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京城一年,崔将軍雖在某些事情上費了極大的心力,但是騎射武藝卻都沒有落下,反而精進不少,今日與阿骨金一交手,便覺得手中馬刀如臂使指,揮灑自如,于是愈加戰意澎湃。反觀阿骨金,不比崔将軍年富力強,雖然短時間內還與崔勤戰成平手,但若是拖延時間,只怕體力不支。
話雖如此,阿骨金到底經驗豐富,幾次憑直覺避開崔勤致命一擊,雖說頗為狼狽,但到底讓崔勤一時之間奈何不了他。
兩翼軍隊的戰局幾乎是崔勤和阿骨金的翻版,大夏軍紀嚴明,盾、矛、騎、車結陣沖鋒,幾次打散虜破的隊列。但是虜破人單兵單騎的作戰能力實在不弱,一時之間也難分勝負,拖延下去則是比拼各自軍隊的持久力。
崔勤同阿骨金在馬上拼殺之際還有閑餘掃視左右兩翼前鋒旗手的指揮,在心中一計較,更加游刃有餘。今次出戰,衆将身上都帶着足以支撐五日的口糧,後續補給也不遠,而此間戰況,虜破人決計堅持不到三個時辰就要敗退,想到這裏,崔将軍旋身揮刀,由上而下朝着阿骨金的腦門劈了下來。
阿骨金剛從他的上一波攻擊中緩過來,聞聽風聲,還來不及細看就以手中彎刀上舉抗擊,兩把兵刃擊在一處,發出了尖銳刺耳的金屬聲!阿骨金虎口當時就崩裂了,盡管扛住了這一擊,但阿骨金臉色漲紅,臉上的疤痕也似充了血,突兀地橫在臉上,看似猙獰實則狼狽!
“阿骨金,你老了!”太陽西下,逆光的青年将軍一臉冷峻,手握馬刀似戰神附體,崔勤的刀尖指着阿骨金,看他的眼神已不似去年看着一個值得防備的對手了,那眼神中此刻帶着冰冷的憐憫。
這憐憫深深刺痛了阿骨金,虜破的第一勇士赤紅着雙眼掄起彎刀迎面沖向了崔勤,兇悍地攻擊着馬背上的崔将軍!崔勤絲毫不懼,冷靜應對,來往間又是上百招的纏鬥。
戰局的發展一如崔勤所預料的,幾番沖鋒,己方傷亡的戰士被有序推到了陣後,依序有其他人填補上來,陣型不散,而虜破人在失去隊形後,雖然仰仗單人單騎的強悍戰力勉強再次組織沖鋒,但是終究慢慢呈現敗相。
眼見形勢不對,阿骨金的副将頻頻向阿骨金喊話,雖然崔勤不懂虜破人的語言,但是還是猜出了副将申請撤退的意思。
阿骨金自然不肯,戀戰不已。副将及左右前鋒卻已經組織不起沖鋒來應對大夏軍隊的逼近,頻頻後退,戰線向後方綿延了不少。副将終于急了,一咬牙越過阿骨金下了命令!虜破特有的牛骨號吹了起來,調子卻與沖鋒調全然不同!聽到號角聲的阿骨金咬緊了後槽牙,崔勤幾乎可以看到他腮幫子上的凸起,但最終,阿骨金還是選擇了大局為重,保全兵力為先,一擊揮開崔勤的馬刀,在後方弓箭手的掩護下扯了馬缰調頭飛奔而去。
崔勤緩緩垂下了手中的刀,刀尖指地,嘴角卻噙起冷笑,他極目遠望虜破軍隊奔逃的方向,大聲地下令:“騎兵列隊同我追擊,其餘人等原地修正一刻,再行朝北追擊。此戰,誓叫虜破人對我大夏俯首稱臣!!!”
這一戰雖耗時不短、衆将士也頗覺疲憊,可是打到虜破人轉身就逃,軍中士氣大勝!崔勤下令趁勝追擊,隊伍中傳來整齊劃一的殺呵,騎兵列隊很快就集結在崔勤身後,左翼先鋒與崔勤的副将負責原地修正的大軍,而右翼先鋒則同崔勤一道追擊!
崔勤催了催胯下的愛駒,那馬兒似乎感受到主人的興奮之情,亦不顯疲态,撒開蹄子跑了出去,崔勤身後,馬群們揚起的塵土幾乎遮天蔽日,馬蹄聲震耳欲聾地傳開了去,一聲聲仿佛虜破人的催命號。
大夏的馬匹比之年年從野馬群裏套優良種馬悉心培育的虜破人坐騎還是有些差距的,但北疆除了一座奇高的險峰之外再無山巒,視野十分開闊,因此追擊起來也是異常容易。
崔勤追了阿骨金兩夜一天,幾次就要将人為主都讓虜破人仗着對地勢的熟悉涉險躲過,雖然也有死傷,到底沒有傷及根本,直到這一日太陽即将下山,崔勤又一次發現了虜破人的蹤跡,他反手拿過自己慣用的弓,搭上箭無聲地瞄準了前方馬匹拼命奔逃而揚起的煙塵,那之中有一條人命可以拿來祭這張他親手從景元手裏接過來的弓。
想到他的太子殿下,崔将軍笑了,他拉弦的手那麽穩,好像懷裏摟着他的景元似地,然後,突然松開三指,離弦之箭劃破暮色帶着風聲嘯鳴着向前急速地射了出去,片刻便聽到遠處一聲怒吼,那熟悉的、粗魯的聲音,阿骨金!
Advertisement
“衆将聽令,得阿骨金項上人頭者,重賞百金!”
崔勤身後,大夏的這些士兵們一掃日夜追擊敵寇的疲憊,發出放肆的呼和聲,蜂擁而至,如同狼群一般撲向了因為主将中箭而亂作一團的虜破人!
大夏勝了,可惜的是沒人拿到那懸賞的百金,阿骨金在被重傷後一改昨日的兇悍姿态,陰沉着臉不予反抗,反而要求見崔勤。
兵丁不敢自作主張,提着人來到崔勤馬前。崔勤下了馬,看着被反剪雙手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阿骨金,冷冷地問:“何事?”
阿骨金擡頭看着崔勤,那眼神叫崔将軍心頭一跳!那不是敗軍之将心灰意冷的神色,卻像是一只垂死掙紮,即使自己只剩一口氣也要咬人一口的兇狼!
“崔勤小兒,”阿骨金的大夏官話原就聲調古怪,配上他沙啞的嗓音,好像尖刀互相摩擦一樣刺耳,“你勝了嗎?”
崔勤俯視着他,反問:“難道我未曾得勝?”
阿骨金笑了,瘋狂的大笑:“勝了,你勝了我!可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死嗎?”阿骨金問着,然後在崔勤皺起眉頭後又一陣瘋狂的大笑:“我在等,在等過一會兒,欣賞你的樣子年輕人!兩天兩夜了,差不多了!”
崔勤的心裏猛地一緊,他知自己此時此刻乃是軍心所在,他們剛剛打了一場勝仗,不該為了阿骨金這幾句似是而非的風言風語有所動搖,但是直覺卻讓崔将軍心裏發寒,那種從心底浮上來的恐懼到底是什麽?阿骨金嗎?不,并不是……那是……
“報!”随着崔勤追擊的右翼先鋒手捧一個紙卷不顧敵俘在前,沖到崔勤身旁親手遞到崔勤手裏,附在将軍耳邊急道:“北大營加急軍報,細作身受重傷早已死在了馬背上,倒是那馬頗有靈性找了來!”
崔将軍心裏一跳,雖然面上分毫不露但拆開軍報的手卻細微地顫抖了起來,那張細細的紙卷被展開,牛皮紙上只有零星幾個大字卻刺得崔勤當場呲目欲裂,雙目赤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骨金眼也不眨地盯着這一幕,直到崔勤看完了紙卷,這頭兇狼才發出了更加瘋狂的笑聲:“崔勤小兒!你說,你勝了?!笑話!天大的笑話!!!”
崔勤充耳不聞,當即翻身上馬,一指傳信而來的右翼先鋒道:“帶上他,全軍聽令,留一隊人馬就地斬殺所有俘虜,其餘人即刻随我回北大營!”
令行禁止,沒有人膽敢問一句為什麽崔勤不顧全軍乃至自己追擊後的疲憊匆忙揮師,而唯一知道為什麽的人,生平第一次,方寸大亂!
小紙條上寥寥六字寫着:柯鎮反,太子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