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六章
作為一個家庭美滿,父母和睦,雖然比不上許氏龐然大物但也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夏沫蓮很難理解,一個三歲的時候就父母雙亡,唯一的直系親屬只剩下一個同父異母兄長的許輕凡的感受。
應該是,被整個世界所抛棄的,透徹骨髓的孤獨吧。
夏沫蓮吭哧了半天,始終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直到耳邊傳來震天的歡呼與尖叫。
她靈機一動,戳了戳許輕凡的手臂。
“那邊的海盜船好像很好玩。”
許輕凡聞言猛地轉過頭,猝不及防下夏沫蓮也忘記了動作,兩人的臉只隔了不到一截手指的距離,就連呼吸都彼此交錯。
“菜鳥夏,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随着許輕凡說話的聲音,他呼出的氣體也輕柔地灑在夏沫蓮臉上。
夏沫蓮的臉頓時紅得和柿子一樣,幾乎滋滋地冒煙。
“什,什麽?”
她的大腦已經呈沸騰狀态,只是條件反射一般問了一句。
“你轉移話題的本事超級爛。”
許輕凡根本沒注意到夏沫蓮的反常,很是直白地說出了下一句。
……
夏沫蓮默默地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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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了…”
她輕聲地喃喃自語。
——這是游樂園狂歡的分割線——
晨曦的鳥兒自樹枝上飛離,暗夜來臨,華燈初上。
許輕凡和夏沫蓮在游樂場裏玩鬧了一天,過山車、海盜船、跳樓機、大擺錘、碰碰車…幾乎是把裏面所有的游樂設施都給逛了一圈。
其中有些過于激烈的項目,夏沫蓮因為擔心許輕凡的身體并不贊成他去參加,卻終歸還是抵不過他的中二宣言——‘本大人的足跡,要留在每一片曾經踏足的土地上’——只能無語敗退。
“給。”
夏沫蓮将一罐番茄汁遞給許輕凡,然後也學着許輕凡的模樣,懶洋洋地靠在長椅上,沒有半分顧及形象。
她可是累得夠嗆。
她扭頭看見許輕凡擰開瓶蓋大口大口地灌水,關切地問道,“感覺好些了麽?”
許輕凡舔掉嘴巴周圍一圈沾上的飲料,怏怏說道,“本大人,什麽時候不好過?”
————敢情剛才那個臉白得和幽靈有得一拼的人是我眼花了?
夏沫蓮在心裏吐槽。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一罐番茄汁消滅的許輕凡将罐頭在木椅上磕了磕,金屬與木頭相撞發出的特殊聲音讓夏沫蓮當即回神。
“本大人還要去一個地方。”
許輕凡言簡意赅。
“……我走不動了……”
夏沫蓮苦着一張臉,揉揉自己的腿。
“又不需要你走路。”
許輕凡舉起手往一個方向指了指。
“我要去那裏。”
夏沫蓮的臉再次默默地紅了起來。
許輕凡指得方向,赫然伫立着一個巨大且璀璨的摩天輪。
看到許輕凡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夏沫蓮也趕緊埋頭跟上。
她的臉越來越燙。
這個中二病晚期的大少爺,知道邀請一個女生去座摩天輪的意義嗎?
巨大的摩天輪徐徐地轉動,邊緣的燈飾讓它在夜色下流光溢彩,宛如剔透的夢境。
它滿載着關于幸福的憧憬起航,來來去去,去去來來,不曾彷徨,也從未停歇,倔強又孤獨。
夏沫蓮悄悄地擡眼打量那個莫名安靜的少年,明黃色的暖光下斂去尖銳的他帶着鮮有的柔和,讓人聯想起雪夜的篝火,陽光下薔薇,午後的輕音樂——有關于安詳寧靜的一切事物。
而她,現在正陪在他的身側,縱然沒有任何語言或眼神或肢體上的交流——但是,她是現在唯一停留在他身邊,看見他這樣表現的人。
夏沫蓮的心越跳越快,帶着甜蜜的雀躍。
摩天輪緩緩地升高,極目遠眺,幾乎能将整個城市納入眼中。
許輕凡一只手撐着窗沿,另一只手随意地垂下,他的眼睛裏倒映着整個城市的燈火,像是明亮永不熄滅的星辰,又好像空空蕩蕩,望向了某個不可名言的地方。
夏沫蓮恍惚想起以前曾經視作玩笑的句子,此刻卻是再貼切不過。
【美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承載這個世界的美麗的你的目光。】①他就這樣靜默地觀望,像是在玻璃後窺探這個世界的孩子。
世界在他眼中,廣大而陌生,誘惑而危險。
“往年的這個時候,本大人都是一個人呆在房間裏,不出去,也不讓其他人進來。”
許輕凡忽然對着窗戶開始說話,既像是和夏沫蓮交談,又像是自說自話。
“因為,本大人要是出去了,看見笑着的人,會忍不住想要殺掉的。”
他對着窗口哈了一口氣,霧氣氤氲在上方,然後伸出手指在霧氣上勾畫。
“本大人的媽媽死了,把本大人養大,給本大人起名字,對本大人說話,對本大人笑,滿心滿眼記挂着本大人的人死了,為什麽他們還能活着,還能笑着?”
許輕凡像是天真的孩子,歪着腦袋,琉璃般的眼底滿是疑惑。
“我的媽媽死了,為什麽這個世界不能給她陪葬呢?”
“以前都是一個人躲在家裏,可是現在,好像連家裏都不能呆着了。”
夏沫蓮只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她的喉嚨,如同潮水般的悲哀淹沒了她。
那個在深夜裏哭泣疑惑的孩子,那樣偏執扭曲又病态的靈魂。
許輕凡,許輕凡。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是那個陽光般耀眼,任性又嚣張的大少爺,還是現在自己眼前,脆弱又悲傷的,一直沒有長大的孩子?
夏沫蓮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語言的力量在這個時候顯得如此蒼白。
她只能秉持着自己想法,緊緊地擁抱那個少年。
無關愛情,也不是憐憫。
那只是一個簡單的,希望将溫度與他分享的擁抱。
許輕凡僵着身子,許久之後,才遲疑地伸出手,環住了夏沫蓮的腰。
摩天輪在這個時候到達了最高處。
許輕凡畫在窗戶上,一大一小,像是兄弟的兩個小人,随着霧氣漸消,逐漸地消失。
周年慶典的煙花極為巧合地在兩人下了摩天輪的時候燃放,許輕凡和夏沫蓮駐足,和周圍三三兩兩的情侶們一般,看着各色的焰火在空中留下絕密的印記,然後散去。
淺黃、銀白、洗綠、淡紫、清藍、粉紅的顏色,或妖豔或素淨,綻放如花,花瓣如雨,紛紛墜落,觸手可及。
“生人無能相惜者,曰悲;再無可許之誓言,曰哀。”②許輕凡的這句話很輕,隐沒在喧嚣的煙花聲中,再沒有其他人聽見。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夏沫蓮也沒能遺忘這一天情景,即使回憶起來,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年華正好的他們,牽手,擁抱,懵懂而青澀。
然後分開,然後永別。
許輕凡回到家中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再看見許謹衍端坐在客廳的時候,許輕凡很是怔楞了一下。
“你在躲着我,為什麽?”
許謹衍擺弄着手上的茶具,動作優雅而娴熟,普洱茶的芬芳在室內逸散。
“我想去休息了。”
許輕凡并沒有多做解釋,徑自上樓回房。
許謹衍一直安靜地坐着,沒有說話,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就這樣在客廳坐了一夜。
許輕凡阖上房門,将床頭蓋着的照片拿下,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一個溫婉的女子,一位端肅的男子,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手牽着手,笑靥如花。
彼時陽光正好,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許輕凡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生疼。
如今痛得那麽深,只因當初笑得那麽美。
作者有話要說:
①:來自《吸血鬼騎士》裏的玖蘭樞
②:倉木麻衣的《time after time》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生人無能相惜者,曰悲;
再無可許之誓言,曰哀。
孤獨是與生俱來的種子,萌發于愛上一個人的瞬間;
但既然相逢,縱無攜手,總好過一生陌路。
死亡就像是酒後的別辭,從此置身事外,
我可以看透這光陰,但光陰的盡頭沒有你,又有什麽好?
你将沉睡在一泓湖泊裏,等待多年之後的訪客;
還要一些年,等我席卷這一天下;
我們将重逢在水清沙幼白鳥飛翔的岸邊。
那時的我會死在席卷天下的戰場上,你教我種的那些花,都已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