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年 (2)
公室加班,或者要去宿舍找某個同學。這樣的借口接連用了幾回,王灏顯然起了懷疑,酸溜溜的說,怎麽,現在你的宿舍只有“兵哥哥”去得,我們都去不得了?沈淳原本還很心虛,但是聽王灏這樣意有所指的提到候麗浦,不知為何,突然也有點生氣。他想,你既然曉得他在,又何必非要去打攪別人。所以明知王灏不信,仍堅持說他要回辦公室。兩個人便有了約會以來的第一次不歡而散。
下個周末,他們在步行街的快餐廳吃飯,不巧又遇到了王灏的中學同學。對方是帶外甥來吃東西,就把小朋友交給他們照顧,自己去排隊點餐。同學買好東西回來,開玩笑的解釋,你們別誤會,這是我外甥,不是我兒子。王灏學她說話,你也別誤會,這是我輔導員,不是我男朋友。同學接住話茬,我不信,他明明就是你喜歡的類型。王灏便答,可惜他不是女的。這天的王灏像是故意要破壞和沈淳的默契,自顧自跟同學聊得起興。沈淳先還努力的插幾句嘴,後來就不怎麽吭聲了。王灏和同學說起各自的中學情史,低下聲來吃吃的笑。沈淳杵在他們旁邊,簡直是死乞白賴的妨礙着別人。他們終于吃完東西,王灏送同學回家,沈淳搭輪渡回學校。這時候,天已經黑透。昏沉沉的船艙裏希希拉拉坐了幾個乘客,都各懷心事的靜默着。沈淳望一眼艙外的黑天黑水,水面蕩着岸上高樓投下的光,給江風吹得七零八落的,眼看也要給這夜色吞噬。他茫然的想,我怎麽在這裏?對了,他是來和王灏約會。可是,為什麽要和他約會,有什麽意思呢,像這樣逛街、吃飯到底有什麽意思?沈淳出了碼頭,招手攔下一輛出租。他想要盡快回到學校,卻發現司機繞了遠路。他怒不可遏的同司機吵。他極不擅長吵架,一激動就有些結巴,勉強嚷出一句半句來都不夠人家司機還嘴的。他叫停車子,結清車費就摔門而出。眼前的街道漆黑又陌生,這樣走下去會是個什麽地方呢。他心裏猶豫,腳下仍不敢停。好在走不多時就看見了公交車站。倒車的過程中,他慢慢平複下來,還想起買一瓶水解渴。公交車七拐八拐,總算回到熟悉的街區。遠遠的,看見學校主樓上的紅色牌匾亮在夜幕裏,他突然有點想哭,還好忍住了。
沈淳回到宿舍,候麗浦一如往常坐在燈下看書。候麗浦問,事情忙完了嗎。沈淳心虛的點點頭,趕緊坐到桌前背單詞。他的單詞已經荒廢多時,幹脆翻到哪裏背哪裏。候麗浦看不下去了,伸手奪過單詞書,翻到第一頁遞給沈淳,說重新開始吧。候麗浦這尋常一句,聽到沈淳耳裏卻是別有深意。他不由得調整了坐姿,把第一頁單詞默寫完,竟然都還記得。再翻到第二頁興興頭頭的寫下去,只覺得效率奇佳,手裏的鉛筆在草稿紙上唰唰響個不停。等到想起來看時間,才發現已經過了零點。沈淳問候麗浦,國防生宿舍還進得去嗎。候麗浦說,翻進去就是。沈淳沒有吭聲。候麗浦又說,如果你堅持自習一個月,我再做葷湯面給你吃。送走候麗浦,沈淳去後陽臺洗漱。剛才有候麗浦在還不覺得,這會他抽身走了,突然覺得宿舍異樣的靜,心裏異樣的空。他很想往候麗浦宿舍打一個電話,但是不敢。太晚了,會吵到其他人的。沈淳剛掐滅這念頭,手機響了——怎麽竟然是候麗浦的來電。沈淳如獲至寶的趕緊接聽。兩個人押着嗓子互道晚安,都說挂了吧,挂了啊,結果都沒挂。沈淳由衷的笑了,就像是給這一晚上的波折寫下了總結。這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還好都過去了。他重道一次晚安,搶先挂掉電話。
下個周末,沈淳和王灏破例沒有見面。又過了一周,才和其他隊友出來吃飯。兩人剛碰頭,嘴上打着招呼,眼睛都有些躲着對方。聚餐過半,鎮江男生想起上次在公交車站的偶遇,說怎麽後來再沒見過你們,難道是給我撞破好事躲起來了?沈淳這次倒不慌張,真話假說道,我們每周都有見面,沒告訴你而已。王灏馬上也說,我們明天就有約會,你要不要參加?兩個人一致對外,總算自如了些。只是這敷衍鎮江男生的話,沈淳說完就忘了。不料第二天晚上,候麗浦剛到726,就聽到有人敲門。候麗浦轉身去開門。門還沒打開呢,沈淳已經心知不妙。再看見王灏大剌剌走進宿舍來,沈淳面紅耳赤的樣子,只恨自己不能憑空消失。三個人不尴不尬的坐上一小會,王灏說,要不我們出去逛街吧,省得影響別人學習。沈淳連忙說好的、走吧,說着就起身帶頭往外走。兩個人出了學校,一時也不曉得幹什麽才好,進了旁邊的購物廣場才想起可以去看一場電影。觀影期間,王灏一直心不在焉的玩着手機。沈淳假裝看得認真,其實也走了神,只覺得前後左右的人一會又在笑,一會又在笑,沖着他來似的。終于熬到電影結束,沈淳趕緊往宿舍趕。宿舍意外的黑着燈。再打開燈一看,候麗浦的書果然已經搬走,空出一半的桌面上放着他給他的那把鑰匙。
這時候再繼續約會,沈淳和王灏的心态多少都起了變化。似乎是擔心取消這每周一會,就等于給鎮江男生說中了什麽隐情。又像是因為事情已經給候麗浦識破,更不能枉擔了這個虛名。總之,都有點不得已而為之的意思,想停卻不能停。好在期末臨近,學院組織三年級同學外出實習,才給了他們名正言順暫停約會的時機。王灏被安排去河南的油田,抵達當天就打來電話,情緒激動的大呼上當。原來他們要跟工人一起住移動板房,還要下可怕的礦井。王灏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沈淳安慰他,堅持半個月就回來的。話說出口,電話兩邊都感到一陣無力。實習可以回來,那畢業以後怎麽辦呢?實習結束後的聚會,相熟的隊友都來了。大家的話題從比賽變成了畢業跟工作。一說起來,其他人都已有打算。有人家裏讓他回去做中學體育老師,有人計劃自己創業做生意,也有人說找到什麽工作就幹什麽,反而羨慕王灏的專業好就業。再有就是鎮江男生決定考研,已經報了暑期的輔導班。說來說去,只剩下王灏還沒有着落。鎮江男生建議王灏考研,這樣就可以在學校多呆三年。王灏不以為然,他的專業讀多少年也得下油田,除非換個專業考研,但是這又談何容易呢。
期末的時候,沈淳年級也迎來一件大事,便是一年一度的學生幹部換屆選舉。學院的學生會、分團委、青協和院報都跟沈淳要幹部。沈淳拟不出候選名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職。他沒有做學生幹部的經歷,當輔導員這兩年,有意無意的,在培養學生幹部方面也少有作為。沈淳年級的同學雖然也參加學生會,參加各種社團,但是社會工作到底應該怎麽做,從來沒有得到過輔導員的耳提面命,都是全憑個人努力。按說到了二年級末,誰适合做學生會主席,誰可以當分團委副書記,在換屆選舉前就該有定論。沈淳年級卻沒有這樣拔尖的學生幹部冒出來。即或有一兩個突出的,早去了校學生會等地方,是別人栽培的結果。更糟糕的是,沈淳還不只是不注意培養學生幹部。平日裏同學辛辛苦苦組織個活動,邀請他到場支持。請三回他最多去一回,去了也幹坐着,不講話鼓勁,更不會調動氛圍,一點作用不起的。這在沈淳是因為害羞,看到同學眼裏就是不重視社會工作。久而久之,整個年級都對社會工作缺少熱情。換屆選舉的通知發出去,報名的人寥寥無幾。劉老師跟沈淳要人,沈淳開口就是朱丹丹,再問還是朱丹丹。終于想起一個得力的班長,趕緊請來談話。誰知別人下學期連班長都不打算幹了,因為要抓緊時間準備托福考試。
要說呢,沈淳年級還有一個不錯的人選,無奈又是他提不得、找不得的。朱丹丹幾次催促,輔導員你趕緊去勸候麗浦參加選舉。沈淳嘴硬的說,這種事情沒法勸,全憑個人自願。謝天謝地,朱丹丹卻沒有放棄。也不知她費了多少周折,終于跑來跟沈淳報喜,說她已經說服候麗浦報名。沈淳嘴上不說,心裏真是由衷的感謝她。有了候麗浦,事情就好辦了!朱丹丹做學生會主席,候麗浦管分團委,青協和院報本來就是分團委下設的部門,也統統交給候麗浦負責。報名參加選舉的同學不多,這下便人人有份,不是副主席就是副主編,連選舉大會都免了。煩擾多時的換屆工作就這麽速戰速決。現在唯一的難題,是怎麽跟候麗浦達成和解。沈淳得過且過的想,車到山前必有路,等下學期再說吧。
07 北京一夜
這年暑假,年級同學要去北京的教學基地上野外實踐課。沈淳作為輔導員自然也得随行。出發前的年級會,他請來教學基地的帶隊老師給大家作動員講話。會後,朱丹丹拿來兩份材料給沈淳過目。一份是根據帶隊老師的講話整理的野外須知。另一份是安全承諾書,對在基地期間的作息和紀律提出了嚴明要求。朱丹丹建議把材料印發給全體同學,承諾書還要一式兩份,本人簽字。這是要替沈淳把醜話說在前頭的意思。沈淳佩服的對朱丹丹豎起大拇指。朱丹丹得意的笑,然後才說明,材料是候麗浦整理的。沈淳聞言喜形于色,連忙把承諾書又拿起來仔細端詳,心裏想着,到底還是候麗浦為他着想。朱丹丹不樂意了,把嘴一癟,強調是她請了候麗浦吃飯,人家才肯幫忙的!沈淳這才意識到自己表錯情,原來人家候麗浦是為了人家朱丹丹才幫這個忙的呢。
因為結束期末考試的時間有先有後,年級分作兩批去北京。負責教學的張老師帶兩臺校車先走,沈淳等着另一臺車殿後。教學基地位于北京遠郊,藏在一條坑坑窪窪的胡同裏頭。從一道不大不小的鐵門走進去,基地中央是一個小小的籃球場。球場兩邊,對稱排列着十餘棟瓦頂平房,分別是食堂、浴室和宿舍。宿舍之間的空地搭有涼棚,是上課和自習的地方。宿舍裏頭擠擠挨挨的鋪滿高低床,除了一盞燈,沒有風扇,連天花板都沒有裝。再仔細一瞧,屋梁上還壘着一個大大的鳥窩。發現條件是這樣艱苦,就有女同學哇的一聲沖出去,蹲在院子裏放聲大哭。沈淳怔怔的想着這是什麽鬼地方,都忘了去安慰她。多虧朱丹丹聞聲趕來,半哄半拖的把女生帶回宿舍。沈淳看見朱丹丹才想起,候麗浦是和朱丹丹一起來的,那怎麽不見候麗浦人呢。朱丹丹組織新來的女同學住進宿舍。沈淳也去男生宿舍轉轉。同學們看見他,驚喜的說輔導員你終于來啦。他轉完一圈回到自己房間。同屋的張老師指着曬在門口的床單和蚊帳說,這是早上小候來給你洗的。沈淳明知故問,哪個小候?張老師忿忿的說,當然是你年級的候麗浦。又抱怨基地的卧具太髒,不洗洗真是不敢用。他因為沒人給提前準備,都是自己另外買的。沈淳一面聽他唠叨,一面動手鋪床。他喜滋滋的想,候麗浦到底去哪兒了呢?
這天傍晚,沈淳正在宿舍吃飯,候麗浦忽然登門造訪。他穿一身籃球服,陌生又熟悉的樣子。沈淳立即起身迎他。他卻簡單招呼一句輔導員好,調頭找張老師去了。原來候麗浦趁着開課前的空擋,在張老師的指導下,跟幾個同學在附近的采石廠做地質方面的社會調查。沈淳遠遠的坐在旁邊吃飯,把手裏的書翻得嘩嘩作響,表示根本沒有留意他們的談話。候麗浦跟張老師彙報完情況,轉身要走。從沈淳跟前經過時,指指沈淳的床,小聲道,水桶和臉盆放在床下面。沈淳不回話,連頭也不擡,只在心裏哼一聲,用不着!但是這些東西都太用得着了。吃過晚飯,他拎着水桶去浴室沖涼。回來又把換洗的衣服裝進臉盆,拿去水槽洗掉,再晾到宿舍門前的曬衣繩上。忙完這一切,終于可以上床睡覺。剛剛洗過的床單和毛巾被清潔的挺括着,他舒展的伸直身體,忍不住在心裏服軟的說,對不起還不行嗎。
沈淳決心要正式跟候麗浦道歉,可是遲遲都沒有找着合适的機會。基地滿滿當當住着兩個學院的同學,不久又來了一批需要補課的研究生。候麗浦的宿舍住二十人,沈淳他們教師宿舍也鋪了六張床。在籃球場辦開班典禮,大家自帶小板凳嘩啦啦的一坐,差點漫出基地大門。因為人多,基地的生活都是集體制的。吃飯、洗澡、搭小巴去附近的集鎮,全都需要排隊,誰也別想落單。一天晚上,他們好不容易在水槽邊遇到了。沈淳見身邊人少,剛要開口,馬上又擠進來兩個洗衣服的同學。沈淳故意慢騰騰的洗漱,等着他們走開。另一頭的候麗浦卻不領情,幾下刷完牙,端起臉盆,走了。
基地條件艱苦,出野外上課更加難熬。為了避開正午的太陽,他們每天早晨六點就得出發。登上附近的山頭,要呆四五個小時才能下山。女同學起初嫌基地配發的黃草帽難看,還不肯戴。出了一趟野外後,第二天全都乖乖戴了起來。太陽實在太厲害。走出校車,只覺得陽光白晃晃的刺眼。人剛爬到半山腰,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有時候走着走着沒有了路,還得從灌木林裏硬鑽出去。抵達第一個教學點後,大家圍攏到張老師跟前聽講。沈淳等在旁邊,一看時間,怎麽還不到上午八點!時間過得這樣緩慢,想要回到基地簡直是遙不可及的事情。再要出發去下一個教學點,大家都十分洩氣,需要沈淳跟朱丹丹來回招呼幾遍才掙紮着動身。然後有人被蜜蜂蟄了,有人敲岩石樣本砸到了手,又有女生被男生捉來的毛毛蟲吓得嗷嗷叫。沈淳就聽見朱丹丹嗔怪的說,候麗浦,管好你們男生。終于等到張老師宣布返回,一看腳下的路,越過亂石堆和灌木林直插下去,簡直遠得沒有盡頭。他們一邊往下走,一邊感到腿肚子在不聽話的打顫。路過一片低矮的松樹林時就有男生折松枝墊地上,坐着往下滑。沈淳招呼男生不聽,女生也加入其中——實在是走不動了啊。回到公路邊,大家已是饑渴交迫,疲憊不堪,校車卻久等不來。就有男生洩憤似的點燃一根香煙,吓得沈淳趕緊制止,萬一引發山火可不是鬧着玩的。突然,人群中又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有男生不知在什麽時候把褲裆撐破了,這會面對面的坐着才叫別人看出來。弄清楚情況,大家笑作一團,總算恢複了一點體力。校車也總算來了。大家一擁而上擠進車。車內空調的清涼馬上叫他們安靜下來。再想想等在基地的浴室和食堂,那可怕的基地頓時變成了天堂。
吃過午飯,男生們午覺也不睡,抓緊時間整理完筆記,只等太陽稍稍轉陰就要去打籃球。大家到底是年輕,這樣辛苦了一天,竟然還有力氣打球。又因為是來自不同學院,十分自然的,雙方便打起了比賽。每天下午,上場打球的上場打球,不上場的也圍攏過來給自己學院加油。沈淳參與其中,吶喊助威,自掏腰包買水買西瓜,積極得簡直有點過頭。沈淳其實不是對球賽感興趣。他是對帶隊老師有意見。帶隊老師來自對方學院,平日行事難免有點偏心。早晨搭校車出野外,總是緊着自己學院的同學坐滿,再讓沈淳的人去填空。發野外作業簿,自己學院全是新的,沈淳這邊就有往年剩下的,翻開來裏頭都生了蟲。同學跟沈淳抱怨,沈淳就去找帶隊老師理論。帶隊老師說,行,明天讓你們先坐車。結果到了第二天,一切還是照舊。沈淳便控制不住的對帶隊老師吹鼻子瞪眼。兩個人面對面的碰見了,沈淳連頭也不點一下的。但是帶隊老師負責管理整個基地,領野外用具,領作業簿和繪圖紙,大小事情都得找他。一天晚上,沈淳去帶隊老師宿舍幫同學要一件工具,進門看見候麗浦竟然和帶隊老師坐在一起,正喝着啤酒吃花生米。沈淳憤怒的眼神差點把候麗浦當場擊斃,要到東西轉身就走,從此把候麗浦也當作了敵人。
籃球比賽恰逢其時,給沈淳提供了洩憤的舞臺。賽場上,他的加油聲比誰都喊得響。他張狂的樣子,連張老師都看不下去了,幾次提醒他收斂些。可他哪裏還聽得進去呢。課程過半,球賽便率先打進決賽。同學們也争氣,最後以沈淳方獲勝告終。沈淳他們正在歡呼着,突然有對方學院的男生沖到工作席,一腳踢飛了記分的小黑板。兩邊的人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又看見沈淳上前推了對方一把。男生當場就給推倒在地。其實是吓懵了,壓根沒想到輔導員會對自己動手。沈淳也愣住了,因為心虛,也是無地自容,自己大喊一聲你們太過分了,就扒開人群往基地外面跑。他一面跑,一面聽到後面有人追過來。他不敢回頭去看,只想躲得遠遠的。終于,他聽到是候麗浦在後面叫他,輔導員,輔導員。他迫不及待的回頭大罵,滾開!然而腳下一個遲疑,就感到一團熱氣圍上來,候麗浦攔腰抱住了他。兩個人僵硬的定在那裏,就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咚咚響得吓人,像在替他們鬥嘴。沈淳不由得犯起迷糊,他到底是對帶隊老師不滿,還是在跟候麗浦生氣?但是都不重要了。肢體的接觸原來真的能帶給人撫慰,他們還沒分開,他已經開始留戀這汗津津的身體。他嗅到一股草木的味道,是他熟悉的候麗浦的體味。他再去聽候麗浦的心跳聲,心跳聲聽不見了,另有一股悸動從身體裏面竄起來,直往上沖。沈淳趕緊推開候麗浦,先聲奪人的說,勸我就勸我,你抱我幹嘛!候麗浦也不客氣的還擊,你還是輔導員呢,竟然這樣幼稚!候麗浦的皮膚曬得黑黑的,但也能看出他臉紅了。沈淳環顧四周,發現他們竟然一口氣跑到了山腳的采石廠。他沒好氣的問,現在該怎麽辦。候麗浦笑起來,說肯定得回基地啊。沈淳想了想,覺得還是晚點再回比較好。他按照候麗浦的要求,給張老師發了條短信報平安,然後就去找地方吃飯。跑了這麽遠的路,兩個人都覺出了肚饑,不知不覺吃掉了整整兩斤餃子。打着嗝,心滿意足往基地走的時候,候麗浦突然說,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去跟帶隊老師喝酒?我們得跟他搞好關系,這樣才能替同學争取權益,你對他橫眉冷對的他又不會怕你。候麗浦的一席話,說得沈淳只有點頭的份。他心悅誠服的想,候麗浦将來肯定是了不得的。但是馬上又開始臉紅——誰說我在因為喝酒的事情跟你生氣。
沈淳趁黑溜回宿舍,剛進門就有同學跟進來,圍着他作出誓與共存亡的樣子。沈淳感動也好笑,反過來安撫他們幾句,讓他們回宿舍休息。送走同學,也不用張老師提醒,他就自覺去找帶隊老師道歉。他現在是徹底省悟了,同學又這樣的貼心,自己真是一點不冤枉的。所以,跟帶隊老師的話就說得特別誠懇。其實帶隊老師也無心針對沈淳。他主動解釋,坐車的事情,學生要搶先,他又不可能一個一個的去攔。兩個人說着話,正要去慰問那個挨了沈淳教訓的男生。剛出門,就看見那男生由輔導員陪着正往這邊走來。雙方原本都是要道歉的,發現彼此是這樣的心往一處想,倒不好意思開口了。只在心裏罵自己荒唐,怎麽就鬧出這樣一場風波來。
沈淳對基地生活的體驗是要比其他人慢幾拍的。張老師和同學從野外回來,備課的備課,做作業的做作業,打個籃球,搭小巴去附近小鎮吃點好的,便是難得的放松。正因為條件的艱苦,叫人更懂得捕捉簡單的快樂。他們很快都适應下來。唯獨沈淳,除了出野外,整天都無所事事。他跑去和帶隊老師較勁,根本就是閑的。現在他懷着負疚的心情,主動找一些事情來做。周末晚上用涼棚的投影儀播一部電影。電影雖然是看過的,沒了別的選擇,大家也看得挺開心。他又在水槽拾到一副眼鏡,趕緊貼出招領啓示,很快就有對方學院的同學來找他認領。現在出野外,他的心情也全變了。站在山頂往下看,只覺得晨光山色都是好的。有同學摘到野生的青蘋果,送了一個給他。他趁着沒人注意,塞給候麗浦一塊巧克力。他真是愛上了基地生活,再住上一年半載都不辭的。但是,課程漸漸進入尾聲。野外課停了,同學們蹲在基地填圖寫報告。沈淳也開始統計名單,哪些同學跟校車回學校,哪些同學需要買回家的火車票。最後,總結大會的時間也定下來,在基地的日子只剩下一個晚上。帶隊老師買來西瓜和零食,在涼棚和同學們聯歡。大家樂陶陶的吃,喝,唱歌。帶隊老師和張老師還即興表演了小品。這時候,對基地最戀戀不舍的就是沈淳。同學們只盼着明天解散,好去北京游玩。說起來,他們在北京呆了将近一個月,連□□的門檻都還沒見着呢。這天晚上,朱丹丹來約沈淳一起去北京。沈淳先推辭說北京的景點都去過了。後來聽出朱丹丹的意思,是想通過他約候麗浦,這才答應下來。再去問候麗浦意見,候麗浦也願意參加。候麗浦是為數不多坐校車直接返校的同學,校車正好在兩天後才出發。
第二天下午,他們等其他同學走得差不多了才離開基地。再搭快速公交來到城區,時間已經有點晚了。就只在天壇公園玩玩回音壁,然後由沈淳請客,去吃北京烤鴨當晚餐。為了省錢,他們住十人間的青年旅館。朱丹丹她們還好,湊在一個房間。沈淳和候麗浦落了單,分散在不同房間。房裏人多擁擠,還有外國人濃重的香水味。沈淳失了眠,勉強熬到天亮就去洗漱。不料候麗浦已經在那裏刷牙。兩個人顯然都沒有睡好,眼睛熬得紅紅的。但是這樣意外的碰面又有些說不出的欣喜,他鄉遇故知似的。這天,他們先登長城,再游故宮。長城上人滿為患,太陽又大,遇到陡峭地段還得手腳并用的爬上去。大家都說,這還不如出野外呢。好在故宮回應了他們旅行的熱情。他們穿過陰涼的□□城樓,還在排隊買票就已經雀躍起來。等到進入午門,身心都被眼前這壯麗的場景征用了。他們一個庭院也舍不得拉下的仔細游覽,遇到沒有開放的也要趴門縫看上一眼。女生們還模仿熱門的清宮電視劇,皇後寵妃的演起大戲。她們瘋瘋傻傻的樣子,把人的眼淚都笑出來了。
他們一口氣逛到故宮後門才舍得坐下來休息,随便吃點餅幹,又由沈淳帶路去看北京大學。校園卻沒有大家想象中的氣派,在沉沉暮色和四周高樓的擠壓下,簡直是不堪重負的小着。雖然尚在暑假,教室仍燈火通明,坐滿自習的同學。大家看了不免面露愧色,自己不好好學習就算了,還大老遠跑來打攪別人。再找到未名湖,天已經黑透,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女生們要去洗手間,讓沈淳和候麗浦在湖邊等。習慣了有她們一直在耳邊叽叽喳喳,這會徒的靜下來,感覺就很不适應,還有些尴尬,像是在提醒他還欠他一個道歉。沈淳沒話找話的說起他考研的經歷,面試頭天晚上他就坐在這裏背英語自我介紹。候麗浦問,所以你自習就是為了再考來這裏?沈淳連忙解釋,他是要考他們自己學校。他強調,我怎麽能丢下你們先走呢。候麗浦說,那怕什麽,學校總會安排別的輔導員。沈淳說,那倒也是。候麗浦又說,不管考哪裏,自習都得抓緊,再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沈淳馬上表态,我再也不去劉老師家吃飯的。說到這,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笑過以後,沈淳問,要不然你也回726自習?候麗浦沒吭聲。兩個人複又沉默下來。但這時候的冷場不再讓他們感到不安,而是無微不至的體諒着。他們顯然都希望再多坐一會。晚風徐徐,蟲聲隐隐,這校園的夏夜可真是溫柔,溫柔得不多坐一會便是辜負了它。女生們卻回來了,吵着要出去找地方吃飯。他們只得起身離開。一路上,女生們對此行仍有抱怨,說早知道還不如去奧林匹克公園。其實當初非要來的也是她們。好在出門便有味美價廉的川菜館,大家也都餓了,菜上來一盤就吃光一盤。食物的飽足感迅速安撫了她們。沈淳又買來她們愛喝的酸奶作為補償。朱丹丹仍嘴硬的沖沈淳嚷嚷,誰要你補償了,好像你玩得很開心似的。她話音剛落,立即有女生起哄,說她不要輔導員補償,莫非是要候麗浦“補償”?沈淳跟着她們笑,等着看候麗浦怎麽接招。候麗浦一本正經的說,确實應該我補償大家,因為今晚我很開心。這答案顯然沒有令女生們滿意,紛紛指責候麗浦說謊,這黑燈瞎火的地方有什麽可開心的呢。沈淳也說不信,心頭卻是一動。但是誰會在乎他呢,今晚的主角是候麗浦和朱丹丹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