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畫師升職手劄(十一)
葉之儀在長亭等候許久, 手頭茶盞裏的茶水全數喝盡,卻始終等不到張太後和靖安長公主。
他的長公主徒弟只是去更衣,半個時辰過去, 也不見她領着宮女前來。
葉之儀心中隐隐生出一絲不安, 忽又聽身後打扇子的宮女壓低聲音恹恹道:“果然在宮裏為人處世就是要會耍滑頭,你們瞧瞧那個樓蔓, 才進東福宮伺候幾天,惹殿下傷神也就罷了, 愣是靠着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忽悠太後娘娘饒過她。”
樓蔓,這個名字在葉之儀二十六年的人生中, 一度給他帶來棄之不去的陰影。
母親私自做主用一紙婚箋将他與樓蔓硬生生捆在一處, 此時的他對京城貴女們絲毫提不起興趣, 也就默許樓蔓的靠近。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昔日不明世事的縱容, 終令樓蔓有恃無恐前來葉府打攪。
他躲開她一寸, 樓蔓就挨近一寸,說得好聽她是單純無邪,說不好聽點, 就是沒眼色。
她害他雙目失明,葉之儀本想一五一十同父親母親明說, 誰料她脫去衣服哭叫着要以身相許。
葉之儀反感她, 縱使她自薦枕席也勾不起葉之儀半點興趣,迫于樓蔓羞于啓齒是威逼,他只得撒謊揭過此事。
再次聽人提起樓蔓, 葉之儀只覺頭疼不已。
另一個替他續茶的宮女冷冷一笑:“可不是,人家可是殿下身邊的大紅人,在後苑和東福宮來去自如,豈是我們這些出身能比的。”
葉之儀耳力超群,盡管她們碎嘴時語調壓得極低,他還是聽清她們的言談。
樓蔓對他的小徒弟極有敵意,她心機頗深,往往能做到害人不見血——萬一殿下久久未歸是着了她的道,他怎可眼睜睜看着小徒弟被她禍害
葉之儀語氣不自覺融入一抹陰沉之意,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不容拒絕:“敢問去後苑的路如何走?聽聞苑中花景繁盛,微臣欲繪制出一幅百花圖,今日恰好有幸至此,可否借步一觀”
秀女冊封的冊封,撂牌子也早已出宮,後苑沒有女眷,倒是可以領他一賞。
宮女奇他雙目失明,該怎麽辨認出那些名花品種,然而瞧着他那張京城第一的臉,到嘴的話又後勁不足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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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經過水潭時,他便聽到假山後傳來的争吵聲,蠻橫無理的景陽公主刺聲罵道:“顧泠嫣!”
再就是重物砸入水面,激起水花的巨大聲響。
她不會凫水,葉之儀第一次與她邂逅便救下落水的她。
她在水裏氣息奄奄呼救的情形,緩緩自腦海浮現開來,水裏她每一次拍打出的浪花折磨得葉之儀猶如百爪撓心。
他不顧一路嶙峋的碎石,磕磕絆絆沖進水潭。潭水只及葉之儀胸腹高度,他避開兀自叫喚的景陽,紮進水裏,一下就撈起沒進水潭深處的她。
他趕過來沒受什麽傷,上岸時卻被一處凸起的豎石絆倒,支撐不住摔在一團柔軟上。
他扶住柔軟上一團更軟膩的凸起,撚指輕輕捏了捏。
綿軟的團子很小,軟乎乎的一團觸手生涼,葉之儀一手便能牢牢将其覆蓋。
這觸感是他從未體會過的,遲疑之餘,不太确定地又揉搓了一把。
葉之儀埋頭揉弄間,不遠處平地驟然驚起驚濤駭浪般的吼叫。
身下的柔軟壓抑着咳嗽,斷斷續續地為難開口:“老師……你……能不能起來?”
葉之儀的手還貼在謝嫣的胸脯上,浸透池水的紗裙緊緊裹着身子,他鼻尖噴薄出的氣息掃過她每一寸裸/露肌膚,癢意從耳根一路綿延直至胸口。
被男子體香纏縛住的謝嫣滿臉通紅,她不禁想起上個世界殷祇強吻她的那番景象,兩廂一重合,她推他的手已慢慢有些無力。
張骜殺豬般的呼號引過往宮女紛紛駐足,浮笙循着聲音找過來,她瞪着草地上滾成一團的兩個人影,五官一瞬間崩裂變形。
救景陽公主的都是其貼身侍女,葉之儀倉促攬謝嫣上岸,張骜光顧着找葉之儀拼命,一個兩個根本無暇顧及她。
大約是為了證明自己為主子舍命的決心,景陽的侍女們一個個跳下去,眨眼間水潭裏漂浮的全是女子的羅衣。
水裏的宮女們被沒過胸口的池水吓得哭嚎個沒完,浮笙喚公公用竹竿救她們上岸,景陽公主甫一上岸,擤着鼻涕揚塵而去。
“叮,恭喜宿主,任務進度已完成至百分之二十。”
樓蔓不知從後苑哪個角落裏冒出來,她身形細長,翩然立在假山後就是一幅不需渲染勾勒的工筆畫,這樣子仿佛窺視他們許久。
她死死盯緊與葉之儀肌膚相親的謝嫣,眼裏溢出嫉恨的情緒,眉心郁氣濃重陰森,原本柔麗靈秀的眉目因這神色毀于一旦。
她是謝嫣目前所有任務原女主中,唯一因為嫉妒,而導致好感度暴增的姑娘。
謝嫣越是接近葉之儀,樓蔓受此刺激對葉之儀的占有欲便愈是濃烈,也因此促使任務進度不斷提高。
浮笙攙扶謝嫣起身,樓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扶起葉之儀。
葉之儀卻拒了她的意,獨自撫平皺成一團的衣袖。
齊安豁出老命摁住暴/動的張骜,他跪下來抱住他大腿哀求:“将軍!我們葉大人他身子受不住!”
張骜目眦欲裂,他使力甩動被齊安纏住右腿,“他受不住怎的受不住摸了公主表妹的胸還受不住這等豔福你給老子閃開,老子今天非劃花這老白臉的臉皮子不可!”
兩旁圍觀閑話宮女越來越多,眼前的情形就算是個半瞎子,也能猜出究竟發生了什麽。
浮笙掏出汗巾堵死張骜一張不把門的爛嘴:“事關我們殿下清譽,還望張将軍莫要再胡言亂語。今日之事乃東福宮的內務,自然由太後娘娘定奪,不勞将軍費心。”
葉之儀跪下,“微臣今日……辱沒殿下,罪責之重但憑殿下處置……”
張骜叉開五指就要朝他厮打過來:“敢染指公主表妹,老子今天就跟你拼了!”
他悲痛欲絕鬧個沒完沒了,吵吵嚷嚷太丢臉,随行的護衛看不過眼,一記手刀從背後擊暈了他。
浮笙抖開帶來的披風,寬大的褶皺将謝嫣渾身遮掩得連一絲風都透不進去。
謝嫣神色恢複如初,她忙請他起來:“若非老師相救,泠嫣只怕早已殒命。兩次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怎會因此怪罪老師?”
浮笙厲聲警告:“誰敢将今日之事說漏給別宮聽,太後娘娘定饒不了你們!”
宮女唯唯喏喏應是,浮笙又敲打威吓她們幾回,才略微放心遣她們回去當值。
謝嫣先行回寝殿的溫泉湯池沐浴更衣,葉之儀亦被安置在偏殿修整。
張太後有意晾他在長亭空等,為的就是考察他的耐性。
事态的發展完全超過她的預計,張太後不過寬了外衫回榻上淺眠半個時辰,東福宮裏竟出了大事。
張太後心神不寧端坐在主殿,令總管太監召葉之儀入殿。
她初初得知此事,氣急敗壞就想揪出景陽一頓板子伺候。然而攸關嫣嫣清白,她若去姚賤人的宮裏要人,明擺着就是變相承認嫣嫣被人占去便宜。
張太後不免就将心思放在葉之儀身上。
“他救過殿下兩次,恩情之重只怕單以錢財打發不了……聽說今次他還是不假思索就跳下水的……”
張太後腦海裏始終盤旋着張太君那番勸解,結合眼下的情況來看,她的提議不失為最明智之舉。
太監唱喏後,葉畫師換上一身幹淨長袍入殿。盡管暗自叮咛自己不可被他的容貌攝去心神,張太後還是不可避免恍了一回神。
他頭發半濕,着了右衽玉色錦緞長袍,長袍邊角用白色滾邊收好。
這匹料子本是張太後做給張骜的,今日事出突然,另行賞賜給葉之儀。
她按照張骜的尺寸喚工匠制出的衫子,穿在葉之儀身上一點違和也無。
張太後越瞧越是滿意,身子骨很漂亮,挺拔又不缺美感,能護得住嫣嫣,以後生出來的兒女定似他這樣好看。
她還未說什麽,葉之儀卻請罪道:“是微臣毀了殿下聲譽。”
張太後坐直身體端起架子:“本宮請葉大人來為的是求一幅大人親筆的畫,可大人不僅未割愛,甚至與長公主殿下有了肌膚之親。念在大人舍命相救,哀家不再追究,還望大人慎言,莫叫外人也知曉今個出的岔子……”
訓誡幾遍,張太後遂允他回畫院。饒是被她這樣責備,葉之儀也不見一點懼色,舉止大方從容,恭恭謹謹退了下去。
張太後再填上一筆,敢作敢認,是個君子。
因水潭那一觸碰,謝嫣與葉之儀相處時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覺。
這種感覺在她得知張太後打消張骜尚公主的想法後,到達了頂峰。
張太後做事毫不拖泥帶水,聽說他醒來後要去畫院找葉之儀尋仇,立刻将與張太君商議後的打算全部告知他。
張骜悶頭在偏殿待了半日,傍晚領着屬下告辭,一晃十日過去,再未入宮。
七月裏有東太後與西太後的生辰,西太後的年長,生辰過一個沒一個,顧棠就将其當做壽辰來慶賀。
各宮争相送禮的風氣,張太後一概不理會。
顧棠下旨令葉之儀畫的賀壽圖,一一呈上東西二宮。
葉之儀眼盲十年之久,民間将他的畫技傳得神乎其技。
張太後牛鬼蛇神都不信,也不會信這些荒誕不經的談論。
然而賀壽圖由葉之儀親手呈上時,張太後卻是嘆為觀止。
葉之儀不僅将東福宮大小景致畫得惟妙惟肖,連這些數目繁多的長亭樓閣畫得也無一錯漏。
張太後記下第三筆,靠着他這神乎其技的手藝,即便日後長公主府傾頹,嫣嫣跟了他亦不會吃苦去喝西北風。
張太後的生辰在姚太後之後,宮中大肆操辦姚太後的壽宴就沒了心思再辦張太後的。
顧棠遂恩準張氏女眷入宮看望,張氏十數個女眷圍坐一處,這些女眷皆是各房夫人,膝下未成婚的嫡子衆多,張太後有心做媒見狀喚樓蔓出來侍奉。
張太後欲調樓蔓去正殿當值,謝嫣三言兩語搪塞過去,阻了張太後的念頭。
樓蔓灌人**湯的手段花樣百出,偏偏張太後又沒什麽心機,謝嫣為提防樓蔓踩着張太後承寵,時刻緊盯樓蔓的一舉一動。
張氏女眷們對樓蔓倒算滿意,她生得是标準的美人相貌,不媚不俗,渾身上下處處透着股書卷墨香氣,遠觀就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
樓蔓強顏歡笑應付一衆京中貴婦,心中不甘油然而生。
想她也是嬌養在閣中的朝廷命官之女,昔日與葉之儀相處也不見這般拘束。
如今她被張氏妯娌當做待價而沽的物件,随意擺弄賞玩,樓蔓心口委屈和憤懑翻江倒海般将她淹沒地徹徹底底。
樓蔓之所以入宮,就是為了能早日被聖上一眼相中冊封為妃。
她不否認自己滿腔野心,樓蔓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作詩屬文無一不會,因此她篤定京中女子無人比得上自己。
葉之儀的字畫千金難求,她亦能在一旁品鑒出幾句精髓。
聰慧如她,怎甘願只做一個張氏偏支的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妹子“珉啦啦的唯一”投射的地雷(╯3╰)
下章拉原男主女主出來遛,畫師大大升職的日子不遠了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