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吳森提供的安全屋在金邊市中心的一座商業樓裏,門外挂着個皮包公司的牌,門裏是食物、水、醫療物資和荷槍實彈的保镖。一個頂尖的醫療團隊被迅速集結起來送到這棟大樓裏,給重傷的葉嘉文急救。
陳季琰的外套上全是血。醫生用最精簡的語言向她解釋:“可能存在器官破裂,我們不保證他一定能活下來。”
薄薄一個簾子半掩着,陳季琰看到葉嘉文因失血而蒼白如紙的面孔。這是她從路邊撿來的小弟弟,從一個小豆丁養到這麽大,現在為她擋了仇人一槍,正在逐漸死去。
“你們盡力就好。”陳季琰冷靜地說,讓醫生放心:真的治不活我也不會剁了你們。
吳森給她弄來一輛防彈轎車,悄悄地把她接走。在事情解決之前,為了葉嘉文的安全,她不會再出現在這附近。
吳明川在車上遞給她一份資料:“槍手的雇主找到了。”
照片上的人是爸爸的手下一個叫納隆的老下屬。陳季琰冷笑了一下:“查他的銀行賬戶、出入境記錄和機票購買記錄,把他控制在境內。”
吳明川沒有一點遲疑,道:“銀行流水查過了,他小兒子的賬戶上有一筆不明資金,目前追溯到的來源是季寧的媽媽。”
陳季琰絲毫不覺得意外,吳明川就是不說,她也會讓他往這個方向查。
索坤被她發瘋逼得低頭做人十年,在暹粒龜縮一輩子,好不容易熬到爸爸快死了,這時候如果再讓她也出個意外,父女二人打包送走,真是再好不過。
“董事會有多少人跟他們有關系?”陳季琰問完,自己閉眼想了想,報出一串人名,“時間不多了,前三個可以去談談,敲打一下,讓他們別站錯邊;後面兩個直接查吧。”
吳明川一一應下,說:“跟吳先生說的差不多。”
陳季琰松了口氣:“有他坐鎮,內部股權問題我不用擔心了,幫我謝謝他。”
“接下來呢?”吳明川看着她的側臉。
“爸爸的車禍真是意外嗎?我不信。”她眯起眼睛,笑容裏有殺意,“小文那一槍也不能白挨。”
吳明川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季琰,你是新人,做事太絕會自斷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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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新人,所以才要立威,不然明天換個地方他們還敢動手,我有幾個腦袋給他們崩?”陳季琰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松開。”
她是戾氣重了些,要趕盡殺絕,但他不在漩渦中央,自然沒有她這樣的覺悟。
“我下午要去見鄭家人,你陪我一起去吧。”
鄭家在本國內從政,權勢滔天。吳明川知道永興的上層和他們有關系,卻不知道陳季琰竟然也動用得起——他們會買陳志興的帳,卻不一定會買他女兒的。
陳季琰見他眼底有猶疑,笑了一下,安撫他:“小川哥,人家聽不聽話也得你上了門談才知道,別現在就貸款操心。”
吳明川無話可說,只得點頭:“都聽大小姐的。”
他心裏的陳季琰一直只是個嬌縱的小女孩,愛撓人的小貓,如今她張開了嘴,他才發現這根本是頭豹子。
防彈轎車開向近郊的一座莊園,遠在大門外就被攔下,陳季琰露了個面,讓裏面的人看清楚自己的臉,車才開得進去。
鄭修齊今年二十九歲,從小送去英國念書,大學畢業後開始着手家族事務,是鄭家培養的下一代領頭人。陳季琰剛下車他就迎出來,身上還穿着網球衫:“季琰,好久不見!”
“也沒有很久吧,我上大學前,爸爸還帶我來你家吃飯呢。”陳季琰跟着他在遮陽傘下坐下,也笑得很配合,“鄭叔叔不在嗎?”
鄭修齊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我爸去澳洲了。有什麽事嗎?大事我做不了主,小事還是可以的。”
陳志興出車禍、女兒遭槍擊的事就差沒印在報紙頭版頭條了,他們這群人比誰消息都靈通,鄭修齊怎麽可能不知道她來幹什麽?這人拿老爸來擋子彈,裝聾作啞,要她跪下來求他。
陳季琰索性一把捅破:“我爸爸出事,我險些丢了性命,你肯定知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來借人,求你幫忙。”
“……有借是要有還的啊,小妹妹,你拿什麽還?空頭支票我不收的。”鄭修齊本來預備着跟她再推拿幾個回合,不料她沒說兩句就直奔重點,一時沒調整好表情,說着刻薄的話,臉上還挂着客套的笑。
“我們家在暹粒有一塊地,一直沒有動土,爸爸本來想做高端度假村的。”陳季琰早就準備好了禮物,微微笑着雙手奉上,“我如果能做主,明年就可以開始開發,你就是最大股東。這張支票怎麽樣?”
他卻啞然失笑,低頭點了一支煙,輕描淡寫地道:“這不還是空頭支票嗎?一年後你做不做得了主,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啊。”
陳季琰的臉一白,但迅速調整好表情:“我還有個主意,你姑且一聽。”
“說說看。”
“爸爸的遺囑沒人能改,只要我活着,就算沒有實權,起碼股份和資産都在我名下,沒人能動。”陳季琰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從中讀出一絲松動,但鄭修齊作為一只頗有修煉的狐貍,只不動聲色地示意她講下去。
“所以我這張支票,肯定不是空頭的。只要保管好我,就肯定能兌現。”她繼續說,“只不過如果永興是我做主,能兌60%,如果永興不在我手裏,就算我把股票打包好送給你,你也動不了。我說得對嗎?”
鄭修齊點點頭:“然後呢?”
陳季琰看到他的表情,心裏松快了三分,笑容也真摯起來,“哥哥,你也知道的,事發突然,我現在是陰溝裏翻船啦。我也不求你出面,只要借人給我,給我辦事行個方便,我的禮物就是:不管辦不辦得成,事情結束後,我都會和你結婚。”
鄭修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這麽兇,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人有好賴,可錢總是越多越好啊。”陳季琰從他的煙盒子裏抽出一支放到嘴裏,“哥哥,給我也點上吧。”
漂亮女孩撒起嬌來賞心悅目,對面的男人被她逗笑了,探過來給她點煙。“你繼母跟你鬥,真是不自量力了。”
“那可不好說,要一條命還不容易?但凡我回家路上沒有橫生枝節,或是那天早上沒有人給我擋槍,”說到這兒,葉嘉文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又出現在她腦子裏,她有一瞬間的失神,“我這條小命就當場報銷了。”
“她就算弄走了你,這麽大筆家産,真以為自己守得住?”
“守不守得住另說,可如果到了我手裏,她肯定一分錢都別想拿到。”陳季琰說到這裏,幾乎有點跟索坤惺惺相惜起來,“這麽好的機會,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動手的。”
鄭修齊的臉上浮現贊賞的微笑。“季琰,從前你爸爸是你的credit,今後你就是自己的credit。”
陳季琰被他這個不倫不類的說法弄得語言中樞都不舒服了,但還是感謝他對自己的欣賞,也知道他這一關算是過了,“意思是今後我也說了算了,對吧?”
“沒錯。”
“謝謝你。”她真情實意地對他一笑,站起來說,“還有,她不是我的繼母,我只有一個媽媽,她死在十一年前。”
鄭修齊挑了挑眉毛表示抱歉。“你現在住在哪兒?”
“爸爸在郊外還有一個莊園,很少有人知道,我住在那裏。”
“聽說為你擋子彈的是你家的一個男仆,他還好嗎?”
他果然是什麽都知道,陳季琰提到這件事就恨得牙癢癢,“他不是傭人,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弟弟,被我牽連受了無妄之災,現在在安全屋裏搶救,還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鄭修齊的手落在她肩膀上,“要是相信我,你和他都可以住到我這裏來,我家是很安全的。”
“這事兒還用跟鄭叔叔溝通嗎?”陳季琰拿他搪塞自己的話堵了他一把。
“我爸爸在澳洲啊,他哪有空管這裏的事。”鄭修齊一本正經地回答。
晚上十點,一輛肉類冷藏車慢悠悠地穿過金邊市區,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昏迷中的葉嘉文從安全屋運送到了鄭家公館。
六個小時的手術,幾乎把葉嘉文全身的血都換了一遍。他身上穿着的襯衫因為手術被從中間剪開,陳季琰看了看,還是兩年前她給買的,當時穿着嫌大,如今他又長高了一點就正好了。
陳季琰一閉上眼就是那天早上。所有事都發生在一瞬間,葉嘉文的動作幾乎和槍聲同時進行,他只來得及問她好不好、有沒有受傷,就迅速陷入休克。
大小姐二十年的人生極盡折騰,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連父親出事、落地即遇刺,陳季琰也沒亂了手腳,可是那天早上葉嘉文躺在她懷裏,血流了她一身,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體溫正在慢慢流失,少年人曾經蓬勃的生命像一片紙屑般脆弱。大約有五分鐘的時間,吳明川在旁邊大吼着打電話,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醫生在進門時就跟她交代:“接下來一個星期很重要,如果一星期內生命體征能恢複穩定,命就保住了。”
一星期夠我解決掉這件事吧?等我回來,你就醒了。
窗外的蟲叫聲好像永遠不會停,金邊其實并不壞,就是小蟲子最讨厭。陳季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臉貼在葉嘉文的額頭上。
救命之恩要怎麽還啊。他還是個傻乎乎的小朋友呢,從來不知道開口要東西,更不像鄭修齊那個老狐貍,會讨價還價跟她打拉鋸戰。他什麽都不會,卻會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沖上來,為她去死。
她埋怨似的輕聲罵他:“笨蛋。”
作者有話要說:
好的我看真的沒幾個人在看大佬談戀愛(但我寫得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