐獸脊。他喝了口酒:能看到,怎麽?
曲硯望着那城門,聲音溫文:那是京城的西門。西方屬金,主兵戈,每次出征軍隊都會從那道門出城,以示戰無不利。先帝處登基時北遼突襲幽州、燕州、萬州三道關卡,一路燒殺劫掠,不到半月就突破至青山關,過了那道關,就可以長驅直下到京城郊外了。先帝率十萬大軍親自出征,苦戰三月最終退敵于關外。史書記載為幽州大捷。
秦沐對這昔年舊事不過略有耳聞,此刻聽曲硯提起有些打不起精神,只略略點頭。
曲硯不以為意,他拿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水在杯中輕輕晃動:可你不知,當時來不及調兵,十萬大軍具是從京城及近郊各縣召集而來的子弟。他們聽說要跟着皇帝一起上陣殺敵,都倍感榮耀,出城時那些兵士的家人都在西門夾道歡送,期盼他們凱旋歸來。三個月後,先帝率部回京,只剩兩萬不到的人馬。
去時旌旗蔽日,來時白骨憧憧,那段日子京城裏到處是孤兒寡母徹夜哀哭。曲硯仰頭喝幹了手裏的酒,對秦沐輕聲說到。
秦沐久久不語,他轉頭看向窗外,春光明媚,四處都是花草清香,街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還有些幼童抓着風筝等玩物互相嬉戲,一派祥和盛世的景象。曲硯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說:你問我值不值,若只是為了一道皇命自然不值,可若為了這座城為了這些百姓,為了你能逍遙自在的江湖,如何不值呢?
聽他一番話,秦沐心裏又痛又慌。他知道,曲硯是勸不動了,這趟北伐他必去無疑。秦沐用力閉了閉眼,将那點酸澀趕走,他抱緊曲硯:讓我跟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曲硯拍拍他的胳膊:我又不會騎射,不過是跟在中軍大帳出謀劃策而已,你別太擔心。
秦沐霍的擡起頭,眼神兇狠像是要吃了他,曲硯笑道:好好好,你跟着就是了。
見曲硯答應了讓他跟去燕州,秦沐稍稍放下心來,他匆匆告別曲硯,說要準備些東西。
大軍何時出征?秦沐問道。
曲硯頓了頓,回到:五日後。
我過兩天就來找你。秦沐握一握他的手指,深深地看他一眼。
黃昏時分,宮中突然來人傳旨,招九王爺進宮。曲硯匆忙換好衣服乘辇入宮。到了皇帝的禦書房門前,曲硯略停了停腳步。
這兒是皇帝批折子見機要大臣的地方,他從沒在這裏被召見過。
一位慣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內監滿面笑容地迎出來,輕聲問安:請九王爺的安,陛下念叨您有一會兒了,快請進吧。
有勞了。曲硯略一颔首,跟在那人後面跨進禦書房。春日天光漸長,房內只點在書案上點了盞燈,皇帝戴着西番進貢的西洋鏡片,正看着手裏的一份折子。
他老了。鬓邊白發越來越多,眼神也不大好了,天色稍暗就要戴着西洋鏡才能看清奏折上的字。曲硯心裏漠漠然想着,不知怎麽,母親那久違的面目又模糊浮現上來。他定一定神,按禮數在禦案前跪下: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擡起頭,看着跪在眼前的老九,恍惚了一下。曲硯長得像他母親,那女子眉目冷淡,笑起來卻別有風情。
可是自從曲硯年長,眉目靈動的笑容就日漸稀少了。皇帝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憊的說:起來吧,炎兒。
曲硯站起來,皇帝打量了他一下,問道:這幾日陰雨綿綿,你身子如何?
曲硯拱手答到:謝父皇關心,兒臣一切都好。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對內監吩咐:去把朕那件紫貂大氅拿來。
內監邁着靜而快的步子,進內堂不久,又捧着一件衣物出來,油光水滑黑沉沉的,湊近了瞧才看出那是極深極重的紫色。
皇帝這才溫和的對曲硯說:你身子弱,這件大氅暖和,朕當年出巡北疆就是穿的它,哪怕是下雪也不怕的。今兒賞你了吧。
曲硯連忙跪下謝恩,皇帝走下來,拿起那件紫貂氅披在他肩頭,又拍拍他低聲說:炎兒辛苦,定要多保重身體,等回來朕就為你指婚,何相的外孫女品貌皆佳,你成了親朕也算對你母親有個交代了。
曲硯喉頭動了動,最終擡起眼輕聲說:兒臣這幾年研讀佛門經典,心中已無世俗之欲。此次若順利回京,兒臣只想求父皇一個恩典。
皇帝:但說無妨。
曲硯低下眼簾淡淡說到:求父皇準兒臣去江南封地赴任,那裏名寺高僧頗多,兒臣想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