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個番外
「我用兩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誰」
陳季琰在上午十一點推開病房門,窗邊的花瓶裏還插着她帶來的鮮花,點心和水果放在桌上,床鋪空蕩蕩的,葉嘉文不在上面。她差點心髒停跳,紙杯從手中滑落,咖啡灑了一地。
護士聞聲而來,在她開口發問之前解釋:“葉先生在做康複訓練,很快就回來。您要去看看他嗎?”
陳季琰鎮定下來:“不用了,我在這兒等吧。”
七月,熱帶的陽光曬得人頭皮疼。陳季琰幹完了後面兩周的活才過來,力圖一身輕松地好好陪陪葉嘉文,現在坐着等人就閑得發慌,見葉嘉文床頭放着耳機,抓過來插到自己手機上。
按下随機鍵,耳邊響起熟悉的旋律,她想了好久才回憶起這是哪首歌。
那是在2004年。她回中國看望外公外婆,路過一家音像店,老板是個頗為落拓的年輕人,把音量調高到整條街都能聽得見,有人從樓上探出頭來破口大罵,他假裝沒聽到。
陳季琰剛上中學二年級,有一陣子瘋狂過迷戀韓國偶像,對華語音樂則興趣寥寥。在店門口駐足聽了一會兒,她覺得這人歌不錯,就是舌頭不太好使,上去問:“這是什麽歌?”
“《愛在西元前》。”
“什麽?”
“周傑倫,周傑倫聽說過沒有?”老板指指牆上的海報,“看這個。”
沒聽過。
陳季琰随手買了一張回去,當紀念品送給葉嘉文,這個很不走心的禮物卻意外地受到了小朋友的熱烈歡迎。在陳季琰反應過來之前,葉嘉文的房間裏已經貼滿了歌手的海報,還用省下來的零花錢買齊了他出道以來的每張專輯,甚至跟朋友一起有模有樣地組了樂隊。
陳季琰雖然納悶,但覺得也不錯:這個小屁孩最近一天到晚在外面踢球,把臉曬得通紅,但凡有什麽能把他拴在室內,也不至于黑到變了種族。
葉嘉文的個子從小學六年級起就跟瘋了一樣往上蹿,陳季琰起初還擔心他以後不長個了怎麽辦,這個憂慮在他初二那年長到一米八之後徹底煙消雲散,轉而成了擔心他會不會有什麽激素問題。送到醫院去體檢,醫生看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孩子就是早熟。
學校裏的音樂社團舉辦新年演出,她本來計劃回中國,晚上在房間裏理行李,葉嘉文咚咚咚地敲門,腦袋從門縫裏探進來:“陳季琰,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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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什麽?”
“……姐姐。”
他不情不願的,陳季琰倒是很滿意:“什麽事?”
“來看我演出吧。”他在地板上坐下,用商量的語氣說,“我期末考了第二呢。”
“那我得退機票改行程,好麻煩。”
葉嘉文雖然虎,但從來不忤逆她的決定,這麽鐵了心要把她留下來還是第一次:“我要上臺唱歌呢,你來看一看就走也行啊,好嗎?”
陳季琰撓撓頭:“再說吧。”
意思是我再考慮考慮,但你別期待。
葉嘉文的沮喪溢于言表,垂着頭的樣子可憐巴巴的。陳季琰心軟了,伸手在他頭頂拂了一下:“至于嗎,我去還不行嗎?幾點啊?”
她掐着點走進現場,葉嘉文正好抱着吉他上臺。
「窗外的麻雀 在電線杆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陳季琰大搖大擺地沿着過道往前走,葉嘉文在第一排給她留了個座位,上頭坐着一個女生,舉着大炮咔嚓咔嚓地拍照。陳季琰戳戳她:“同學,讓一讓。”
她擡眼:“先來後到。”
“這是我的位置。”
“上面寫你的名字啦?”
上面沒寫名字。女生胸口的名牌寫着她是今年剛入校的新生,陳季琰這張臉在她面前也不好使。
葉嘉文唱到第一段副歌,瞥見陳季琰在過道上坐了下來,見他看到了自己,對着他做了個鬼臉。
「雨下整夜 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什麽破歌詞啊,愛來愛去的,小屁孩懂什麽。陳季琰心想。周圍一大半同學都不懂華語,就算學過,這種含糊不清的咬字也對聽力是一種很大的挑戰,但葉嘉文唱歌水平不錯,臺下還有一堆小女孩起哄,氣氛竟然也很熱烈。
歌曲的後半部分,葉嘉文一直在朝她這個方向看,扛大炮的女孩笑得最都咧到了耳朵根,陳季琰看在眼裏,心中頗有些得意:做什麽美夢呢,葉嘉文看的是我,懂嗎?看的是本美女!
葉嘉文一下場就從後臺跑到外面來找她。“怎麽樣?”
“還不錯啊。”陳季琰随口誇了句。
“……不帥嗎?”他的表情一下垮掉,整個人都蔫了。
她噗嗤笑出來,把包扔在地上,騰出雙手捏他的臉:“帥帥帥。”
「窗臺蝴蝶像詩裏紛飛的美麗章節」
什麽破歌詞啊……陳季琰盯着自己的腳尖,又在心裏嘀咕。突然有人在身邊坐下,伸手将她一邊耳機摘下來塞到自己耳朵裏:“聽什麽呢,這麽專心,叫你都不應。”聽了五秒,葉嘉文一聲驚叫:“周傑倫哎!”
還像個十五六歲的追星少年。
陳季琰有點驚訝:“這麽快回來了?”
“每天上午一小時,下午兩小時,多了也受不了啊。”他笑笑,“給你看看我的訓練成果?”
葉嘉文蘇醒後又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才把傷養好,緊接着就被送去做複健。左腿被陳季寧的人打到骨折,一直都好不利索,做了半個月複健,路是能走了,但依然一瘸一拐。
複健也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前後在床上躺了快五個月,葉嘉文渾身的肌肉骨骼都不聽使喚,走路如腳踩刀尖,陳季琰陪他去過四次,嘴上不說什麽,夜裏兩人并肩躺着,葉嘉文聽到偷偷哭泣的聲音。
陳季琰有一套自己的哭法:先屏住呼吸,把抽噎聲都咬在嘴裏,待到暗暗地流上一大桶眼淚,再哀嘆一樣呼氣,最後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吸氣,呼嚕呼嚕的像一只貓。葉嘉文在她小心翼翼、周期性的呼嚕呼嚕聲裏,輕輕問:“醒着嗎?”
聲音驟然停止,是她吓了一跳,自欺欺人地又屏住了氣。
葉嘉文又好笑又心酸,拉亮臺燈。“陳季琰,你醒着吧?”
陳季琰睜開眼,見他正坐在燈下笑。她本來就眼淚汪汪的,這下好了,幾乎想號啕大哭起來,趕緊捂住臉,好似鴕鳥把頭埋進沙子。
他卻輕輕柔柔而不由抗拒地把她的手掰開。陳季琰眼睛都腫了,七分沮喪、三分尴尬:“我,我不是這樣的。”
“啊,那是怎麽樣?”
“……反正不是這樣。”
葉嘉文摸着她這顆毛茸茸的腦袋,說:“人人都會哭,不會哭才有毛病呢。”
陳季琰哭到打嗝,一頓一頓、頗有些不滿:“醜死了。”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些日子以來她愈發朝七歲小孩靠攏,哭鼻子的次數比往常一年加起來都多,總也控制不了。她覺得丢人,總是背着葉嘉文躲到廁所裏打開水龍頭哭,結果還是被他逮到了。
葉嘉文卻覺得這是件好事。
陳季琰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硬。領導下屬、經營公司、商業談判,都需要老板足夠硬氣,但兩個人談戀愛不需要。她什麽時候能正大光明地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和難堪,他這個馴獸師的任務才算正式完成。
“心疼我啊?”
陳季琰心想知道還問,皺着鼻子嬌聲嬌氣地說:“對啊。”
他聽了這話,仿佛聽到中千萬彩票的喜訊,因為她的直白而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卻仍然滿心歡喜。
在陳季琰反應過來之前,葉嘉文已經吻了下來。他特別特別喜歡就着這個姿勢接吻,雙手捧住她的臉,令她覺得自己宛如絕世珍寶。
打去年夏天重逢起,陳季琰的自信心膨脹一如既往,覺得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進退由她;可這會兒被葉嘉文的氣息不由分說地包裹住,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突然從她大腦深處冒出來。
如果手裏沒有財富與權柄,她還會在四季酒店頂樓的套間附身親吻葉嘉文嗎?
所謂的主動權,不過是她慣愛惹是生非,霸道不講理。
他們兩個人當中,一無所有卻仍敢奔跑着過來說愛你的,一直都是葉嘉文。
“能不能專心點啊?”
葉嘉文的手在眼前揮舞,把陳季琰的思緒拉了回來。
“再走兩步我看看?”
他哼哼兩下:“我走的時候你不看,現在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我稀罕啊?”陳季琰故意頂嘴,在他頂回來之前笑嘻嘻地補上下一句:“我稀罕着呢。”
葉嘉文都準備好了要你來我往地同她鬥幾個回合,不料她又玩起這個把戲,心跳又加速起來,只好眨眨眼,說:“……不錯啊。”
“什麽不錯?”
“嘴甜。”
陳季琰得到了官方認可,心裏非常得意,終于想起這回來是有正事要辦,從包裏掏出一疊紙遞給他:“你看看,這些文件有沒有問題?”
葉嘉文接過來翻閱,“幹什麽的啊?”
“結婚啊。我們倆好多手續要辦呢,先把資料整理起來。”
葉嘉文一口氣又沒上來:“婚禮呢??????”
陳季琰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不滿,但不懂自己哪兒惹到他了,心虛地摸摸鼻子:“等你出院再辦,先把法律程序走了。”
“你怎麽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葉嘉文又要被她氣死了,她逃避着他的視線:“這不都一樣嗎……”
“不一樣!”
“你不想跟我結婚?”這會兒她心裏開始惴惴不安了:之前聊到生育的事,葉嘉文就不情不願的,不會是真的想反悔吧?
這人還倒打一耙!葉嘉文氣得頭頂冒煙,“我,我反悔?你反悔了我都不反悔。”
“那就跟我結婚啊!結不結?”她理直氣壯。
“結!”
陳季琰喜滋滋地去打電話了,葉嘉文立刻意識到自己又上了她的當,一屁股坐到床上,咬牙切齒心想:陳季琰,你是動物吧?就算不是動物,反正離人也還有點距離。
他這個馴獸師的職業生涯到底什麽時候能結束?
想到這兒,葉嘉文深呼吸了兩個回合。
陳季琰又湊上來:“等回家,你教我彈吉他好不好?”
葉嘉文還鼓着半肚子氣:“怎麽想起學這個了?”
“看你彈吉他好帥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蛋了。他心裏警鈴大作,剩下半肚子氣迅速地化作青煙,消失在七月溫暖濕潤的空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