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畫師升職手劄(十七)終 (1)

謝嫣引葉之儀坐定, 衆妃持禮上前谒見,張太後對顧棠後宮一衆莺莺燕燕提不起一絲興致,她們之中分別是誰家的嫡女, 分別生了什麽恩恩怨怨, 張太後并未耗費心機去打探。

若是她們之間彼此勾心鬥角越是厲害,東福宮只需在一旁偶爾煽煽陰風,就能逼顧棠與姚太後插手, 姚氏二女焦頭爛額至極, 反倒沒有心思再針對他們東福宮。

張太後不冷不淡點點頭:“免禮。”

姚太後和姚歡皆自稱身體抱恙,眼下縮在各自的寝宮,不同東福宮往來。

謝嫣準備出嫁事宜的兩個月裏,宮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樓蔓小産的孩子, 原世界中就是顧棠借姚歡的手毒殺致死。

謝嫣倒是能體會顧棠這種複雜的情緒,樓蔓不明不白趁着夜色夜會臣子,已是觸犯宮規。

盡管有謝嫣替葉之儀作證, 然而這件事對于顧棠而言, 仍舊如一根埋在血肉裏的魚刺, 剔除不得也咽不下去。

這根魚刺混在骨血之中時時刻刻提醒他,縱然他顧棠坐擁天下,可是在寵妃心中, 再煊赫如帝王, 除開身份地位而談,實則連一個眼盲的臣子都比不過。

再者,顧棠子嗣單薄, 登基數年公主生了幾打,卻不見一個皇子,他因此漸漸生出戒心。

雖然姚太後施與他的養育之恩恩重如山,然而顧棠是個嗜好權欲的帝王,只可令他覆手乾坤玩弄旁人,如何能忍受枕邊人算計他?

那些尚未足月的皇子,均非出自姚氏的肚腹,姚太後遂屬意姚歡暗下毒手。

一代君主,怎能任由宮婦在宮中橫行。他借姚歡的手既能拔除樓蔓種下的魚刺,又能攥住姚氏一樁把柄,一石二鳥,沒有再比這等籌謀還要更劃算的買賣。

樓蔓失子失寵,連帶着那位模樣打扮肖似樓蔓的良人,也一朝觸怒聖顏,被罰去浣衣局做了賤奴。

眼下風頭正盛的嫔妃乃是姚歡堂妹,四月方被晉位的姚昭儀。

寵妃、皇後、太後均出自姚氏,姚氏的風頭一時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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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昭儀年輕氣盛,又是姚氏長房嫡女,出身比二房的姚歡還要更高貴,為人處世自然跋扈。

樓蔓作為前寵妃,沒少遭她捉弄懲戒。

原世界的樓蔓一一忍過這些羞辱,只希望待她翻身複寵,将昔日折辱她的人全部一網打盡。

原女主和原男主相愛相殺是最少見的任務類型,一旦遇到,任務完成難度會大大降低。

顧棠最後死于樓蔓之手,原男主一死,任務也會就此終結。因此謝嫣如今唯一需要做的,則是護住葉之儀避開樓蔓的毒手。

盤算間,謝嫣下意識擡眼朝樓蔓望去,她靠在椅背微歪了頭,凄迷目光死死捆住葉之儀,眼底漫出神往又悲戚的感情。

樓蔓放肆地隔着人海凝視葉之儀,不經意對上謝嫣投來的清冷目光,她瞳孔一縮,裝作無礙咬唇偏開頭去。

原女主貪戀富貴榮華與葉之儀退婚,不聽葉之儀的勸阻又一意孤行進宮中為妃,眼下更是不顧她這個正妻在側,竟肆意妄為對葉之儀動起心思……這般不知羞恥,謝嫣也無話可說。

葉之儀捏捏她鼓起的腮幫,從漆紋果盤裏取過一枚蜜餞塞進她口中,忍俊不禁問她:“怎麽生氣了?”

謝嫣将手伸進他袖口裏,惡狠狠掐了一把,皮笑肉不笑道:“驸馬容顏風華依舊,樓良人方才一直盯着你,眼珠子都舍不得移開!”

葉之儀又往她口裏堵了兩塊糖糕,直把謝嫣塞得說不出話來,他撐着腮偏頭靜默許久。謝嫣以為他不會再說些什麽,喝盡他遞過來的茶水,咽下口中小食。

他眉目卻忽然綻開,滿目驟然滋生的笑意,如蒼空驀然破開一絲剔透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出的微光晃得謝嫣神魂颠倒,他湊近她耳朵低語:“回府只給嫣嫣一個人看,你要霸着我看多久,就縱容你看多久。”

手裏的杯盞一個不察幾乎跌出去,謝嫣慌忙穩住,臉頰卻“騰”地漲紅。

他這綿綿情話自成一家,三言兩語都是閨閣之內的調戲言辭,撩撥得謝嫣面紅耳赤抵抗不得,終是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歸寧宴方開宴,顧棠踩着宮樂的拍子趕至,礙于皇室顏面,他不好冷落謝嫣,當着諸人面前賞了她一對朝貢來的琉璃酒盞。

寶藍酒盞杯沿鑲嵌九顆異色的寶石珠玑,将之斟滿酒水後,寶藍色會慢慢褪去,而杯盞則逐漸變為血紅色。

謝嫣恭恭敬敬收下,迎他坐上上首,或許是今夜是樓蔓刻意為之,她置身的角落恰好正對着主位,顧棠擡眼間就能瞧見一身素麗宮裙、阖眸飲盡殘酒的樓蔓。

自她從冷宮搬回儲秀宮,顧棠就許久未召幸過她。一來是不願見她那張瘋瘋癫癫的臉,二來則是心中莫名湧起的的愧疚。

着了月白宮裙的美人半倚黃花梨木桌幾,酒至酣暢淋漓,她衣襟半開,露出一節精致的鎖骨。

樓蔓半阖的杏眼泛起兩滴眼淚,眼角赤紅豔豔,猝然撩起眼皮反望他,她醉醺醺随手拈過酒樽,扶住桌幾一角徐徐站起來。

她眼中倒映萬千星芒,嘴角梨渦盈滿喜意,翹起蘭花指朝着他虛虛一比,痛快地喝幹盞中瓊漿。

樓蔓的眼神愈加迷離,腳跟不穩跌回座位,伸出指尖茫然沖着面色難測的顧棠比比劃劃。

心中因她築起的堤壩迅速坍塌,顧棠凝視樓蔓羊脂般的肌膚,幽幽回憶起當日在東福宮裏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

兜兜轉轉一圈,他還是在東福宮重新尋回了她。

謝嫣在一旁看得興致頗濃,将将還情系葉之儀的樓蔓,眨眼間就似變了個人,原先從葉之儀這裏收回的哀婉神色全數付與顧棠。

顧棠被她刻意的勾/引攝去心魄,殿中妃嫔間的暗流湧動,他一概視而不見,一雙深邃靜幽的眼眸目不轉睛盯着樓蔓,一刻也不願挪開。

按照民間習俗,歸寧之夜謝嫣不得宿在宮中,因此夜裏她還需同葉之儀在宵禁前趕回長公主府。

張太後扛了幾日的淚終是忍不住,她摟着謝嫣不覺潸然淚下:“以後無事多多來宮裏陪哀家,也不知是哪些老腐朽定的律法,非逼嫡公主早早出嫁,叫我們母女分離!”

謝嫣拍着她後背哄孩子似的誘哄她:“母後莫要傷心,長公主府距離皇城不遠,母後思念嫣嫣,嫣嫣就常進宮陪伴母後。”

張太後總算破涕為笑,她擦幹眼淚還不忘叮咛葉之儀:“你可要好好護着嫣嫣,若敢勾三搭四叫她傷心,嫣嫣她還能與你和離去納面首,左右無論如何,哀家必不輕饒你!”

葉之儀謙恭一拜:“之儀謹遵母後教誨。”

待謝嫣同張太後依依惜別坐上馬車,葉之儀一個使力把她帶到腿上。

車廂頂置放着兩枚銀薰球和一盞紗燈,絲絲袅袅的香氣自镂空的花紋裏緩緩沁出,經火焰的灼燒,氣味更加馥郁。薰香混着葉之儀衣袖間的墨香,一齊悠悠飄入謝嫣鼻尖。

依偎在他懷裏,謝嫣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葉之儀擺正她的頭,“如今我是嫣嫣的,嫣嫣想怎麽看就怎麽看。”

謝嫣也不和他客氣,捧着他臉裝腔作勢品鑒:“驸馬的臉真是生得好——”

她餘下的話被他吞入口中,他黏黏糊糊半天複擡起頭:“生得這麽好,殿下會不會和離?會不會納面首?”

謝嫣雙手抵在他胸膛,喘着氣微弱回應:“有之儀足矣。”

他終于滿意,把玩謝嫣一縷耳發:“父親和母親捎了信過來,說是五月中旬就能回京。”

謝嫣指節發緊,葉夫人本認準樓蔓做媳婦,而她卻袒護心太甚将葉之儀搶過來做了驸馬,他的官階從此只能升至三品,明明滿腹才華卻于官場上永不得志。換做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喜歡她這樣的新婦。

謝嫣微垂眼眸:“你會不會責怪我,是我壞了你的前程倘若我尚未定你為驸馬,或許你能青雲直上……”

葉之儀敲着她額頭:“責怪。”

“……”

“嫣嫣你為何會這樣想,我雖然年長你一輪,卻從未愛慕過旁的女子,之前是我心甘情願做你的驸馬,如今是心甘情願寵着你一輩子。”

謝嫣素來招架不住他的情話,她埋進他懷裏悶聲應了一聲。

葉之儀翹起唇角寬慰她:“你不必在意樓良人,我們葉家同她沒有半點幹系。母親和父親都是好相處的人,定會喜歡你。”

謝嫣勉強放下半個心。

腦海裏的任務進度條再次浮現,藍色長條向後移動一分,完成度已過及格線。

系統面板上的窗口投影出兩個交纏在一起的影子,上方的男子體形健碩,下頭的女子眉眼柔麗空靈。

樓蔓勾住顧棠的頸項,淚眼朦胧聲聲喚他:“聖上……聖上……”

“總部對各個部門系統進行一次徹底升級,附加了投影效果,宿主目前所見的就是原女主和原男主的場景。投影功能目前尚不健全,可能會經常處于損壞狀态,還請宿主做好相應措施。”

謝嫣:“……”樓蔓和顧棠床笫之歡,她又能做什麽措施!

畫面裏的樓蔓眼角劃過一絲冰冷精光,她閉眼消去眼裏異樣的情緒,咬唇哭道:“臣妾對聖上之心日月可鑒,聖上為何不信當日有個臉生的太監假傳聖上口谕,說是要臣妾去畫院取一幅圖送到宣德殿,因畫冊價值連城不能聲張,臣妾不疑有他按照他的指示換了宮女衣衫去取,跟着他前往畫院。”

她頂起被衾大膽地反跨在顧棠腰間:“臣妾與葉大人斷得幹幹淨淨,他如今又是驸馬,若臣妾與他真有私情,哪裏還能赴長公主的歸寧宮宴……”

顧棠正被她撥弄得渾身舒泰,口中不住迎合她:“愛妃之心,朕如今已明了,明日你還是朕的昭媛。”

樓蔓心中大喜,面頰上卻淚水漣漣:“聖上待臣妾如此用心,是臣妾不知好歹,冷宮之事聖上已仁至義盡,臣妾不通禮數觸怒聖上,就是死一萬次也不為過。”

顧棠按住她的雙肩往下坐:“朕不怪你,你今後仍是朕的寵妃。”

謝嫣臉上表情猶如打翻五味壇,她複雜無比收回眼神,面皮黑得堪比葉之儀書房裏的油墨。

系統別扭解釋:“意外……意外……”

五月十八那日,葉氏夫婦的車駕千裏迢迢終于來至京城。

謝嫣出行前命浮笙上上下下将她的衣着首飾檢查一番,她怕她的打扮顯得太過年幼,故而特意挑了一副翡翠頭面。

葉之儀上手将她的翡翠首飾全部取下,提筆在她額間點了一枚金錢綠萼,他吻着她眼角道:“我的小姑娘不管穿什麽都好看,翡翠有些顯老氣,不适合嫣嫣。”

謝嫣由他挑挑撿撿,等車輿行到城門口,瞧着過往神态各異的路人,她才勉為其難冷靜下來。

等了一個多時辰,一匹驢車從遠處緩緩駛來,馬車上頭蓋着青布,帷裳亦由半舊的青布圍起來。

車夫和幾位看守将士先跳下馬車,手把手卷起簾子,攙扶裏面二位下了車。

為首的男子約摸五十多的年紀,額角一側刺了鯨紋,兩鬓斑白如雪。

跟在他身後的婦人膚色蠟黃,顴骨高高凸起,瘦得形銷骨立。

他們隔着人海一眼看到謝嫣身旁的葉之儀,淚水奪眶而出:“之儀!”

葉之儀大有觸動,謝嫣領他避開過往路人,艱難地向遠處走去。

葉夫人一把抱住他:“我兒這些年吃了大苦!”

葉之儀擦去她眼角淚水:“邊境兇惡,苦的是爹娘和兄弟姐妹,之儀身處京城,并未吃什麽苦頭。”

葉夫人泣不成聲,半天抖不出一個字,葉家主責備她:“這般喜慶的日子你哭做什麽反而惹之儀傷心。”

“許多年未見之儀……我只是喜極而泣……”

謝嫣遞給她一方絲帕,葉夫人猶猶豫豫接過雪白帕子,這才注意到葉之儀身側的謝嫣。

小姑娘長得細皮嫩肉,雙目彎彎如同明月,頸項上戴着個銀鑲玉的項圈,笑起來的嬌俏樣子叫葉夫人見後,心中比蜜還甜。

她伸出手指抖着嗓子問葉之儀:“這位是……”

葉之儀攬過謝嫣肩頭,展眉一笑:“靖安長公主顧泠嫣,之儀的妻。”

靖安長公主……葉家主左思右想覺得這個封號實在熟悉,但一時半會又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他在邊關聽說三子尚長公主,故而聖上特意開恩召他們入京小住數月。

然而前來通報的将士,對出降之儀的長公主也不甚了解,因此他猜着大約是先帝留下的哪位庶出公主。

“嫣嫣年幼,自小在東福宮長大,對葉府還不甚熟知,若她出了差錯,還望爹娘多多包涵。”

長在東福宮裏的長公主只有先帝的嫡公主,公主下嫁罪臣之子乃是葉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想這次下嫁的竟是嫡長公主,葉家主瞠目結舌。

謝嫣掩口瞟了眼葉之儀,而後笑道:“爹娘不必驚訝,父皇生前本就打算将之儀定為驸馬,雖然坎坷些,但倒算是如願以償。”

經她提醒葉家主才想起這麽一樁陳年往事,昔日他領三子進宮拜見先帝,先帝見了他心中滿意,就說要指給靖安長公主為驸馬。

他們兩人之間的姻緣頗深,千帆過盡,仍是結成連理。

葉夫人方至京城,就馬不停蹄進宮谒見張太後。東福宮的人知她是葉之儀生母,皆十分友善恭敬,孫嬷嬷身為東福宮的掌事嬷嬷,親自指引她入了正殿。

正殿裏隐隐傳來女子哭聲,聽起來還有些耳熟,葉夫人遲疑着踱步進去,正正撞上一張梨花帶雨的面容。

樓蔓雙眼微睜,慌忙間裝作不相識的模樣,狠狠別開眼去。

張太後高聲賜座,宮人搬來張紫檀木圈椅,葉夫人恪守規矩緩緩落座。

張太後翹起腿翻開一頁佛經問:“樓昭媛還有什麽話要說?”

樓蔓克制心中的恐懼,顫顫頓首答話:“臣妾願追随太後娘娘扳倒西壽宮,望娘娘成全!”

張太後困倦地揉揉眉心:“哀家為何要幫你……你欲攀高枝從東福宮出去,今次又巴巴找上門尋求庇佑,哀家這裏可不是收容貓貓狗狗的破廟!”

樓蔓十指狠狠陷入手心,若非她沒有姚氏和張氏的高貴出身,哪裏會遭到這些人的羞辱!又哪裏會在如梭歲月裏丢掉她心心念念的之儀哥哥!

想到自己被迫在顧棠身下夜夜婉轉承/歡,與一群庸脂俗粉同享一個男人,樓蔓揪住心口幾欲作嘔。

她恨!痛恨袖手旁觀的張太後!痛恨踐踏她的姚氏!最痛恨的當屬奪取之儀哥哥的顧泠嫣!

舌/尖被她咬出一點血珠,樓蔓吞盡血絲恭順道:“東福宮深受西壽宮打壓,靖安長公主也遭過姚氏女刁難。聖上如今動了将景陽公主的念頭出降給娘娘侄兒的念頭,倘若娘娘再不出手,只怕娘娘的東福宮永無寧日!”

張太後聽在耳中頗為心動,并未立刻反駁。

張骜功績卓著,張氏又是綿延百年的世家,姚太後和顧棠絞盡腦汁意欲削弱張氏勢力。

她手裏雖然握着先帝的遺诏,然而只要顧棠不觸犯祖宗之法,昏庸無道,她這改天換地的诏書也拿不出來。

她沉吟許久,礙着葉夫人在場也不好明說,樓蔓不愧是從冷宮出來的人,察言觀色的本領較旁人而言出衆得多:“臣妾深明娘娘之意,定不負娘娘青眼。”

待樓蔓袅袅走開,葉夫人不可思議詢問張太後:“方才那是……”

張太後坦坦蕩蕩:“夫人曾經中意的兒媳。”

葉夫人搖頭頹然失笑:“是罪婦年少無知,将她母親當做閨中手帕交,連帶着也喜歡她。我們葉家一出事他們就落井下石,從葉家讨去的諸多好處罪婦也不願再要回來……算是吃一塹長一智罷。”

葉氏夫婦在京中待了三月,過了酷暑便聽從顧棠旨意重回邊疆。

臨行前葉夫人偷偷将葉之儀拉至一旁:“娘瞧嫣嫣她……不像同你圓過房的樣子……你可有什麽打算?”

葉之儀微斂眼睫,眼底浮起淡淡笑意:“她還太小,再等她大一些。”

葉夫人心裏的一塊石頭慢慢放下,說教他道:“你自己有打算就好,娘還想抱孫子孫女,莫要拖個五年十年的,那時候你都老了,哪裏滿足得了她……”

葉之儀揉着額角低笑:“看來爹同娘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好。”

葉夫人羞憤捶他一拳:“你這孩子!從小到大幾個兄弟姐妹裏就屬你一肚子壞水!”

謝嫣送葉家主葉夫人出了京城,葉夫人拉着她手叮囑:“娘還等着你們早生貴子,莫叫娘等太久。”

謝嫣紅着臉點了點頭。

秋天的長公主府漸漸冷下來,謝嫣時不時随葉之儀一同進宮,葉之儀去畫院應卯,她就去東福宮陪張太後賞賞山水花鳥。

樓蔓動作不停,跋扈的姚昭儀方懷了兩月身孕,途經謝嫣第一次落水湖的湖泊時,竟然腳滑栽了下去,撈上來後人去了半條命,孩子也沒保住。

樓蔓在顧棠頭上火上澆油,順着這條線索竟然查出當日推謝嫣下水的竟是姚歡。

系統劇情提示的也是姚歡所為,張太後大發雷霆,帶着謝嫣去宣德殿大鬧一場,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大意就是她身為先帝正妻,竟受黃毛小輩毒害,在宮裏再也活不下去雲雲。

姚昭儀失子,走了當初樓蔓走過的老路,發誓要與陷害她的姚歡同歸于盡。

後宮失火,前朝還有老臣參奏他昏庸無道,不念兄妹父子之情。

顧棠哪裏都讨不到半點好處,焦頭爛額之餘,不顧姚太後的威逼哀求,終是廢了後。

光陰從指縫間慢慢溜走,宮裏最礙眼的兩位姚氏女一朝倒臺,樓蔓再次成為顧棠專寵的寵妃。

短短三年裏,她從儲秀宮遷去擺設最為奢靡的重華殿,宮裏聽命于她的宮人無數,甚至與朝堂的官員亦有勾結。

樓蔓的兄長樓庭也靠着她做了個翰林院五品文官,官職還壓了葉之儀一頭。

謝嫣時常接葉之儀出宮,他有一次也在畫院旁守着,浮笙和齊安均去替葉之儀收攏畫卷,謝嫣就在外頭站着等他。

樓庭舉止間有些狎昵,甚至還想沖過來強吻謝嫣。

謝嫣一腳踢上他命根子:“放肆。”

也不知樓麗妃給他灌了什麽**湯,竟然膽大包天調戲長公主。

謝嫣怕張太後和葉之儀煩心,壓下這件事,只是從此以後不再撇開侍女獨處。

樓庭第二次差點輕薄她的夜裏,樓蔓一身宮女打扮慢悠悠晃到東福宮來尋謝嫣。

葉之儀領命和一衆畫師去蘇州考察,張太後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長公主府,就留她住在東福宮。

樓蔓姿态高雅地坐下,“殿下不請臣妾喝杯茶麽……”

謝嫣赤足縮在陰影裏憤憤瞪她。

從前的小姑娘已然長開,張太後年輕時便京中有名的美人,靖安承了她美貌,一眉一眼間也俱是風情。

偏生她眼波澄澈,一副不谙世事的嬌憨樣子,嬌媚與青澀交織在一起,竟叫人難以移開眼。

樓蔓甚至慶幸是她親手弄瞎葉之儀的眼睛,若非她親手弄瞎,對着靖安這張臉,他再是不近女色,也會不自覺沉淪。

樓蔓勸道:“殿下何必那般執拗?驸馬從不進你的身,是宮裏人人皆知的秘聞,他沒有隐疾,這樣做的緣由無非是看不上你。”

謝嫣聞言暗暗翻了個白眼,她面色卻凄然至極,咬唇不發一言。

“你胡說!”

樓蔓攤手笑得恣意張揚,宮裏妃子她位分最高,母族樓氏又是不足百人的偏支小戶,這樣的出身根本不足以形成外戚勢力。

她乖巧善解人意,從不逾越過問國事,又大度地往顧棠身邊推薦美人,顧棠越發贊賞寵愛她,因此也頗為放心。

顧棠縱/欲過度,傷及身子,一時很難再有子嗣,樓蔓壓下此事,不免生了借子的心思。

“殿下過得這樣凄慘,為何不考慮和離臣妾母兄官拜五品,比驸馬的官職還要高,殿下不妨想想。”

謝嫣淚如雨下:“之儀他才不會似皇兄那樣無情!”

樓蔓一顆心早已不放在顧棠身上,沒所謂地攤手:“磋磨一個姑娘的光陰,同坐擁三千佳麗相比,殿下覺得哪個更不為人所容葉郎他對臣妾才是有情,你可知,在畫院陪他更久的是臣妾”

若是原來的顧泠嫣,恐怕早已對她此言深信不疑,然而葉之儀是什麽性情謝嫣比他自己甚至更為清楚,哪裏容旁人挑撥離間。

“皇兄他才是真正的無情,你以為你小産是姚歡一人所為姚太後死前曾同母後說起過,姚氏三年前猖狂刁鑽,姚歡害死宮中無數皇子,皇兄苦于沒有物證,又值你不守宮規,便扯了你做替罪羊,你以為他也是真的依賴你!”

樓蔓五官崩裂,她眼角微微抽搐,強忍着內心翻騰情緒,對謝嫣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她心中未嘗不懷疑當初失子,究竟是否僅是姚歡一人所為,她身懷六甲,顧棠撥給她的人足以護着她誕下

皇子,卻還是害她痛失愛子。

原來她自以為看破顧棠,可惜還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月至中庭,樓蔓走了數個時辰後,腦中又傳來提示音。

“原女主已成功對原男主投毒,

任務進度已達百分之九十,請宿主做好脫離世界的準備。”

謝嫣閉上雙眼……終究一切又到了盡頭。

樓庭三番五次借機叨擾,直至葉之儀回京才勉強安分。

原世界樓蔓對葉之儀下手的那日終于來臨,謝嫣午時接到拜帖,樓蔓言說要于黃昏時分在宮裏舉辦賞月宴。

這種把戲騙騙小孩子還成,但騙謝嫣未免太有些不自量力。

葉之儀不放心她:“她近日對你多有算計,不要同她相撞。”

謝嫣的個頭已從他的胸口長到及肩的位置,她安撫他道:“我在府裏安置了侍衛,你不必擔憂。”

葉之儀眉目松軟,在她唇上刻下一吻。

往常她不在府裏,葉之儀便會久坐于書房繪繪山水。

謝嫣藏在他桌案下,趴在他溫軟膝頭默默等着樓蔓。

沙漏裏的沙礫漏盡最後一粒,屋內忽然飄來一陣令人眩暈不已的香氣,隔扇外被人一把推開,又被人從裏猛地闩住。

葉之儀疑惑道:“嫣嫣……”

那人因這句話不慎踢到一處圓凳,穩住窈窕身形後,腳步疾趨至葉之儀身側。

葉之儀的呼吸漸漸平穩,斑斓衣衫摩挲過肌膚,又緩緩被她褪至腳踝。

她柔柔手臂正要觸及葉之儀脖子,滿室燈火驟亮。

張太後坐在矮榻上,暴怒拍案:“賤人!”

樓蔓瞪大眼睛,她的手還保持着圈握的姿勢,腦中轟隆作響——張太後怎會來!

再看手下的葉之儀,他雙睫一抖睜開眼來,眸中清明透亮。

謝嫣艱難地自書桌下鑽出身子,葉之儀攙她一把,扶她起身。

張太後喝罵:“混賬東西!虧哀家先前那般信任你,瞧瞧你如今這副模樣!正是敗壞皇室名聲!唆使樓庭調戲長公主,又自甘下賤勾/引驸馬!你們樓家兒女竟都是這樣低賤的貨色!來人,拖她回宮,請示聖上!”

她為了今夜足足準備了數月,支開靖安,穩住宮中諸人,又恰到好處将自己剔了出去,如何會一敗塗地!

樓蔓死死盯住謝嫣,胃裏翻江倒海,心口有猛獸沸騰狂哮——是她!

她妄圖掙紮:“顧泠嫣!你好惡毒的心腸!”

謝嫣踢開她:“就許你算計本宮,倒不許本宮回報你了。”

葉之儀撫着她後背:“嫣嫣,讓你擔驚受怕了。”

他目光深情,根本不似宮人口中對待靖安冷情冷心的模樣。

樓蔓不可置信瞪着他:“之儀哥哥……你不是……你不是……”

餘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樓蔓衣衫不整被扭送至顧棠面前,顧棠盛怒正要治樓蔓與葉之儀的罪,急火攻心之餘又加之她對他動的手腳,嗚呼一聲竟然昏死過去。

太醫斷言他不出一年便會駕崩,姚太後日日洗面,然而宮中大事還需人主持,就由張太後代為聽政。

顧棠沒有子嗣,大臣只得在偏支裏尋覓合适人選。

許是謝嫣在這個任務世界待的時間過長,當進度條滿格時,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心髒部位蔓延開來,她站不住腳跟,竟然雙膝一彎跪倒下去。

她擦去唇角的鮮血,去廚房裏親自熬了一碗羹湯。

廚娘羨慕不已:“殿下同驸馬爺的感情真是好……”

謝嫣唇角泛起苦笑,她艱難地端起湯碗,一步一頓走向葉之儀的書房。

眼裏的淚水滴落進滾燙的湯水裏,淚珠将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凄怆的白色。

力氣從她四肢緩緩抽離,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感覺都更加強烈。

她快死了。

可是葉之儀,謝嫣舍不得你。

謝嫣喜歡你喜歡得快要發瘋,謝嫣想為你生兒育女,謝嫣想做你一輩子的眼睛。

她緩緩推開房門,将湯碗重重擱在他桌案前。

葉之儀倏地擡眼,空洞的眸子映出滿室燭火,燭火裏還倒映出小小的她。

他從桌案後轉過來,牽着她的手走到桌案前,欣喜問她:“畫得像不像?”

白宣之上,一抹羅色身影躍然紙上,美人眼眸如星,唇色如血。

他從不給人畫像,今次卻破例畫了她。

他其實畫得一點也不像,甚至還有點醜,可是謝嫣卻心滿意足哄他道:“好看,之儀畫的嫣嫣總是最好看的。”

她話音方落,身子突然懸空。

葉之儀将她抱在堆着厚厚宣紙的桌案上,低頭呢喃道:“皇室裏并無合适人選,母後催促我們早些生個孩子出來,”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頸側,“嫣嫣你願不願意……”

謝嫣抱住他的腰身淚流滿面:“願意,嫣嫣願意。”

他刮着她鼻尖笑話她:“這麽大個人了,還哭什麽……不過在我面前,嫣嫣可以盡情哭。”

他攫住她唇瓣,舌/尖一點點描繪她唇珠的形狀,謝嫣摟住他脖頸柔柔回應他。

他站在她雙腿間,一個使力将她抱得更上,滿桌宣紙瓷盒叮叮當當摔了滿地,書房裏頓時一片狼藉。

葉之儀托起謝嫣的臀/部,将她抵靠在牆壁上慢慢品嘗她口中香露。

窸窸窣窣間,謝嫣肩頭的衣衫被他指尖輕輕挑落。

她雪白圓潤的肩頭如冬日皚皚白雪,雪白的膩色晃眼又細致。

葉之儀紛亂的吻落在她鎖骨處,右手慢慢撫上她肩頭的紅帶子。

一番折騰下來,謝嫣上身獨剩了個裹肚,而葉之儀卻依舊衣衫規整。

謝嫣奮力打起精神,虛弱抵着他胸口:“這樣不公平。”

葉之儀打橫抱起她放在矮榻上,他嘴角笑意郁郁蔥蔥,“那嫣嫣覺着怎麽才是公平?”

謝嫣擡手扯下他發冠和腰帶,又揉亂他的衣襟,她微弱嘟哝:“還不夠公平……”

葉之儀放聲朗笑,他笑聲難得如此放肆,疏朗的笑聲叫謝嫣也不自覺揚起嘴角,他貼住她臉頰悶聲調弄:“你這樣真是叫我不敢再對你下手。”

謝嫣翻手伸進他裏衣,咬緊牙關擡起頭含笑道:“先發制人。”

她拉下他脖子,在他鼻梁上留下綿長的一吻。

葉之儀突然抖開一床被子将她從頭到腳裹起來,他抱着裹成個粽子的她,拄着竹杖出了書房。

“還是去內室更為妥當。”

一路上不乏遇到些許侍女小厮,他們這身打扮,明擺着是個什麽意思,下人上前不得于是紛紛垂着頭避開。

跌跌撞撞回到內室,葉之儀将她放到拔步床上,俯身覆了上去。

謝嫣渾身又累又熱,系統還在耳邊喧嚣:“違/禁!違/禁!”

謝嫣意識模糊地揮揮手:“你給老娘閉嘴!”

再回神時,他僅着中衣,熱燙的溫度透過衣衫襲來,一時叫謝嫣有些茫然。

她忘了如何主動,全由他引領她馳騁。

葉之儀含住她耳垂:“怕不怕?”

謝嫣精疲力盡搖頭:“只要是你,嫣嫣就不怕。”

他忽然沉身下來,與謝嫣額頭相抵。

謝嫣抱住他的手臂頓時一緊,連玉白腳趾也舒暢地蜷縮起來。

他從她潔白額頭徜徉至她嘴角,謝嫣腰肢被葉之儀握在掌心,滾燙的溫度燒得謝嫣愈發神志不清。

她已是強弩之末,魂魄快要從宿體中抽離。

他擅長丹青的指節挑開她披散下的發絲時,也是清緩柔和的,謝嫣眼角赤紅,雙眼一眨泛出淚花。

她不想離開,從未想過要離開。

謝嫣帶了哭音:“之儀、之儀……”

葉之儀拭去她眼角淚珠,溫柔如水地誘哄她開口:“叫夫君。”

眼前漫出大片荼蘼花海,有人輕袍緩步向她走來,雙袖盈滿馥馥墨香。來人的身影穿過爛漫花海,伸手摘下一朵別在鬓邊。

謝嫣仿佛被人從海底抛至岸邊,原先蕩開的力氣重新歸攏,她猝然睜眼,葉之儀吻着她唇角,一手細柔撫摸上她的側臉。

她擡起突然盈滿力氣的手臂,心髒深處的隐痛不再,她竟是未脫離宿體。

葉之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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