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門壁壘,當今大陸上大奧術師們最優秀的智慧結晶。它本是用以防範來自北方的亡靈軍隊,然而早在建立之時,這群富有真知卓識的法師們就認為:它一定會有主動打開的一天,為的是城內的軍隊能夠向北反擊,一舉肅清北方所有的亡靈勢力。
它從來不是龜縮一隅的屈辱,而是等候反擊的號角,是對未來勝利的無限期許。
要打開白門,必須要有大奧術師們的咒語和守城軍隊的協助。在只有咒語的情況下,它僅能打開法術效果,這意味着大門僅能在法術的影響下緩緩移動。
這個時候,雅度尼斯在下令:“抓住瑟納沙!抓住阿芙蒂爾,他們犯下了叛國的重罪!”
所有人都攝于他的命令時,只有一支軍隊沒有聽從他。
那是為守衛白門而生的軍隊,他們的指揮官對一切置若罔聞,只在這時怒吼道:“收緊閘門!放下開關!将白門重新合攏!”
人力被緊急調集起來,奔向了門旁兩道用以手動開合大門的機關。
但他們未能如願。
因為瑟納沙。
瑟納沙仍站在原地,他遭到背叛,但他平靜得不可思議。他的影子已在白門巨大的陰影中彙聚起來,形成了一道陰影的領域——無人膽敢侵入。
就像他血緣上的父親那樣,瑟納沙有着大魅魔的天賦能力。
"我不是惡魔,但我希望我是。"他說。
他的嗓音逐漸沙啞而富有磁性:“我希望我是惡魔……我将使用我的鈎尾親吻你們每個人的心髒,我将用我的利爪剝開你們虛僞的人皮,我将用我的利齒吮吸你們的骨髓、品嘗裏面流淌的毒液……”
暗紅色的眼眸逐漸燃燒成豔紅色,修長五指漸漸屈籠成為利爪,缭亂的碎發中緩緩生出彎曲的羊角。陰影自他的腳下升起紮入他的脊背,很快從皮膚中破裂而出,化為新生惡魔的肉翼。
人們太過驚恐了,以至于軍隊都不敢上前包圍他。
雅度尼斯抓着王後阿芙蒂爾,高聲叫道:“瑟納沙,不要再妄想了!你犯下的罪孽已經足以死上千百回……想想你的母親!”
阿芙蒂爾的聲音在此刻是那麽微弱,她只低低哭泣道:“不要,瑟納沙,不要背叛我……不要走到惡魔的陣營裏去,那不是你的錯啊——”
猩紅雙目寧靜地看着他們。
瑟納沙說:“我希望我是惡魔……屆時我将以毀滅你們所有人……作為我最大的享樂,每一個人都會為今天……而付出……代價!”
屬于惡魔的陰影在他腳下極速蔓延,籠蓋了純淨的白門。
在逐漸打開的通道面前,亡靈軍隊在他的身後發出靈魂的嘶吼聲。
然後,他們見到了光。
……
一天之前,千萬公裏之外,黑淵峽谷的戰場上。
王帳中,萊茵哈特猛地睜開雙眼,問道:“北方有什麽新的消息?”
禦醫正在為他處理傷口,擦拭額頭涔涔冷汗後說:“沒有,陛下,王太後新傳來的消息,宮中一切安好,國內也是。”
萊茵哈特疲憊地閉了閉眼,忽然又道:“不對,召宮廷法師,我要親自問他!”
就在這個時候,宮廷法師便從帳外闖了進來,他也穿着一身束身的皮甲,臉頰上的污泥和血跡已經道道幹涸。他單膝跪在萊茵哈特床前,有一瞬間震驚于人王已然灰白一片的發色。
人王道:“什麽事?說。”
宮廷法師說:“陛下,光之王陛下第三次拒絕了我們請求增援的要求。瑟銀議會的大奧術師今天遭到了偷襲,他們要求将法師的陣線繼續向後挪三公裏——”
人王冷冷道:“月精靈那邊呢?”
“失去了月之王陛下,沒有領袖,他們一直拿不準主意。”宮廷法師說,“以銀葉家族為首,還在我們後方逗留。他們說在三天之內必須遵守光之王的谕令而退兵,但是慕幽閣下為我們說服他們,多逗留了一會兒。”
“慕幽?教皇終于來了嗎?”人王沉默許久,忽然推開他的禦醫,站起來張開雙手,“上甲,我要親自去一趟。”
“陛下!”
人王對所有人的阻攔視而不見,執意重新上馬,配上了他的大劍。
他望向東方灰藍色的天空,這場戰役已經持續了幾個月這麽久。人類軍隊從最初離開國境時的近百萬,到現在只剩下區區十幾萬還能夠堅持,他們不但孤軍奮戰,而且精疲力竭。
而亡靈是不知疲倦的,除了他們的指揮官——兩名亡靈大君,已有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戰場後方,月精靈陣營中。
失去了月之王之後的月精靈重回到傳統的社會體系,以家族族長為代表,進行圓桌會議。
此刻,會議上還有教廷的教皇慕幽冕下,正在說服衆人繼續參戰。
但月精靈的顧慮是顯而易見的:“我們隸屬于精靈帝國,月王陛下在時,我們響應他的征召前來;月之王陛下如今不在,我們理應聽從諸精靈王之首——光之王陛下的命令。他令我們保存實力,即刻回國。如果違背他的命令,即便我們在這裏得到勝利,回去之後也将受到懲處。”
慕幽緩緩道:“蘭內爾,你是我們的兄弟姊妹,在場諸位,都是沐浴在光明之下的人。”
在場的月精靈們紛紛低頭,一手輕輕撫在胸口:“光明聖廷的教誨,我們都曾聆聽。我們恪守美德,但我們也不能放棄對陛下、對帝國的忠誠。”
慕幽環視着在場所有人,在這裏他說出了一句話,這句話當時平平無奇,但在一百年內将會在精靈帝國當中掀起驚濤駭浪,乃至于令整片大陸上所有國度的王權都蒙受陰影。
他說:“你們是天上神國的子民,不受地上王國的法律約束。”
光明聖廷此後長達一萬兩千年的統治史,便從這時開始,悄悄展露了一點猙獰的眉目。
在場所有的月精靈,無不心神巨震。
便在這個時刻,萊茵哈特闖入到了他們的會議室中,不顧守衛的阻攔,他挽起了弓。
人們發出驚呼聲,但這時已根本來不及阻攔。
弓弦輕振,一枚箭矢極速地飛掠過被懸挂起來的魔法燈,将青色火焰倏然熄滅,随後“當”地一聲沒入了牆上的戰略地圖中。
當魔法燈被重新點燃時,人們看見這支箭深深沒入了代表亡靈大君的令牌中,将它釘在地圖上,裂出了道道蛛紋。
萊茵哈特冷冷道:“我的箭,比起貝蘭蒂斯,如何?比起光之王,又如何?”
沒有人回答。
人王将弓箭丢在地上,掀開門簾,讓外面的天光洶湧地湧入室內,然後說:“我聽說你們失去了領袖——真是胡言亂語!這裏還有一個王,他還站在戰場上!”
這已經是黑淵峽谷戰役爆發的次月。
月精靈殘部公然違抗光之王的命令,毅然參與前線戰場。
那個夜晚,也是月之王貝蘭蒂斯死去的第一個月圓的夜晚,按照習俗,他們應在夜裏唱着精靈的挽歌,祈求月神艾蒂凡尼将他的靈魂接引進入祂的神國。
可是,月神并沒有出現。
貝蘭蒂斯的遺體在月下化為螢火,許多人圍繞着他痛哭失聲,直到淩晨時分。
一切都是靜谧的,像有神秘的指引在淩晨的霧氣裏回蕩。
他們看到貝蘭蒂斯的身影,缥缈而又柔美,就像月之王生前每一次出現那樣,只用一個輪廓就可以組成世上最華美的畫作。
貝蘭蒂斯提着一盞油燈,從容地向外行走,長袍在地上滾動如雲煙。他所過之處,便有神秘的光長久地萦繞不去。人們跟随着他最後來到目的地,找到了他生前使用的那把長弓,倚靠在一棵月桂樹上——它原先已經損毀了,但不知為何竟又神秘修複。
當有月精靈拉開這把弓時,弓弦上出現的是聖光凝聚而成的箭矢。
次日,自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的,是一輪潔白如玉的光環,它的光芒明亮而又柔和,仿佛能夠照徹世上所有的陰影。
所有邪惡的生物,都在這光下面被炙烤。亡靈不得不潛伏入地平線下,而惡魔無法用肉眼正視天空。
教皇平靜的聲音漸漸籠罩住這片戰場,他說:“我向你們應許過的光明,今日來了。”
……
這光明只用一剎那的時間,已鋪展開整片天空,也侵入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白門壁壘的內外,都見到了這光。亡靈在光中是脆弱的骨架,甚至就在打開的巨門之前碎裂,化為齑粉。
沒有人不為這恢宏的神跡而流淚,他們驚愕地仰頭看着天空。
有人跪倒在地,痛哭失聲:“是我們的救贖來了,是光明來洗滌我們所有的罪惡……我們至高至善的父神,為我們留下了莫大的慈悲啊!”
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戰意,只有阿芙蒂爾忽然掙脫了束縛,她撲倒在瑟納沙的身上。
她扯下自己身上的輕紗,蓋住屬于惡魔的角和翅膀,對瑟納沙說:“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我的孩子。惡魔不能,人類不能,光明也不能……萊茵哈特知道所有的真相,瑟納沙,等他回來,一定要等他回來!”
她說完,奮力将瑟納沙推出了白門之外。
然後她張開雙手面向白門內的人類,攔在巨大的白門壁壘之前。她的渺小,猶如接天蔽日的海浪之前,倉皇打開薄翅迎接的蜉蝣;她的無畏,或許更甚于此。
瑟納沙張開翅膀,飛行在蒼茫骸骨軍隊上,看見宏偉的白門漸漸合攏。
門內是他的國家,他的父親萊茵哈特的國家。他失去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