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2 (1)
阿寶
寶貝在手裏的時候,
不拿它當寶貝看;
寶貝丢了的時候,
卻又急得心氣上湧。
——倉央嘉措
1.一個饅頭
阿寶走了,我的思緒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從前。
那是大三下學期,一向被女生譽為智商高情商低對愛情一竅不通的胡兵,有一天在寝室特興奮地宣布:“我開竅了我開竅了,我有喜歡的姑娘了!”
我、範為、童毅、張鵬面面相觑,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手舞足蹈的胡兵,然後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就你,算了吧,你喜歡的姑娘能看嗎?還不得跟怪物史萊克似的!”然後集體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我們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們學校是個以理工為主的大學,本來就性別比例失調,男多女少,少而又少的女生裏實在是難以挑出一個長相正常的,用所學專業的形容詞來形容她們一點也不為過,那就是:傻,大,黑,粗。以至于我們學院男生給女生編的打油詩盛行一時:XX女生一回頭,吓倒一片教學樓;XX女生二回頭,哈雷彗星撞地球……
胡兵的臉氣得都綠了,“呼”地站起來:“走,我帶你們看去。”
于是五個人在校園裏日本鬼子般塵土飛揚地搜遍了每一個角落,最終在女生宿舍樓下發現了胡兵的初戀——阿寶。
“看那個,就是那個,長得多可愛呀,多像孫燕姿呀!”胡兵手足無措興奮得像個孩子。
不記得阿寶當時穿什麽衣服了,只記得當她甜甜地笑着和另外兩個女生從宿舍樓裏走出來時,我的目光就再未離開過她, “她是哪個班的?”我眼睛盯着阿寶問胡兵。
“不知道。”胡兵如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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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什麽名字?”我望着阿寶遠去的背影接着問胡兵。
“不知道。”胡兵還沒回過神來。
“太好了,她姓項了!”我流着哈喇子說。
“什麽?你說什麽?”胡兵才明白過來。
“我說她歸我了。”我向胡兵攤牌。
“什麽?她是我先發現的,她應該歸我!”胡兵大叫。
“問:新大陸誰發現的?答:哥倫布。問:新大陸最後歸哥倫布了嗎?答:沒有,所以她不歸你。”我使出了我慣用的流氓邏輯。
“你——”胡兵氣得臉紅脖子粗,卻說不出話來。
“本來我們還想參與角逐,看在都是兄弟的分上,算了還是讓給你們倆吧!”張鵬做出個無奈的手勢。
“對,就是,就是。”範為和童毅附和着。
“一群流氓!”胡兵的手都給氣哆嗦了。
“胡兵,我們可以公平競争。”我裝模作樣地做出個握手的姿勢,胡兵沒有和我握手,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胡兵先下手了,他打聽出阿寶是中文系的,還打聽出了阿寶的班和宿舍,采用了最老套也是最管用的送花戰術,一天一束紅玫瑰,自己不好意思親自去,派長得最安全的範為去,每天除了花,額外給胖胖的範為十塊錢的跑腿錢。我想,送吧,反正你有錢。
我沒錢,一束花夠我一天的飯錢了,我只能在每天吃飯的時候,賴在阿寶的餐桌上跟她同學胡侃海吹以便吸引她的注意力,每當我唾沫星子滿天飛在那兒暢想未來的時候,就看見她皺着眉兩只手捂着她的飯盒,我猜她八成是怕我的唾沫星子噴到她的飯裏。
範為、童毅、張鵬這三根牆頭草,一會兒給我出主意讓我出其不意給阿寶送個小禮物,一會兒給胡兵出招讓他別光顧送花也露露面說點甜言蜜語混個臉熟,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算哪夥的,我算看出來了,他們要是生在抗日戰争時期,整個三個漢奸,鐵杆的。
但是我和胡兵都失敗了,一天,阿寶在她同學的陪伴下來到我們寝室,阿寶紅着臉眼睛看着地沒說話,她那個又矮又胖的同學對胡兵說:“花,以後就別送了,你就是送給寶娟一座花園,寶娟也不會答應的。”說完一轉頭看見我,于是斜斜眼睛又說,“還有你,有病呀,我們一吃飯你就狂噴,弄得我們都快得厭食症了,告訴你,以後再把唾沫星子噴我碗裏,我滅了你。”說完拉着臉紅紅的阿寶就走,走到門口,又回頭用那雙隐藏在大黑邊眼鏡下的小綠豆眼意味深長地望了我們寝室的每個人一眼,她一關門,我們幾個“哇”的一聲全吐了。
後來無意中得知,那個陪阿寶來的胖妞叫劉芳,是阿寶的室友。
胡兵和我都沒有氣餒,他繼續送花,我戴上口罩繼續在餐桌暢想未來,我們都在想一次拒絕無所謂,女孩子嘛就應該矜持一點,但很快我們就發現了異常,胡兵送去的花都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而我每次路過阿寶的宿舍都看到有個高個子的男生等在那裏,後來一打聽,原來是土木工程系的一個小子正在追阿寶,嘿,我和胡兵這個氣呀,這真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痛定思痛,我和胡兵決定放棄個人恩怨,先聯手擊退外敵,等打敗敵人後再解決人民內部矛盾。
于是,在這個指導思想下,我們整個寝室又空前地團結起來,我和胡兵負責調查那小子的底細,範為、童毅、張鵬按一三五、二四六日編好班負責監視那小子的行蹤,別說還真讓我們抓住了他腳踩兩條船的小辮子,在我們的威逼利誘拳腳相加下,那小子終于落荒而逃了。
于是我和胡兵又開始勢不兩立。
但是因為不久後的一件事情,這種平衡似乎被打破,阿寶開始注意到我的存在了。
我們學院有好幾個食堂,多得就像地主的老婆,大食堂、二食堂、三食堂、四食堂……每個食堂有每個食堂的特色,有适合南方口味的,有适合北方口味的,有專門制作各地名小吃的,有做家常飯菜的,我們大部分學生最常去的是大食堂,倒不是因為那裏的飯菜有多好吃,而是那裏可以選擇的品種比較多,而且價格公道,但是大部分學生,相信我是絕大部分學生都對那裏的衛生狀況不甚堪憂,因為那有一個打飯的大師傅簡直是讓人忍無可忍,工作服估計穿上就沒洗過,滿身油漬鼻涕直流,打飯的人一多,人家饅頭直接用手抓,饅頭像只鉛球似的就飛進你的飯缸,饅頭用手抓也就罷了,抓之前你別摸你那酒糟鼻子呀,可是人家摸了,酒糟鼻子摸了也就罷了,你別揩鼻涕呀,關鍵是人家揩了,于是就用這摸過鼻子揩過鼻涕的手給你抓饅頭,“噌”一個,“噌”又一個,一次一個饅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位老兄的飯缸裏,人家拿起一聞:“我靠,連鹹菜都省了。”于是在我們學院,饅頭就有了一個香蕉的吃法——扒皮。
對于這位大師傅,學生們是怨氣朝天,學生會頻頻向上面反映,可是根本就沒效果,也不知道那位大師傅是哪位校領導的老丈人大舅哥之類的,反正就是你反映你的,我髒我的,學生們群情激憤卻又無可奈何。
阿寶盯着手裏的饅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默默念叨着:“他不是在盛米飯嗎?怎麽又改盛饅頭了?”這要擱平時,我聽了也就聽了,可今天不行,這可是我心儀的姑娘呢,我的雄性荷爾蒙“噌”就上去了,我拿起阿寶的饅頭站在桌子上大聲地說:“同學們,這樣的饅頭我們吃夠了,這樣的日子我們不過了,這樣的大師傅我們還要嗎?”
我的話音還未落地,十幾個手裏拿着饅頭的男生怒氣沖沖地扔掉手裏的饅頭,大聲喊:“不要了,快滾蛋!”
“走!找校長抗議去!”我一聲令下,食堂裏男男女女幾百人拿着飯盒飯缸勺子筷子浩浩蕩蕩奔赴校長辦公室。
我們坐在校長辦公室外,用刀子叉子勺子筷子敲着手裏的飯缸飯盒,在音樂系同學的指揮下節奏感極強地大喊:“一二三快滾蛋,一二三快滾蛋,滾蛋滾蛋快滾蛋!”美術系的學生拿出早就畫好的食堂大師傅的漫畫貼在校長辦公室的門上,我看見畫上那個大廚師肥胖的身軀猥瑣的表情,神态逼真惟妙惟肖,一手拿着饅頭一手揩着鼻涕,最誇張的是鼻子上還停着一只蒼蠅,我一邊抗議一邊心裏尋思他媽的這是誰畫的,這也太像了。
王校長一看這陣勢,知道大勢所趨,于是當衆宣布解雇那個大師傅,然後又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們,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這麽做顯然是太沖動了,你們是祖國的未來與希望,做事要三思而後行,以後不要再抗議了,直接找我就行,我一定會為你們做主的。”
人群裏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我看到阿寶向我投來敬佩的目光,心裏立刻樂開了花。
自此我在我們學校就成了名人,姑娘們看我的目光明顯變得多情起來,大家叫我“饅頭大俠”,而這次的抗議事件,被人戲稱“饅頭門事件”。
2.相思
胡兵改變策略了,他不送花了,他改請吃飯了。他說了,送花俗,還是吃飯實惠。他是腼腆型的,他不敢就請阿寶一個人,他怕阿寶不去,就一請請一個寝室的,還美其名曰“友誼寝室大聚餐”。他的小九九我懂,他是希望一個一個攻破阿寶的室友,然後由她們一點一點地向阿寶滲透,我心想,有錢你就花吧,她們寝室除了阿寶有七個姑奶奶呢,等你把她們都哄高興了,阿寶早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了。
我猜是“饅頭事件”起了作用,阿寶對我不再反感,看我的眼神明顯溫柔起來,有一次在圖書館遇到我,竟然對我笑了,她的笑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我的心海裏激起了萬丈波瀾,從此我的心裏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滿腦子裏都是她湖水一樣幽深的大眼睛,睜開眼睛是她,閉上眼睛還是她,從此我的靈魂游離于我的肉體之外,我常常會失态到在老師大罵我胸無大志時還沒心沒肺地呵呵地傻笑;吃飯時不是幹嚼饅頭忘了吃菜就是把筷子伸進別人的碗裏;在籃球場上手裏拿着球卻忘了投籃,隊友們對我的愛崗不敬業行為十分憤怒,常常罵我神經病。
胡兵請飯的好處明顯凸現出來,也不知哪個傻丫頭告訴胡兵,男人是視覺動物而女人是聽覺動物,于是胡兵宣布:我要寫詩!
我們幾個肚子都笑疼了,都勸他:“算了吧你,是你寫詩還是詩寫你?話還說不利索呢,還寫詩?開什麽國際大玩笑!”
但胡兵還是執著地開始了,與其說是寫不如說是抄,胡兵每天埋在圖書館堆積如山的古今中外的書籍裏東拼西湊,抄完古代抄近代,抄完中國抄外國,抄完徐志摩抄普希金,每天抄完不管多晚不管我們多累多抵觸多反對,他一定會抑揚頓挫地讀給我們聽,于是我們寝室的兄弟們就開始了這樣的生活,每天早晨在胡兵的“啊,姑娘”聲中起床,每個夜晚又在胡兵的“啊,姑娘”聲中沉睡,有好一段時間,我們寝室的人無論身處何地只要一聽到“姑娘”倆字就吐。
範為、張鵬、童毅逮誰跟誰說:我們寝室出了兩個瘋子!
雖然看起來胡兵和阿寶的感情沒什麽實質性的進展,但很明顯胡兵的語言表達能力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再也不用抄詩了,他成了真正的詩人,在對阿寶的熱烈追求中,詩人胡兵同志迎來了他寫作歷史上第一個創作高峰期,他頻繁出沒在阿寶的寝室樓下,托人給阿寶送去了一首又一首他自稱原創的火辣辣的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