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好一會兒,風文如開口了。

“時間真得能淡化一切嗎?”

“我願意忘掉,如果可以,我真的願意忘記,但是先生……我做不到,忘記比死亡還要更加令我感到害怕。”

“其實你并沒有資格勸我,岚雪公子,你跟我是同一種人。”

“像我們這樣的人,內心早就被腐蝕完了,只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最後只會毀滅自己。”

頓了頓,風文如嘲諷地扯了下嘴角,他的眼中倒映着一片荒蕪的情緒:“這大概便是所謂的聰明人的通病吧。”

李星河笑了笑,視線略擡,看向正面對着的窗戶外邊,看清風吹着如霧般的迷蒙細雨,吹過樹梢,吹過窗臺,斜斜飄進屋內。

35# 告別 天意如刀,人力有竟。

李星河離開扶搖山莊的這一日。

臨安城上,正飄着雨。

這雨已飄了整整七日有餘。

斜風細雨,山色空蒙。

李星河便是在這樣的雨幕中向風眠霜道別離去的。

風眠霜并未挽留,道謝後,親身送人出府。

這七日裏,李星河再沒見過風辰逸與風靜如,就連楊楚也是。

江南大俠身負武林安危,南北聯合之事,梅花劍客之事都必須由他親自出馬善後,他并沒有多少悲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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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風靜如。

這是屬于他的轉變契機,而李星河相信,他能跨過去。

往後迢迢江湖路,他們必能再見。

李星河回頭,最後再看一眼這名滿天下的扶搖山莊。

七日前所發生的一切,危機、懷疑、生死都成了镌刻在這山莊壁上的一道印痕。

而它,将背負着這道深刻的印痕繼續前行,繼續守護臨安,守護江南,乃至整個中原武林。

“風姑娘,回吧,不必再送。”李星河收回視線,對風眠霜道。

風眠霜點頭,而後微屈膝一禮:“眠霜再次感謝先生,多謝先生為大哥周全。”

李星河聞言搖頭,淡淡道:“關于此事,風姑娘不必言謝,他已受了最大的懲罰,對令兄而言,也許死才是解脫吧,”

想到已經死去的風雅如,李星河的心中止不住地犯上一陣久違的遺憾。

天意如刀,人力有竟,可惜了。

“眠霜卻不這樣認為。”眼前的少女,雙目清透,一股與方才所截然不同的寧定油然而生,“失去了性命,所有的一切,才會化為一場空煙,人只要不死,再深的傷口終會結疤,愈合,最後留下一彎紅痕為記,所以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将來,才有希望,我相信大哥一定會走出來的。”

溫柔平和的話語,卻直接擊中了李星河內心最為柔軟的部分——那部分其實早就千瘡百孔,布滿了不能愈合的傷口,如今被再次戳中,痛不可擋。

曾經有個人,也跟李星河講過同樣的一番話,一番他至今也不能理解對方為何會同自己講的話。

墨無書。

瑤城七子之首,李星河的大師兄。

當自己手中的劍穿透他的心髒時,他說:“我敗了,哈,像我這樣的人居然會輸……但輸就是輸了,三師弟,人是不能在争鬥中獲得平靜的,師尊已死,如今我也快死了,還活着的你,要好好活着,為自己活着,至于玄門就讓它散了吧,時間會将過往的記憶慢慢淡化。”

檐外的世界被雨連成一片,雨聲落在檐上,在檐下放大,靜谧中緩緩流淌着對立兩人的淺淡呼吸聲。

李星河在走神,他也意識到自己正在走神,最近這幾日他似乎總在神游。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日光流轉的速度忽然變得異常緩慢,日影從東牆移到西牆所要耗費的時光,有着超出李星河想象的漫長,以往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白日竟有那麽多光陰可以虛度。

過多的時間,讓他頻頻地想起那些原本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往事,以及那些已經埋葬在舊時光裏的人。

這不是個好兆頭,人死如燈滅,活人的思維本就不該為死人所擾。

李星河拉回思緒,開口道:“如心已死,那眼中又何來這世間繁華?”

風眠霜神不變,聲亦不變,娓娓道來:“無聲之處尚有驚雷,無色之處亦存繁花,眠霜相信,這世間沒有什麽事情能比人的性命更重要,要活着,只要還活着,再枯萎的心,也有逢春之時。”

可惜人的生命還是不夠長啊,區區百年如白駒過隙,所以很多事情,到頭來都逃不過至死方休。李星河想。

可看着眼前少女堅定的面龐,李星河張了張嘴,終是将此話吞回,道:“姑娘風骨,在下佩服。”

風眠霜聞言,垂了垂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謬贊,這只是我的一點想法。”

“很多時候,有一點想法就夠了。”李星河似乎頗為感慨,他突然擡起手擱在自己的腰間,緩緩開口,清冷溫潤的音色,将出口的後半句話咀嚼出一點無以名狀的微妙韻味,“人生大抵如此吧,前半生在犯錯,後半生在忏悔。”

風眠霜見狀,不由呆怔了下,她終于在李星河那溫文爾雅到堪稱是面具般的臉上,看到了一次近乎于“人”的表情,內心不由感慨道,原來他也不是沒有軟肋的。

風眠霜斟酌了好一會,徐徐說道:“幼時,我反應很慢,行為笨拙,時常出錯,每每弄砸一件事情,總會失落難過很久,可每當這時候,父親都會抱着我,不耐其煩地對我說,錯了不要緊,下次改正就好,人要向前看,一個人若沉浸了太多的回憶,就會阻卻自己前進的腳步。”話至此,風眠霜緩緩閉上雙眼,再睜開,“先生,他并非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他只是心懷悲憫,顧慮太多,而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很多人的父親。”

李星河心思缜密,心細如發,又怎會不知風眠霜此言是在為那夜他所講的那句‘你不是一個好父親’而做解釋。

略顯詫異的揚起眉梢,李星河微微俯身,極輕極緩,卻又一字一字鄭重其事道:“是星河失言了。”

對方如此鄭重,風眠霜自覺失态,同樣俯身致歉:“抱歉,我無意指責先生。”

“無妨,你說的不錯,在下并非當事人,确實無置喙的餘地。”見人神色仍有歉疚,李星河擺擺手,轉移話題道,“風靜如,他如何了?”

“三弟已離開山莊。”

原來是離開了啊,難怪一直不見他,李星河也不是沒有想過。

只是眼前少女……李星河沉吟一瞬,勸慰道:“風姑娘,請保重自己。”

風眠霜笑了下:“我明白,三弟他只是不能接受罷了,三弟他知道父親沒有錯,但他認為父親不該,這世間不能用對錯來辨別的事情太多了,我會在這等他們回來。”

飄飛的細雨,似煙。

朱紅的大門,勝火。

而風眠霜就站在這朦胧雨中的大門前,清清冷冷,卻異常堅定地站立着。

她,其實才是最堅強的那一個。

李星河眨了眨眼,道:“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先生請。”

36# 相逢 別說得好像當年互道兄弟之時,你投了多少真心似的。

時間是否真能淡化過往所發生的一切?

對于這個問題,最開始的李星河是不信的,彼時的他,驕傲、聰慧、武學天賦極佳,是個人人誇贊的少年英才,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會是豁達健忘的類型。

但自從與墨無書一戰之後,李星河便嘗試着說服自己,說服自己去相信對方的臨終之言。

——那是他無所不能的大師兄,所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這十數年來,李星河四處雲游,他嘗試着去相信墨無書所說的時間能夠吞噬過往,可将近二十載光陰過去,李星河不得不承認,即便到了生命的終點,墨無書也還是欺騙了他。

時間根本無法吞噬過往,反而是過去的執念一點一點慢慢吞噬了時間。

正如那日最後,風文如對他說的一般:我願意忘掉,但是先生……我做不到,忘記比死亡還要更加令我感到害怕。

雨還在下。

江南的雨向來纏綿,就仿佛天空柔柔飄下的十裏輕紗,飄逸,無聲。

李星河手執一柄水墨寫意的油紙傘,緩緩分開雨幕前行。

許是因為有雨的緣故,長街之上竟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可李星河絲毫不受影響,其步輕緩,慢悠悠地走在微雨中的長街之上。

進,靜,天地悄寂,一片無聲。

驀然風起,天雨錯落,輕微的殺意,飄散在空氣之中,淡薄而又銳利。

李星河無奈停步,兩道清秀的長眉稍稍向上挑起,嘆息道:“雖說不是春雨,但這雨潤如酥,也算極好的景致,你又何苦前來破壞。”

回應李星河的,是極輕極細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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