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景元在帳子裏終于看到了崔将軍左肩上那一個還在冒血的窟窿,取了皮甲後那血肉模糊的模樣差點逼瘋太子殿下,連帳子裏還有人都不顧及,眼淚唰得下來了。
好在也沒人敢擡頭多看,忙着料理将軍的傷、忙着喊軍醫。
等到崔勤的外衣也被除下,又露出胸口那所謂沒什麽大礙的另一道箭傷時,太子殿下覺得心裏像被萬千鋼針狠狠紮了個穿透,已經疼得都快無法吸氣了,哭都哭不出來!
那道箭傷凝成了一塊猩紅的、模糊的血塊糊在将軍胸前卻奇異地沒有流血,一看就是用了什麽猛藥止住了血便不再料理了,而崔勤到底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這緣由實在太一目了然,景元坐在那兒瞪着雙眼眨都不眨地瞧着,似乎要把崔勤身上那兩處血肉模糊的血洞給烙進自己眼裏,直逼的雙眼血紅又印着淚光,卓雲低着頭在旁,深怕太子下一瞬一眨眼就流出兩行血淚來!
眼下崔勤前後兩處傷,無論俯卧還是仰躺都不合适,侍從給崔勤脫了衣服卻不知如何安頓人事不知的将軍,為難地僵持着,卻聞太子狠狠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我來吧。”
不敢勞動太子又不敢違命,小侍從好生為難。太子此刻卻心裏眼裏只有崔将軍一人,見那侍從木愣愣的,自己上前去坐在窄塌上,小心避開将軍右肩的傷,讓人面對面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攬着将軍,另一手則輕輕地摸了摸将軍的後背……
卓雲實在不敢再看了,更不敢細想,眼瞧着軍醫還未到,自己親自出帳去尋!
帳中閑雜人等都叫卓雲趕走了,留下太子和崔将軍,幾個随從都貼邊站着不敢言語。景元摟着崔将軍,掌心下溫熱的肉體微微平息着他心中的恐懼,那是崔勤還活着的證明,可這也無法全然抑制他的顫抖。
懷中這人可以為了自己豁出性命,他主動接近、傾心追求,他又壞又痞卻又溫柔難當,他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是這個世上他最親近的人之一,這個人如今躺在自己的身上臉色慘白、氣息微弱,滿身是傷,生死不明,而自己還欠他一句話,一個答案……很害怕,太害怕了,景元無法自制地在顫抖,帳子裏燃着的巨大火盆也無法讓他感覺暖意,此刻他仿佛被埋在銀崖山的積雪之下一般,周身都只覺得冰冷,連血脈裏流淌的似乎也不是血水而是寒冰!
軍醫在帳外喊了一聲“殿下”,景元聞聲整個人猛得一驚,嘶吼道:“快進來!”
花白胡子的老軍醫聽聞這聲帶悲含憤的嘶吼微微一愣,下一刻也急了起來,急成這樣怕是崔将軍真有個好歹,他可擔當不起!醫官當下不顧禮法,撩起帳簾就進來了帳子。
景元瞧着軍醫放下藥箱給崔勤把脈、驗傷,一顆心好像放在油鍋炸一般疼痛難忍,可是半點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醫者,直到趙醫官沉吟了一下,似已有所決斷了,景元才急急地問到:“他如何了?”
“這個……”趙醫官躊躇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直把景元吓得臉上快和昏迷不醒的崔将軍一個色了才,醫官才道,“身上其他刀傷并無大礙,前胸這處箭傷之前用虎狼之藥止了血,治标卻不治本,如今想要痊愈,怕是要把這塊死肉剜盡才行,雖然麻煩倒也不礙性命,唯獨後背這處……”
醫者大抵都有說話慢吞吞的毛病,恐怕原意是為了叫病患家屬有個準備,宮中太醫講話更是繞上十圈八圈未必能說道正題,景元應該是習慣的,奈何今日裏實在是不能多等哪怕一瞬,聽這醫官賣關子,急得眼睛泛紅,幾乎是哽着嗓子地追問道:“後背這處如何啊?!你快說!”
趙醫官見貴人急成這模樣了,不敢再猶豫了,把話直說:“後背這處箭頭上喂了毒,要先給将軍解毒。這也不是難題,唯獨如何取出箭頭,實在叫下官沒了主意。”
“為何?”景元急急追問。
Advertisement
“禀殿下,”醫官解釋道,“崔将軍中箭之時大約不願受箭杆制約,揮刀截去了體外這段,現下無法拔出箭頭啊!”
聞聽此言,景元腦子裏轟的一聲,炸了開來,再也聽不到醫官後頭的話了……什麽不願受箭杆制約,嘉賀是不願叫他知曉自己中箭了,唯恐自己懸心耽誤逃命……從他們抵達這處營地開始,短短片刻,景元這顆心已經好似在刀山火海、熱油鍋裏滾了幾遍了,每次覺得痛到根了,崔勤總有辦法叫他再痛、更痛上一回,直到此刻,他終于忍無可忍,抱着崔将軍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嘉賀、嘉賀……”喊着崔将軍的名字,太子殿下已經把天家威儀、儲君氣度抛到不知哪裏去了,這一刻,當面臨生死,即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又有什麽用呢?他只能一遍遍對軍醫重複着,嘉賀不能死,不要讓他死……
趙醫官愁得花白頭發都要掉光了,瞧着太子這樣子,不敢勸又不能任他去,猶豫再三之後小心地道:“讓臣先給将軍解毒?”
這話倒像道咒語似地,讓抱着将軍低頭不言語的太子乖乖回了神,趕忙擡頭看向軍醫說道:“對,先解毒!你可有把握?”
這倒是有的,趙醫官查驗後就知道,這毒也只是北大營裏尋常制來用的毒物,倒不罕見,內服加外敷的藥物下去,體內的毒幾個時辰內就能化解,并非要命的事,唯獨那處箭傷才叫他不知如何下手!
趙醫官瞧着太子這模樣也曉得這差事輕慢不得,不叫藥童動手,親自給将軍傷口處上了解毒的藥膏,又自己支了爐子熬藥,五碗水煎作一碗,尋常解毒的藥劑也熬出了煉金丹似地小心,倒進碗裏後自己又嘗了口,确定無誤這才顫巍巍地端給了太子。
忙前忙後小半個時辰,趙醫官端着藥碗進了主帳,見太子居然與他離開時一個姿勢,紋絲不動,醫官心頭顫了顫,兩手把碗遞了上去。
太子接過碗去,親自動手給崔将軍喂藥,趙醫官眼觀鼻鼻觀心,裝自己不在。
從小被人伺候的主要伺候人,還是單手,這難度實在太大,況且将軍牙口緊咬,怎麽也喂不進去。景元試了幾次,發現藥汁順着崔勤的嘴角溢出了些許,卻半點沒有灌下去。
趙醫官看見了,剛想跨一步上前接手,下一刻目睹了吓破心肝的一幕,太子殿下自己含了一口藥,一手托着将軍的下巴嘴對嘴貼了上去,再往下,趙醫官不敢看了!
景元輕輕用舌頭撬開崔将軍的牙關,慢慢将藥汁哺了進去,見他喉頭滑動咽了下去,趕忙又灌了一口,就這麽一口口地将一碗藥全給崔将軍嘴對嘴地喂了下去。
可憐的趙醫官立在帳中,連閉上眼睛都不能,只能在心裏哀嘆,自己真的不想看見這等私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