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膳時，雲玄對着一桌的菜盡發呆了。
“是沒胃口嗎？”黎焱舀了一碗湯遞到雲玄面前，“那先喝碗湯吧。”
雲玄猶豫了一會，還是把事情告訴了黎焱，“黎焱，我想回神界一趟。”
黎焱夾菜的手頓了一會後，把菜放進了雲玄的碗裏，“為什麽突然想回去？”
“有些事情要處理，怎麽這樣一副表情？舍不得我啊？”雲玄放下了碗筷，坐進了黎焱的懷裏，像哄孩子一般道：“我很快就回來了，你乖乖的。”
“阿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雲玄坦然道：“有啊。”
黎焱迅速追問道：“什麽事？”
“你也都說了是瞞着你了，既然說了是要瞞着了，怎麽能說呢？”
“這是什麽邏輯？”黎焱捏了捏雲玄的臉，“快告訴我，不然我會擔心的。”
“告訴你什麽？我看上了神界俊逸非凡的上仙了？”
“俊逸非凡？”黎焱眯起了眼睛，俯身臉都要壓在雲玄的臉上了，“任他如何俊逸，與我相較都是差遠了，阿玄說是不是？”
“是是是，都差遠了差遠了。”雲玄順勢在黎焱的嘴唇上親了一口，接着道：“就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公事要處理，一直堆着讓他們發現我在妖界就麻煩了，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黎焱的神情有些落寞，“阿玄，我……”
雲玄捂住了黎焱的嘴巴，他知道黎焱想說什麽，如果不是需要對付沉風，黎焱一定會和他一起去神界，幫他把所有事情處理好，幫他把違背了天規的事擺平。即使黎焱還不知道他違背了天規這件事，不然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他不能把這件事告訴黎焱。
這件事他應該自己解決，也可以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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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
“嗯，那好，你去吧。”黎焱蹭着雲玄的臉，看上去像是被抛棄了一般，可憐巴巴的。
雲玄看着黎焱的樣子，忍俊不禁道：“好了，我會想你的，你乖一點。”
“每時每刻都要想。”
“好。”
兩日後，神界。
雲玄剛回到神界就遇到了明清上仙，後者道骨仙風看着雲玄嘆了一口氣，“你最終還是回來了。”
雲玄淡淡一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明清搖了搖頭，“只要你想，你是可以躲一世的。”
前些日子天帝突然說要召見所有新飛升的神仙，他知雲玄不在神界也恰恰知道雲玄的所在，于是前往妖界尋人，想讓雲玄先前往神界面見天帝，把這一關過了再偷偷回妖界也不遲。
可是他沒有想到，雲玄拒絕了。
雲玄不置可否，只要他想，他的确可以躲一世，不必受那堕仙成魔的痛苦，可是他不想。他私下蒼瀾淨化月弦便已經觸犯了天規，然後他又插手妖界之事算罪加一等，更何況他還想幫妖界徹底清除魔霧。
最後這一件事他想做，也會做，只是卻不能以神的身份去做。他知一處一處的淨化終究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他這次打算同時淨化整個妖界，之後再與黎焱聯手除去沉風，如此便可解妖界如今的困局。
只是淨化整個妖界的動靜太大，一定會驚動神界，而淨化之法一但實施中途就不能被打斷，所以與其在他施法時被天帝打斷責罰，倒不如他自己先把這責罰領了。
雲玄早已做好了決定，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猶豫的，他對明清道：“走吧。”
清明微微皺眉想要再說些什麽，終究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随着雲玄走到了往天帝所在的宮殿走去。
妖界。
“黎焱，我求你了，你不要這樣做，好不好？”錦翎激動的拉住了黎焱的手腕，神情悲怆。
黎焱收回了看向天邊的眼神，也斂去了滿眼留戀不舍，他緩緩道：“錦翎，我必須去做。”
“不行，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錦翎痛苦的看向黎焱，“黎焱，你聽到沒有！”
“錦翎，好好生活。”黎焱拿開了錦翎拉着他的手，淺淺的笑着，“沒有其他辦法了，這是千萬年難遇的機會，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我必須去做，這是……我的責任。”
錦翎搖着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肆意流淌，“不！你想想炫兒你想想雲玄！”
黎焱閉上了眼睛，“來人，把王後帶下去，妖界恢複平靜之前不許放她出來。”
“黎焱！”
錦翎被帶遠之後，黎焱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了湛藍澄明的天空，稀稀疏疏的雲層裏閃着一顆即使是在豔陽高照的白天也無比明亮的星星，恍如一顆小太陽。
這件事，他非得現在做不可，非得這樣做不可。
“阿玄，對不起。”
雲玄正直的站着，坦然的看向坐在高處一臉威嚴的天帝。
“雲玄，你可知罪？”
“天帝，請動手吧。”
“雲玄，還請三思啊。”明清喊住了雲玄，這般的幹脆利落，他甚至開始懷疑雲玄是不知道堕仙成魔究竟有多可怕才會這樣坦然自若。
雲玄早已經想好了，只是對明清道了聲“多謝”後，又看向了天帝。
天帝稍稍一愣，深深地看了雲玄一眼，“好。”
這一刑罰的威力可比天雷劫可怕得多，那一瞬似是天塌地陷，仿佛足以吞滅一切的力量朝雲玄湧來，黑雲盤旋、金光閃現下的雲玄背脊依舊挺直，即便他的額頭已經滿布汗水。
天帝緩緩閉上了眼睛，擡起的手用力往下一壓，就在那一刻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本來雲玄應該被金光籠罩承受非人的痛苦，然後額間生出一枚黑色的印記，便算是堕仙成魔了。可那一刻突然閃現的紅光與金光碰撞在一起，金光似乎還落了下風。
光芒散盡，雲玄額間生出了一枚紅色的印記，已堕仙未成魔，不受天規束縛、不承魔化痛苦。
天帝緩緩吐出兩個字：“妖丹？”随後神情似笑非笑的拂袖離開。
雲玄半跪着撐在地上，目光落到了靜靜躺在地面上的一顆帶了裂痕的紅珠上，明明是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他卻用了跨越了千山萬水的力量才撿起了那顆紅珠。
手和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着，思緒鋪天蓋地而來，卻什麽也沒能抓住，腦海裏頓時一片空白。
怎麽會？怎麽會……
“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我明明……”雲玄低聲自語，将紅珠緊緊的握在手心，“黎焱，黎焱……黎焱！”
他來神界之前明明就偷偷把這顆紅珠放在黎焱身上了，這珠子怎麽會在他身上？
所以這一切只有一個解釋：黎焱知道他回神界所為何事，也知道他回神界是來領罰的，所以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把這顆威力巨大的妖丹放回他身上，以此來抵擋魔化的懲罰。
黎焱用了一半的修為免了他永世苦楚，贈他一世自由。
可是，如果黎焱知道他要自願回神界領罰，那麽也一定知道他為什麽要領罰。但黎焱沒有阻止他，這就證明黎焱只是想借此機會還他自由之身，沒有想過讓他幫忙清除魔霧。
因為他們都知道，即使他一次性清除了妖界如今散布的魔霧，也不能一勞永逸。沉風重生後便是生而不滅，那麽魔霧就同樣會消而重現，只是消失一段時間也是好的。他想着：他可以待魔霧重現又将其除之，如此周而複始也算是能還妖界一個平靜。
黎焱為什麽明明知道他想做什麽卻裝作不知道？難道黎焱已經想到了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了？可是如果有解決的辦法為什麽要瞞着他？
瞞着他……有一個似是而非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裏閃過。
雲玄不敢再往下想了，發了瘋一般往妖界而去。
黎焱，我會恨你的，我會恨你的！
我會恨你的……
雲玄抵達妖界時，天明地青，魔霧消失殆盡，沒有一丁點存在過的痕跡，妖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只是，太靜了，四下沒有一點聲音，安靜得壓抑又可怕。
“黎焱！”雲玄沖進了山谷裏，跌跌撞撞的尋遍了可能會有黎焱身影的每一個角落，可最終卻一無所獲。
“雲玄。”錦翎走到了失魂落魄的雲玄身邊，她亦滿臉空洞憔悴，仿若一具行屍走肉。
雲玄拉住了錦翎的胳膊，仿佛拉着一棵救命稻草，有些語無倫次，“黎焱，錦翎，黎焱呢，去哪了？黎焱他、”
“他……離開了。”錦翎将一封信遞給了雲玄，“這是他留給你的。”
雲玄顫顫巍巍的接過信，甚至沒有勇氣去看信封上寫了什麽，“離開？”
錦翎知道接下來的話有多麽難以讓人接受，但雲玄遲早要知道的，“是，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
“天明星現、熠熠光輝同比太陽之時，時間和空間錯亂。沉風想要自爆毀了整個妖界，黎焱為了永絕後患設計擒下沉風，又把散布在妖界各處的魔霧全部引入他的體內，打開了不知名的通道，與魔霧、沉風一起消失在了通道之中。那一刻時空錯亂，那通道是通往何處的不得而知，也許他們去了六界之外，也許他們永遠留在了時間的某一刻，也許在進入通道的那一瞬就徹底消失了……總之他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錦翎，你別鬧了，怎麽會再也不回來呢？怎麽會、怎麽會！”雲玄往後退了幾步，“你是不是和黎焱一起來騙我的，黎焱就是個騙子，騙子……”
“雲玄！”錦翎幾近撕心裂肺的喊道，“你不要再自己騙自己了，黎焱離開了，連同沉風一起消失在六界所有的時間和空間之中，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
“錦翎！他沒有消失，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雲玄跌坐在地上，緊緊的握着手裏的紅珠，喃喃着同一句話：
“他會回來的。”
黎焱，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一定會在我身邊的，你答應過我會等我回來的，你答應過我會和我永遠在一起的，你答應過我的……
“阿玄……”
昨日，在鳳鳴聲裏他沒能聽清楚黎焱說了什麽，如今他想起來了。
斜陽紅霞，青山翠木，芬芳晚風，真的一點都不像訣別的場面，可那的确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段時光。
“阿玄，我舍不得。”黎焱把雲玄緊緊的擁進懷中，這句話像是用盡了他畢生的勇氣和一身的力氣。
黎焱話裏有話，可惜雲玄只聽出了表面的一層，雲玄的手環在黎焱腰間，下巴抵在他的肩窩處，“我也舍不得，我就離開一兩日，很快就回來了，等我回來，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日後，我不做神仙了，你也不要做妖王了，我們去人間吧，無所顧忌的相守一生，好不好？”
久久無言，黎焱內心苦苦掙紮，嘴唇微顫、終究還是說了一句：“好。”
無邊霞光下，有鳳凰展翅盤旋，流光溢彩裏鳳鳴聲長鳴不歇，低吟淺唱、綿長婉轉，悅耳動聽，似祈願、似長哀、似缱绻不舍、似深情不絕……
吾愛親啓。
雲玄輕輕摩挲着那一紙信箋，一滴淚水落在了信封上，暈開了一寸墨痕，他将信護在心口處。淚霧模糊了昨日種種，卻是清晰了一點：原來鳳鳴聲裏，夾帶着的是一句，
“阿玄，永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