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承平十八年臘月初八,民間有說法,過了臘八就是年,已經是入年的好時節了,可是這一年的臘八對北疆的衆兵将來說卻不是什麽好日子。

太子率關外五萬大軍攻打合重關北大營,大火燒毀了合重關城牆一角,柯鎮不得不出戰迎擊,于陣前被太子殿下景元一箭射殺!

柯鎮伏誅,被其“逼反”的諸将自盡者有、投降者有、負隅頑抗者亦有,皆不成氣候,太子于營中一一斬殺,血色盡染北大營校場的黃土地,血腥味三日不散!然,其餘兵衆倒無一獲罪。

如柯鎮所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虜破人緊随其後發兵攻打北大營,兵力愈阿骨金所領轄的兩倍有餘,可見阿骨金亦是棄子一枚。

因合重關城牆破損,此關易守難攻之勢不複。太子清點兵力,大夏十萬大軍除兩萬随奉恩将軍出戰收複望關城之外,內耗一戰之後北大營還餘六萬八,營內糧草被柯鎮喪心病狂地付之一炬,難以為繼!

于此危急之時,太子親自提刀立于城頭,儲君守城,與合重關衆将生死與共,軍心振奮!全力死守合重關三日三夜,太子攜衆将擋住了虜破四次全力攻城,但本方死傷愈萬,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第四日清晨,随着太陽初升,奉恩将軍張志成攜兩萬人及望關城中所獲糧草的支援終于趕到,兩廂合力,一場惡戰持續了整整一天,最終憑借太子一箭射殺敵方主将,殺退了虜破人,終于守住了大夏北疆這道防線!

在衆将士呼天嘯地的歡呼聲中,太子殿下一把攥住卓雲的手臂,悄聲說:“扶一把!”卓雲一怔過後趕快用力撐起太子,讓殿下借力于他慢慢一步步走下了城牆……

這四天三夜,連他都熬不住換防過一回,唯獨儲君殿下如鐵打一般就這麽在城牆上站了四天三夜,一刻都沒松懈過,他是大夏将士心裏的旌旗,是軍心所在,卓雲心知若非太子穩住軍心,有叛将在前、糧草燒毀在後,面對虜破攻城,恐怕軍心渙散。只是回首來看,在城樓上站了四天三夜,弓弦刮掉手指上一層皮是個什麽滋味,卓雲也不敢想!

安瀾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張志成也确實沒有反,他們守住了合重關,景元這三個念頭一起,連日的疲憊終于襲了上來,洶湧地将他淹沒,他幾乎是背脊一挨到床便要昏睡,卻在這個時刻還勉強留着一絲清明,抓着服侍他的人,連眼睛都沒睜就問:“崔勤如何?”

侍從一怔,不知說什麽,倒是送人回來的卓雲機靈,趕快湊上去回答:“将軍安好,只是尚未醒來。”

還未醒,景元心裏立刻泛上一層酸澀,眼看眼淚又要湧出來卻實在沒力氣再撐,只能帶着眼角這點濕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下去之前還在北大營的帳篷裏,再一睜眼卻瞧見了屋頂,太子殿下一怔,直接從床鋪上彈坐了起來,環顧四周。

這點動靜驚醒了房裏坐着打瞌睡的人,蘇哲從小歇中醒來,瞧見景元坐在那兒,驚喜道:“殿下,您終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景元問他。

“整整三日!”蘇哲豎起三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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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太子殿下聞言倒也不驚訝,只是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崔勤在哪?我要見他!”

蘇哲見他下床趕快來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睡了三日不吃不喝,殿下不覺腹中饑渴嗎?崔勤好生生的呢,倒是您,我看是實在不好!”

景元被他一陣搶白,噎得不敢說話,下了地也确實覺得自己頭暈目眩,只好耐着性子用了一碗軟粥。

粥剛下肚,太子殿下又忍不住問了:“崔勤在哪?”

蘇哲沒好氣道:“殿下怎不問問自己在哪?”

景元一怔,這才想起來這兒已經不是北大營了,他是對蘇哲放心,又記挂這崔勤,連這等事兒都疏忽了,只好又閉上了嘴聽蘇哲訓。

“這是望關城的府衙,”蘇哲道,“自您守城後昏睡過去,陛下連發三道旨意,令您回望關城駐防,不許再踏足北大營。此刻張将軍已整合兵力,打算出關追擊虜破人,望關城已然安頓了下來了,您在此好好休養一陣吧!”

太子殿下認真地聽着,心知自己這次肯定又把父皇給驚着了,心裏也有些歉疚,轉念一想自己反正安然無事,父皇應該也能安心,于是心思又轉回來。

“那……崔勤到底在哪?”

蘇哲簡直要被他氣死,終于裝不下去他端方君子的形象,忍不住白了太子一眼,但終究還是站起了身給太子殿下引路,将人送到了崔将軍睡的那間房,關了門守在外頭。

崔将軍依舊是那日取完箭頭時的模樣,昏睡不醒。

景元現在只要瞧見他,就會想到那日他把崔勤抱在懷裏,看着醫官劃開他的傷口,從皮肉裏挖出箭頭的場面,閉上眼睛依稀就能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一盆盆的血水從帳子裏端出去,一條條手巾染成了血紅色後被扔在地上,最後趙醫官還給了他一個還在喘氣的嘉賀,可是失血太多的崔将軍直到今日還沒醒來……

握着崔勤溫暖幹燥的手,見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倆人,景元忍不住俯身靠在了崔勤身邊,臉頰貼着他赤裸的、纏着繃帶的肩膀,喃喃地說:“嘉賀,你真是心眼比針鼻還小麽?因為你怎麽逼我都不肯把那些話說出口,所以此刻不管我怎麽許願,你都不肯醒過來?難不成真要我上天入地地去尋你?”

太子殿下說完自己頓了頓,然後又笑了一下,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年少時偶有不快,偷偷躲開随侍們在禦花園裏放風筝,所有人都在找他,唯獨崔勤找到了他……這一幕深埋在那麽多的回憶裏,此刻卻突然被翻了出來……好似在說……

“是了,總是你來尋我,你朝我走來,你不舍得讓我追着你跑的,不是嗎?”太子在将軍耳畔輕喚,“嘉賀嘉賀,醒過來吧,你總是要醒的,總不能一直睡下去啊!你醒來,我便把心裏的話都說給你聽如何?一句一句,絕無半點欺瞞……”

太子殿下說完這話,靜默半晌也未見崔将軍真的如他所願睜開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指間感覺到那溫熱有力的氣息,剛才突然狂跳的心才安定了下來,嘆了口氣,太子殿下無奈地又俯身側躺在了将軍身旁,輕輕閉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屋裏一時再無言語聲,只剩兩道氣息交融在一起。

兩人依偎了片刻之後,屋中點的燭火似受了不知哪裏來的風吹,噼啪炸響了一聲,景元睜了睜眼,直起身來,俯看着他的将軍,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卻突然見着躺在床上的人羽睫輕顫,慢慢、慢慢睜開了眼……

太子殿下一臉不可置信地瞪着崔将軍,直到那人朝他露出熟悉的笑容時,才終于忍不住驚呼道:“嘉賀!”

崔嘉賀瞧着他的太子殿下一臉驚喜的表情微笑着清了清嘶啞幹澀的喉嚨,艱難地說了一句:“殿下金口玉言的承諾,我可都聽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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