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左相府。
燈影幢幢,随風搖曳,氤氲了過往,浮動着人心。
年輕的帝王身着皇袍,于夜風中飒飒而立,俊朗的眉目間似有暗流湧動。
“太傅…”
他的聲音有點幹澀。
從年少初遇,到後來的傾心輔佐,至如今的兵戎相見,種種情思,覆壓心頭,終是盤成了解不開的結。
在他的眼前,于月下負手直面他的男子,烨然恍若神仙中人的模樣從初遇便從未改變過。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他還記得年幼的自己曾經好奇地問過那時還是太傅的男子,這句詩是何種意思。
太傅清朗溫潤的聲音似乎還在耳畔。
[這是形容一個男子相貌極其俊美的詩句,出自樂府神弦曲《白石郎曲》]
在那時自己的心目中,怕是只有太傅一人才擔得起這般詞句…或許,現在亦然。
“陛下,今晚的月色甚是動人。”曾經的大昭太傅,如今的左相許輕凡似乎絲毫沒有察覺當下劍拔弩張的氣氛,含笑開口。
“的确如此。”
年輕的帝王神色迷離。
一身月白長袍的許輕凡在月下愈發肖似一尊玉人,不帶絲毫煙火氣息,若是下一瞬便飛升而去,怕也不會讓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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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陛下攜羽林禁軍不下百餘人深夜莅臨微臣府中,是要同微臣一起賞月麽?”
年輕的帝王神色微動,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最終還是逐字逐句,語調清晰地念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話語。
“大昭左相許輕凡,兩朝元老,深蒙帝眷。然狼子野心,不思聖恩,終不悔改,勾結外邦,私通賣國,罪無可赦。”
年輕的帝王強迫自己直視着男子的雙眼,不允許自己移開分毫。
這樣的情況下,太…不,左相,你還想說什麽呢?
那雙古井般幽深的眸中随着自己罪行的宣布一點點泛起漣漪,最終,竟然凝聚成星星點點的笑意。
“祁軒,告訴我,登基那日,我教導你的最後一課是何?”
年輕的帝王身邊的将領一陣騷動,顯然是為一向恪守禮節的左相居然會直呼帝王的名諱而吃驚。
直呼其名,這是多久不曾有過的事情了。
年輕的帝王微阖雙目,那日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為王者,心懷蒼生,有情無愛。”
許輕凡贊許地點頭,即使是這般危急的時刻,他的臉上依舊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陛下是我見過最為聰慧的孩子,自當明白此中真意。”
他後退了一小步,稽首,頓首,空首,振動,吉拜,兇拜,奇拜,褒拜,肅拜,九拜之禮有條不紊,頗有韻律之美。
這是臣子向帝王行的最重禮節。
“陛下仁德慈重,必能開千秋盛世,罪臣無顏得見,先行叩首謝恩。”
許輕凡行完禮後站起身,眼神清朗,唇角微揚。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表情。
年輕的帝王生生看着傲心傲骨的男子叩于他面前,猶如九天上的神祉被打落凡塵,心口傳來了刀絞般的疼痛。
然後,兀自帶笑的男子唇邊有烏黑的血絲蜿蜒而下,這個活着的時候頂天立地的男子軟軟倒下。
一切的理智宣告破滅,什麽帝王心術,什麽疑心重重,什麽圖謀不軌,都被他抛之腦後。
“輕凡!!!”年輕的帝王發出類似于野獸般的咆哮,健步上前擁住了男子倒下的身體。
可惜,見血封喉的□□已經剝奪了這具身體上所有的生機。
精致秀美的容顏依舊不變,可是,卻再也不會用那雙黑曜石般透徹明淨的眼睛看着他,喚他一聲‘祁軒’了。
驚采絕豔冠蓋京華的許輕凡,死後,也不過是一具随時會腐爛的屍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夜,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雲霄,讓多少人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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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歡迎回來!”
眉目清秀,周身萦繞着溫柔氣息的男子語調溫和,帶着驚喜。
他扶着從光柱中走出的男子,坐在柔軟的沙發上。
而這名男子,眉目如畫,赫然便是不久前服毒自盡的左相許輕凡,只不過年輕了不少,大約只有十六七歲,還是個少年模樣。
“浮熵,我頭疼…”
前一刻還公子端方,溫良如玉的許輕凡,下一秒就把頭埋進了被稱為浮熵的男子懷裏。
“這次的劇本排得太坑爹了,什麽養成小皇帝啊,那個小皇帝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根據劇本要求我還得一邊笑着一邊把他帶大…那種熊孩子就得用棍子PIA PIA PIA地抽一頓才會懂事!!!幸虧你少爺我的演技杠杠的,最後還操縱人偶給那個皇帝下跪震一震他,哈哈,那種忘恩負義的家夥就讓得他後悔一輩子!”
浮熵心疼地揉着自家少爺的太陽穴,噓寒問暖,對于少爺玩的游戲他從來不會去多說什麽,只是如果因此傷了身子他就不樂意了,“少爺,現在還難受嗎?要不要去找顏醫師過來?浮熵剛剛準備了焦糖布丁,您要先吃一點嗎?”
一聽有甜食,許輕凡是頭也不疼眼也不暈了,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布丁這種東西,不能多吃,給我來十幾二十份就可以了。”
“少爺,”浮熵哭笑不得,“顏醫師說了,您一天最多只能吃三份甜食。”
聽浮熵這麽一說,許輕凡一邊在心頭大罵那只顏狐貍,一邊想着怎麽從浮熵手裏多弄些甜品。
唉,浮熵什麽都好,又聽話又溫柔,可是一和他的身體扯上關系,就犟得和一塊石頭似的,叫人牙癢癢。
許輕凡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浮熵…”許輕凡原本帶着紅潤的臉頰迅速褪去血色,臉色煞白,“我胸口疼…”他的聲音尤帶哭腔。
“少爺!!”浮熵吓得不輕,臉色登時變得比許輕凡還要難看,他拿出随身攜帶的藥瓶,飛速從裏面倒出兩粒藥片,“少爺,你先拿着,我去倒水!”
浮熵心急火燎地倒了一杯熱水,又試了試溫度,才遞給了許輕凡。
“浮熵已經通知了顏醫師,少爺您先忍一下。”
浮熵看似瘦弱,其實力氣不小,至少,他能抱着‘虛弱’的許輕凡走到卧室,并順利地把他安放在床上。
浮熵坐在許輕凡的床頭,眼底帶着水光,“怎麽會這個樣子,當初不是說已經好了麽…”
許輕凡‘氣若游絲’,讓人懷疑他下一秒會不會就駕鶴而去地說道,“浮熵,我還想喝水。”
“我這就去倒!”
确認浮熵走後,許輕凡從床上一躍而起。
我真是一個天才!
許輕凡握了握口袋裏的‘裝病一貼靈’,得意洋洋地想。
東張西望一陣,他掀開把窗戶擋得嚴嚴實實的窗簾,耀眼的陽光撲面而來。
一個留着板寸頭,笑容爽朗的少年駕駛着一架小型飛艇懸挂在窗下,“你一打電話我就飛奔過來了,夠兄弟吧!”
“兄弟!”許輕凡豎起了大拇指。
“咔嗒。”
身後響起了推門的聲音。
不消說,自然是端水回來的浮熵。
他搭在窗沿上,對站在門口臉色鐵青的浮熵擺擺手,少年的笑容在陽光下溫暖到仿佛可以融化一切的寒冰。
當然,浮熵臉上的除外。
“浮熵我出去玩啦!順便說一句,廚房裏的布丁我全拿了,你不必擔心!”
然後輕輕跳下。
“少爺!!!!”
浮熵的怒吼聲頓時傳便了整棟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