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沒有人想在控制下活着
陸遲以依舊默然地聽着,似乎忽然有些恍然理解了剛剛邵希挽那個下意識的拒絕是什麽意思,或許她并不是不想他見自己的家人,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失了自尊和驕傲,不想讓他去感受那份只屬于她自己的涼薄吧。
“阿姨一向是一個主張穩中求進的人,或許也是那個年代的父母都有的想法,而且阿姨當年也是學經濟專業的,所以就想要她做一些穩定體面的工作——諸如銀行國企之類的。但是邵兒更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能力掙更多的錢,也不想日複一日重複枯燥無趣且自己并不喜歡的工作。但有時候家長并不能理解這些,甚至因為她父母本身的自我專業認可度,常常不認同、不相信甚至諷刺她的一些決定做法,所以她們兩個經常産生分歧。”陳千遠一邊把手機外放着給陸遲以講着,一邊開始和千米一起收拾穿戴,再往下說的時候,卻忽然有些意識到了什麽,靜默着頓了良久。
“你也知道,邵兒肯定是想以後定在這邊,但她媽媽一直希望邵兒留在北京那邊陪着他們……在我看來,真的除非她在這裏買房或者嫁人,否則遲早得讓阿姨勸回去,”他不知道陸遲以有沒有聽出他言語當中透露的端倪,又怕陸遲以過分解讀,便頃刻換了輕松的語氣,等着邵希挽來接他們去機場接她媽媽,“不過你就表現得正常點兒就行了,阿姨和陌生人相處通常都非常和善。”
“陌生人?”陸遲以心下略有不快,埋怨着碎碎念道,“我怎麽就成陌生人了?”“嗯…可能也不會很陌生,畢竟邵兒當時也為了你單身這麽多年,或許阿姨也會知道你。”陳千遠在腦海裏轉了好幾種說法,抉擇出了一個最為婉轉的表達。
“那還是不要知道了…”陸遲以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心虛地眨眨眼,“要不然我怕不會有什麽好印象,反而覺得我耽誤了希挽這麽多年。”陳千遠笑了笑,卻忽然又想起了些要交代給陸遲以的事情——畢竟他太過了解邵希挽,他也知道,以她的驕傲,她既不會讓陸遲以太靠近她媽媽,可也更不願意,自己那些傷疤當着陸遲以的面被揭露開來,捧着一顆自尊心絕望難受。
“對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咱們和阿姨在一塊的時候,希挽或者我們說了什麽謊話,你別太認真啊,也不要戳穿我們,最好你也不要多說什麽,我怕對不上。”陳千遠的話讓陸遲以心底升起了幾分疑惑不解,不過既然他這樣囑咐了,那也應該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吧,畢竟從前有些時候,陸遲以自己也不盡是在父母面前只說實話。“好,我明白。”陸遲以應和着他,心下不知為何卻仍綴着幾分不安和郁悶。
“你怎麽了?我怎麽聽你聲音,覺得你情緒不太好啊?诶對了,邵兒不是去給你送飯了嗎,怎麽沒在?”陳千遠似乎聽出了陸遲以言語間的情緒低落,自己手機的動作也微緩了下來。“喔,我看顧熔白打電話給她,應該是有事找她,她可能是去律所了。”陸遲以故作一副鎮定無礙的樣子,卻難掩言語間的失意酸澀。“喔……”陳千遠故意拖長着聲音調侃他,“在這兒酸着呢啊。”
“滾蛋。”陸遲以沒好氣地懶得理他,卻依舊持着一副悶悶不樂的語氣。“不是,說真的啊,你不用太往心裏去。都快一年了,他倆肯定是工作上的事,畢竟我們大家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他們在一起之前關系也挺好的,大家彼此熟悉又在一個樓裏工作,公司還有合作關系,避無可避的話,做朋友肯定是理所當然的,否則越不說話越代表沒放下。”陳千遠苦口婆心地坐在自家沙發上勸慰他,卻讓陸遲以不禁煩躁更盛。
“我不是因為他們成了朋友生氣,我還不至于那麽小心眼。”陸遲以略皺着眉和他解釋着,躊躇了許久才開口和他講手機通訊錄備注的事情,卻引來陳千遠一陣嘲笑:“哈哈哈哈,你比我想的更小心眼,哈哈哈哈。”
“……”陸遲以聽他笑得自己頭皮一陣發麻,甚至想隔着電話揍他一頓。陳千遠笑着累了,覺得聽筒對面死寂般的沉默,才想起來給他解釋道:“那是他們後來又在一起之後,邵兒一直都沒存老顧現在的號碼,畢竟現在有微信,誰也不是沒事打電話的,有次他打過來的時候邵兒正在做飯,我就随手給她接了存的,大概她也不知道,所以一直沒改吧。”
陸遲以無語地深吸了兩口氣,敢情他是為了這個二貨的随手在這兒糾結郁悶了半天:“…滾吧你。”一直到電話挂斷了良久,陳千遠還在自家沙發上滾着笑了半天,惹得千米像看個傻子一般站在那兒看了他半天,實在理解不了這到底有什麽可笑的。
機場。
邵希挽接着千米和陳千遠一起來了機場,停好車之後也不忘叮囑着兩個人:“見機行事啊,別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明白。”千米一副了然的神情沖她眨着眼,反手便習慣性地挎上了陳千遠的胳膊,正走了幾步,她似乎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叫住走在前面的邵希挽道:“阿姨知道我倆在一塊了嗎?我怕再…吓着她。”
邵希挽懶懶地回了個頭,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倆,淡淡地開口道:“你放心吧,從初中的時候開始,我媽當時就見了你倆兩面,她就看出來了你喜歡他,只是我一直覺得是她瞎說而已。事實證明,還是我媽看人比較準。”千米眉目間滿是詫異,怔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倒是陳千遠一臉疑惑和探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邵希挽走在前面的幹練的背影,挑了挑眉道:“你…從初中?開始喜歡我?”
千米臉上露出了幾分被人拆穿的不自然,躲閃着眨着眼睛不去看他,快着幾步跟上邵希挽的腳步,敷衍着他道:“趕緊的吧,一會兒阿姨該等着急了。”陳千遠注視着她的神色,被她硬拽着跑了幾步,眼神裏恍然生出幾分欣喜和疼惜來,他默默地和她并排走着,卻無聲地緊握住了千米的手。幸好兜兜轉轉這麽些年來,他沒有錯過這個一直都在他身邊愛他護他的人,也終于握住了這雙手。
“阿姨,你這次來要待多久呀?”千米和邵媽媽一起坐在車後座,又換上了招牌的甜美微笑,挽着邵媽媽的手,替邵希挽打探着情報。“也就兩三天吧,主要是來看看她在這邊的情況,我回去還要照顧你叔叔。”邵媽媽眼裏盛着幾分笑意看着千米,語氣一如他們平日所見的和緩。
“那你住在哪啊?要不去住我和千米那兒吧,我們剛新買的房子。”陳千遠側目微微瞥着邵希挽開車的表情,熱情地邀請着。“不用了,我媽習慣住酒店,她肯定自己訂了房間。”邵希挽一邊目視着前方開車,一邊淡淡地攔下了陳千遠的話。
“對,我比較習慣住酒店,再說了,你們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我肯定不會去打擾的。”邵媽媽一語中的,眼神裏帶了幾分深意,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們。“阿姨的識人眼力,直到現在都是我最佩服的一個,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陳千遠這般略帶了些谄媚的吹捧,讓邵希挽微微皺了眉,眼神裏帶了幾分警告看了看他,生怕他一個不留意說出些什麽不該說的來。
邵媽媽也和這兩個人寒暄得差不多了,見客的熟絡微笑漸漸緩了下來,聲音略清了清問着邵希挽道:“這車是誰的啊?”邵希挽下意識瞟了一眼後視鏡,心下略微泛起了幾分波瀾。
她也不願意什麽事情都瞞着她母親,可即便有些事情她說了實話,她母親也全然不信。“我買的。”邵希挽默默回了她母親一句,心下卻忐忑着她母親的反應。
果然,邵媽媽只當作笑話般笑了一聲,繼而回她道:“算了吧,你大概掙多少錢我還不知道?怎麽可能買得起這小一百萬的車?”邵希挽聞言,心緒陡然又涼了幾分,但倒也是她意料之內的情況,所以說不上太失落,只無奈地一如既往給陳千遠使了個眼色,讓陳千遠說這是他借她的車。“唉,這都快三十的人了,連輛自己的車也沒有,你說讓你回去進銀行工作,你這個資歷考個副行長也沒什麽問題,非要在這個什麽投資公司……”
邵媽媽又開始了碎碎念,潛移默化着想要讓邵希挽回北京換工作,邵希挽面色漸露不悅,皺着眉質問道:“所以呢?所以您到底是希望這個車是我的,還是希望這個車不是我的?我說我掙得錢多您不信,掙得少您又不滿意,那您到底想要什麽啊?”
“什麽叫我想要什麽,我也是做這個行業的,難道我不知道這個行業能掙多少錢嗎?是,可能你現在是比銀行開的稍微多一點兒,但是不穩定啊,也沒保障啊,還不是給別人打工,連個自己的家都沒有?”眼看着邵媽媽和邵希挽又要引發關于價值觀的争吵,千米和陳千遠趕緊忙着岔開了話題,緩解了下車內氣氛的尴尬。
邵希挽隐隐壓着心頭熟悉的那股抑郁和火氣,凝着眉頭把車一路開到了酒店門口,一聲不響地給邵媽媽辦好入住,擱置好行李,以忙碌的動作去壓制自己思想裏的那股逆反的煩躁。
收拾得差不多之後,邵媽媽擡眸看了看邵希挽,微微緩和了語氣道:“走吧,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媽給你做幾道你愛吃的菜,這小兩年都瘦了。”邵希挽心頭的焦慮驟然被這幾句溫軟的關切澆滅,湧上幾分略帶酸澀的溫暖。
提到住的地方,她這才想起還未和她媽媽交代陸遲以的事情,躊躇着不知道要如何開口,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和陸遲以住在一起的事情——合租?借住?還是…同居?“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住。”邵希挽眸子裏微滑過幾分躲閃,卻讓邵媽媽捕捉到這幾分不露痕跡的掩飾,稍稍多了幾分遐想:“你談戀愛了?”
“不是,”邵希挽知道如果說陸遲以是她男朋友自己的處境會多被動,況且,陸遲以也的确并不是她的男朋友,“之前公司給租的房子出了些問題,我現在住在朋友家裏。”邵媽媽聽完長吸了一口氣,面色不難看出心底的不悅:“自己有家不回,非要住在別人家裏,邵希挽,這就是你說的要做出些成績來?你快三十了,沒個男人沒個家,還要借住在別人屋檐下給別人打工,我真的理解不了,你說的你想要的這種生活到底是什麽。”
邵希挽嘴角浮上一抹苦澀和嘲諷,這一刻她真的想一氣之下把工資單和車本房本甩給她媽媽看看,但她不能——她知道自己母親所理解所希望她過得那種穩定生活,就是拿着最多一萬左右的底薪工資,踏實穩定地做事。她更清楚在自己母親眼裏從未認可過她的優秀,所以如果她真的坦言她這些年年薪幾十萬的話,怕是會每天惶恐擔憂她在做什麽非法交易。
陸遲以在家裏擡手看了看腕表,算着邵希挽去接機往返的時間,大概也是時候回來了。雖說他不知道她媽媽會不會跟來看看她住的情況,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竟滿懷緊張期待地做了一桌子飯菜,穿得溫雅整齊地站在門口,眼底閃過幾分不自然的慌亂。
或許她也會陪着她媽媽在外面住上一晚吧,想到這兒,他心底竟莫名襲來一抹空落落的失望,猶豫着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努力維系着平和溫柔如常的語調問道:“喂?今天還回家嗎?”
邵希挽開着車,電話連了車載藍牙外放,看見陸遲以的名字時也微微愣了幾分才按了接聽,可這一如往常的柔緩語氣,在這密閉的空間裏,被這一車人屏息聽來,卻盡是暧昧的氣息。“喔,我們快到了,你做飯了嗎?”邵希挽盡量維持着沉穩的氣息,裝作若無其事自然地問着他。
“做了啊,那…我等你回來吃。”陸遲以溫潤的聲線裏又添了幾分體貼,可言辭落在不知情人的耳朵裏卻又是另一般意味。她微微側目看了看她母親的神色,淡然回應着他道:“好,那…先多備三副碗筷吧,千米和千遠也一起來了。”陸遲以愣了愣:“喔,好。”然後對着已然挂掉的電話思索着,三副…?他眼底閃過幾分一瞬的了然的緊張,趕忙拿了三副新的碗筷擺好,又抓緊時間多炒了兩個菜。
雖然邵媽媽面色上波瀾不驚地什麽也沒問,但卻理所當然地把電話裏的這個男聲當作了邵希挽的男朋友,直到她們上了樓打開門見到陸遲以的那一刻,她似乎才明白了自己的女兒這些年到底為了什麽一心要回來——她在邵希挽手機裏見過陸遲以的照片,也不經意看見過邵希挽對着照片發呆。原本她以為不過是小孩子的瞎胡鬧,便從未往心裏去過,卻不曾想,原來她的女兒是個這般情深固執的人。
“阿姨,”陸遲以在邵媽媽這一番探究的審視裏略微有些不自在,叫着他們進來笑了笑道,“還沒吃飯吧,正好一起吃些,也不知道阿姨愛吃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邵媽媽見他這般溫文爾雅且謙恭有禮的樣子,第一印象倒是頗為滿意,依舊是挂上幾分熱情和善的笑意道:“哎呀,真是麻煩你們了,嗯,還沒請問這是……”邵媽媽微微側過身去看邵希挽,遞了個眼色給她,眼神裏盡是一些等待确認的了然。
邵希挽忙反應過來,稍有些尴尬地站在他們兩個中間,故作自然地介紹道:“喔對,這是我的師哥陸遲以,也是我目前的…房東。”
邵媽媽偏了偏頭,似乎不太相信就是這般簡單的到此為止,在期待着什麽下文。而陸遲以的身子也略僵了僵,仿佛心底有什麽在一瞬間墜落消失一般,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也對,他們從來就不是确定了關系的男女朋友,他又在期待些什麽呢?他并沒有那個立場和身份,至少目前沒有,不是嗎?“你好,阿姨。”陸遲以極力掩飾着深瞳裏翻滾的複雜情緒,笑着替邵媽媽拉開餐桌旁的椅子。陳千遠和千米看着眼前的氛圍有些莫名的尴尬,便極為熱情熟絡地開始坐下拉扯着其他的話題,反倒是坐在一邊的邵希挽和陸遲以兩個人,仿佛被人按下了關機鍵,默默地盯着桌子不說話。
一張餐桌似乎無形間被隔離成了兩個世界,一個虛僞着熱鬧,一個冰冷到極點。
“诶,你們兩個做主人的怎麽回事啊?還不趕緊招待起來,我這主動勁的,顯得這像我家一樣。”陳千遠敲敲這兩個人面前的桌子,佯裝着不滿打破空氣間的凝固,示意着遞了不少眼色給他們兩個。
“喔,阿姨,不好意思,您吃菜,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陸遲以緩過神來朝邵媽媽笑着,卻依舊滞留着幾分心不在焉。“小陸的手藝倒是不錯,”邵媽媽持着穩重客氣的笑意,眼神略有些瞟向邵希挽,意有所指道,“不過我看這幾個菜,倒都是我們挽挽愛吃的。”
邵希挽聞言仔細掃了一下桌面上的菜,無一例外都是她喜歡吃的,她略微倉促地看了身旁的陸遲以一眼,卻匆匆地對視了一下,便笑了笑,垂下眸子去繼續吃着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陸遲以一直做慣的南方菜一點點被她愛吃的北方菜代替,而她卻渾然沒有察覺。邵媽媽将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溫和地笑着道:“小陸是做什麽工作的啊?”
邵希挽驀地擡起頭來看向她媽媽,略蹙着眉警告着示意她道:“媽,您要幹嘛!”“我能幹嘛,問問怎麽了?你幹嘛那麽大反應啊。”邵媽媽頗為奇怪地看着她,眼看着兩個人之間又迸發出吵架的苗頭,陳千遠趕忙插着話遏止住她們之間的攻勢:“呃,阿姨,遲以是聲遲傳媒公司的董事長兼CEO,目前聲遲已經是股份制公司了。”
“喔,那很好啊,年輕有為啊。”邵媽媽眼睛裏閃過幾分欣賞的光彩,贊許地點點頭。“沒有,阿姨,希挽也很優秀。”陸遲以謙和地笑笑,卻莫名感受到身旁傳來一陣冰冷的低壓。他略側目看了看邵希挽,只見她凝着神色地繼續夾着碗裏的米飯,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她嘛,就剩個心比天高了,快三十的人了還是個什麽咨詢公司的主管位置,一年到頭既不穩定也賺不了幾個錢,我都不知道她圖什麽。”邵媽媽的話讓陸遲以有些疑惑不解,他迷茫地蹙着眉剛想問些什麽,卻被陳千遠在桌子底下悄悄擰了一下腿,他悶哼着吃痛看向陳千遠,見他那微微搖着頭的眼色,才恍然記起之前他囑咐自己的話。
邵希挽強忍着心中的不快,努力朝自己腦海裏灌輸着各種給自己肝火降溫的話,說服自己冷靜、理智、鎮定下來。“小陸是…本地人嗎?我們希挽住在這裏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了啊。”邵媽媽言語間帶上了幾分歉意和打擾,卻不露痕跡地把話頭調轉到其他問題上。
“我…大概算是半個本地人吧,當時父母一直在這邊工作,所以我大學畢業也就留在這裏創業了,順便也把戶口定了下來,這麽算,也在這邊十幾年了。”陸遲以毫不遮掩地一股腦把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倒是讓陳千遠和千米這兩個人把飯吃得心驚膽戰的。
“我看小陸還應該是單身吧,這麽早就買了房子……”聽着邵媽媽還要繼續試探着陸遲以的情況,邵希挽只覺得自己的尊嚴在一點點被別人從身上扒下來踐踏,處處都灼燒得厲害。她把筷子“啪”地摔在桌子上,着實隐忍不住心底的怒火,質問着打斷她母親的話:“媽!您到底想知道什麽啊?我來告訴您,不麻煩您在這兒費心費力地試探人家。”
“你怎麽跟我說話的?我從小把你養到這麽大,教育你培養你,就是為了讓你這麽跟我耍的?”邵媽媽皺着眉厲聲看着她,卻不料邵希挽唇畔浮現着一抹冷笑,眼睛裏盡是滿載着苦澀和自嘲地看着她道:“養我?小時候是我爺爺奶奶在養我,你們見過我幾面啊?教育我,你們教給我的除了自私就是利益至上、錢最重要,還有其他的嗎?培養我,那不是培養,那是控制!那是按照你策劃好安排好的每一步走,那叫控制!我知道您想問什麽,您不就是想問人家是不是有房有車,是不是有穩定的工作,是不是本地戶口,試探完這些之後還要試探試探人家對我有沒有意思是嗎?您是不是接下來還想問我們有沒有什麽不正當的男女關系啊?您是不是特別希望…”
“啪!”邵希挽話音未落,便猝不及防地迎來邵媽媽怒極揮上去的一個巴掌,桌上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她們為何吵了起來,便緊接着被這記清脆響亮的耳光吓得愣住。
陸遲以最先回過神來,起身急着去看了看邵希挽被發絲遮上的臉,見她嘴角已然滲出幾絲殷紅的血漬,下意識想要去撫上她的臉,卻被邵希挽躲開了他的手,自己靜默着擦掉了嘴角那抹鹹腥的血色。
陳千遠和千米也見狀趕緊站起來勸慰邵媽媽,卻攔不住此刻她已然噴薄欲出的怒火:“邵希挽,我告訴你,是,小時候我和你爸工作忙顧不上看顧你,可這些年你的各種生活費用都是我們出的!你說我控制你,說我試探人家,我這樣不是為了你好嗎?你看看你,一個女人三十了!你有什麽啊?你在大城市混出什麽來了?是,我是提倡女生應該經濟獨立,可你如果想一直留在這裏不就得找個條件好的嗎?如果你要是跟我回家還有這些事嗎?”
邵希挽帶着血色的嘴角彎上一抹凄涼的自嘲,帶着莫名複雜的眼光斜睨着邵媽媽笑道:“生活費用,條件好,你看,我半點也沒說錯,你們眼裏真的只有錢。你根本不會在乎你給我安排的生活和工作是不是我喜歡我想要的,眼前這個人是不是我愛的,我看你也根本不在乎我在這兒過得好不好吧?我每個月給你們彙一萬,你不知道的是,我每個月還要給爺爺奶奶也彙一萬,你這麽自诩精明的人,怎麽不算算如果我真的掙的是你以為的數字,我該怎麽繼續在這兒活着啊?”
原本邵媽媽還想繼續反駁着,聽到後面卻也被她的話晃了神。對啊,她每月按時給家裏彙款,以她對她爺爺奶奶的感情,彙款自然只會比給家裏更多但不會少,這就已經兩萬多了,再算上一線城市的生活開銷…邵媽媽疑惑的眼神裏帶了幾分驚詫,質問着她道:“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工作?到底開多少錢?”
“呵。”邵希挽笑了一聲,反身轉進卧室翻出一堆單據證件,攤擺在桌子空白處,一邊給邵媽媽數着,一邊自嘲地念着:“您還是這種頑固執拗的思想,一味地覺得自己的認知是對的。實際上經濟市場早就不是您腦子裏的那個樣子了,我掙得每分錢都幹幹淨淨,就是因為我說了您不信我才已經懶得說了。”
邵媽媽畢竟是從事經濟工作了大半輩子,工資財務表和彙款單她還是能看得清楚,可看到那些數字和年份以及收款人,她屬實有些不能接受這些不符合自己世界觀的實證擺在自己眼前。“我在北京那輛車就是我全款買的,為了您安心,我說是我租的,我的年薪早就不是你知道的那幾位數字了,工資表,給家裏的彙款單,車本,房本,存折,你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陸遲以看見那張紅色的房産證,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她買了房?怎麽都沒有知會過他一聲,便無聲無息地購了一處自己的房産?
他心底滲着幾分隐隐的黯然和神傷,看着日期上的七月份,不過就是才一個月前的事情,可他卻毫不知情。
也是,她自己的生活安排,自己有什麽資格去幹預呢?只是他覺得難過的是,原來她從來不相信自己可以給她足夠的溫暖和依靠,也從未真正把這裏當成過屬于她的家。
原來她的計劃一直都在悄無聲息地進行着,只不過,他從來不在她的計劃之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