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許輕凡醒來的時候,對着面前白花花的胸膛發了會呆。

他用初醒時格外混沌的小腦瓜思考了半晌,才意識到他現在正睡在一個男人懷裏。

從小到大,除了還是嬰孩的時候,就連母妃都沒有這般和他親近過。

許輕凡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這是一個面容俊美,合着一雙桃花眼,眉峰斜飛入鬓,即使在睡夢中也帶着幾分狂放不羁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個北朔的将軍司徒裴。

許輕凡咬着唇,努力想要擡起司徒裴擁着他的手。

……好重,擡不起來。

許輕凡癟着嘴,別提多委屈了。

早就醒來的司徒裴忍着笑,放松了臂上的力道。

終于掰開了。

許輕凡長舒一口氣,又好像突然注意到什麽,捂着嘴去看司徒裴。

還好,沒有把他吵醒。

他蹑手蹑腳地下了榻。

身上只着了一件內衫,許輕凡四下張望着,在木枕旁發現了自己疊得齊整的外衫。

作為一個在深宮長大的皇子,即使并不非常受寵,過得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他又怎麽會自己穿戴服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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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那盤曲折疊的複雜衣扣擺弄了半天,依舊一頭亂麻的許輕凡臉都漲紅了。

“呵。”

淺淺的輕笑聲讓許輕凡慌亂擡頭,連聲音都帶了結巴。

“你,你,你……”好容易讓自己平靜下來,許輕凡拱手說道,“昨夜本宮失儀,多謝将軍援手,先行告辭。”

他急急忙忙轉身,一不留神踩中了長袍的下擺,就要撲地。

司徒裴眼疾手快,一把撈起了他。

“殿下為何這般大意?”司徒裴調笑道。

許輕凡吭哧半天,還是沒有吐出一句話,只是臉上的火燒雲愈發爛漫,幾乎滿溢而出。

知道不能逗得太過火,司徒裴很是知趣地松開手。

“穿衣這種小事讓我這個粗人來做就可以了,殿下這般尊貴之人,不必為此憂慮。”他意有所指。

許輕凡低下頭,發現不久前還亂成一團的暗扣已經整整齊齊,一副服帖樣子。

“多謝司徒将軍!”

他理了理起了褶的袖口,連頭都不擡了,直向馬車口走去。

車廂裏,沒有錯過小皇子眼底的錯愕與震動的司徒裴笑得一臉狡黠。

可是,背過身後,迅速收起稚嫩神色,精致的眉眼中帶着幾分詭谲色彩的許輕凡,他怕是永遠也不會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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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數日,像是找到了什麽有趣的消遣,司徒裴天天就往許輕凡的馬車上鑽,頗有幾分不務正業的架勢,讓許輕凡甚是無奈。

這天,他又滿臉帶笑地招呼起許輕凡,“輕凡,快下來看看這稀罕玩意!”

許輕凡發現這北朔的将軍蹬鼻子上臉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自己不過是稍微放軟了對他的态度,這下就不顧禮數的直呼其名了,真真是一個蠻物!

這樣想着,他還是掀開了氈簾,板着粉嫩的小臉。

“又是何事?”

司徒裴獻寶似的把懷裏的東西舉到了許輕凡眼前。

“看,士卒們抓到的。”

許輕凡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生物。

身形細長,腿腳短小,頭形扁平,呈三角形,一身可以與雪地融為一體潔白得不染雜色的皮毛。而現在,那雙剔透晶瑩的眼睛裏飽含恐懼與怒火,就這樣看着自己。

這是燕國特有的雪貂。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小心!”司徒裴提醒他,“這小家夥兇得很,剛才還撓傷了不少弟兄。”

許輕凡對他的置若罔聞,徑直用手撫上雪貂的頭頂。

那只雪貂本來還是龇牙咧嘴,兇相畢露,許輕凡剛伸出手,它就一副要狠狠啃上一口的模樣。

只是在對上了那個人類孩子的眼睛後,雪貂不由地頓了頓。

他的眼睛,透着霜雪般的孤寂與悲傷,簡直像是看見了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司徒裴驚訝地發現那只在他懷裏還不住撲騰,野性難馴的雪貂竟然親密地舔起許輕凡的手心。

“癢。”

許輕凡輕斥一聲,大而明亮的眼睛彎成了新月。

如同雪地初融,帶着清澈溫柔的美好。

許輕凡從莫名其妙發呆的司徒裴懷裏抱出那只雪貂,雪貂溫順地趴在他的肩頭,發出“呀呀”的柔和叫聲。

它的後腿彎曲成奇怪的形狀,顯然是受傷的模樣。

許輕凡斂了笑,扯了扯司徒裴的袖腳。

“我想養它。”

終于回魂的司徒裴露出一個輕浮的笑容,滿口答應。

“小輕凡說什麽都好。”

許輕凡低下頭,小心地逗弄起雪貂,同時隐蔽地翻了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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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行了數月,離北朔的愈發地近了。

自然,離燕國也就愈來愈遠。

随着時間的流逝,許輕凡臉上的表情也越發地少了,倒是每次駐紮時呆呆地立于雪地中的時間越來越長。

每每那時,那只被命名為白球的雪貂,總是會趴在他的肩頭,不時用舌頭溫暖他開始凍僵的臉。

可是即便如此,那缭繞不散的悲戚不舍,從來沒有為之少上幾分。

司徒裴只能遠遠地看着,看着那個孩子的心痛,不舍,孤獨,憤恨。

終究是,無能為力。

在即将到達北朔邊陲的那天晚上,許輕凡将白球趕走了。

他和那只雪貂感情極好,同吃同睡。可是在驅趕他的時候,也是極為無情的。

白球嗚咽着在地上翻滾,始終不肯離開許輕凡。

許輕凡狠下心,借了一條馬鞭,邊抽邊趕。

“走啊,你給我走!!”他的聲音裏帶着顫抖,手下卻沒有絲毫放松。

終于,白球被他打怕了,仰頭悲呼一聲,最後看了許輕凡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站在原地的許輕凡,臉色慘白,面容慘淡,像一碰即碎的白瓷娃娃,喃喃自語着。

“走了好啊,燕國的本就該留在燕國,去那籠子裏做什麽?”

他緊緊捏着脖頸上挂着的繡囊,晃晃悠悠地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自始至終,司徒裴都在一旁看着,他的臉上是少有的冷漠,帶着鋼鐵般的堅硬,手指卻狠狠地嵌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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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記得那一次與許輕凡的談話,那個孩子淡淡的表情,從始至終,沒有改變過。

【 “我們北朔地域廣大,物産豐饒,都城更是繁華無雙,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有雕欄玉砌,蘭香美人…”

“…也許北朔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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