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馬爾杜克
程陌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鄒箐箐這個女人,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就太過精明和算計,相貌豔麗不假,卻讓人想到美麗卻有毒的罂粟,不得不時刻提防她會不會突然從背後捅你一刀。程陌和鄒箐箐沒什麽感情,可就算前面有過不少這樣的時刻,見到這樣一個前一秒還飽滿嬌豔的女人,後一秒便血液失盡成為了一具枯屍,他心裏依舊有複雜情緒一劃而過。
一只手從後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秦楚河走到他身邊——除非緊要時刻,否則秦楚河總是跟他保持着一種止乎禮的距離。
“走吧,天黑了。”秦楚河還是那樣不溫不火,鄒箐箐的離去并未對他造成多大影響,事實上程陌也确實沒有見過他有過失措的時候。像是知道程陌在想些什麽似的,他表情松動一點,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倩倩一樣以命相抵,所以大部分人都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游戲中的死亡并不算什麽,只不過是一次失敗的副本挑戰而已。你才來這個游戲,見得多了就好了。”
“雖然天黑之後俄安內不會再出來行動,但是難保不會有其他的什麽東西,我們先去找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确認一下今晚的安排。”秦楚河拍了拍程陌示意他跟上,朝之前他們所在的中央聖道的方向走去,“在遇到俄安內之前我看了一下,這邊房屋的門基本上都被破壞了,晚上難以保證安全。”
“所以我們要去哪?馬爾杜克的神殿嗎?”徐清開玩笑地說。
卻沒想到秦楚河神色認真不似調笑,點了點頭肯定道:“去神殿。”
“啊?”徐清呆了呆,反應過來之後一把拉住秦楚河,咬牙道,“主殿這麽醒目,我們都知道裏面一定會有點東西,但是好是壞你能保證嗎?現在天色這麽暗,情況又不明,貿然闖入主殿觸發別的機關怎麽辦?”
“我不能給你‘那裏絕對安全’的保證。”秦楚河淡然地看着他,“但是我之前承諾過,如果你們不作死,我可以保證隊伍在通關前最多只損失一個成員。當然如果你想單幹我也沒意見。”
“不需要你這種承諾。”像是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冒犯般,徐清臉色極差地看了他一會兒,內心似乎經過了劇烈的天人交戰,最後還是咽下了這口氣,忍氣吞聲地跟在了隊伍的最後。
<<<
與城區的普通民房相比,埃薩吉拉神廟極盡恢弘莊嚴。整個神廟為正方形占地,正中心是一座七層高的塔樓,那便是神殿的主體。塔樓每層都由一種固定顏色的釉磚鋪就,而供奉着馬爾杜克金像的頂層上,釉磚由單色變為多色鋪疊,彰顯這一層的與衆不同。
如秦楚河所言,他們平安上至神殿第六層,一路上風平浪靜,只有神殿外奔騰而去的幼發拉底河發出隆隆水聲。此刻天色盡黑,濃得像墨一般的夜空中沒有一顆星星,一輪青白的鐮刀月灑下稀薄的光輝,外面的一切景色都在夜色掩蓋下不甚真切。
幸運的是,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神殿裏的長明燈依舊燃燒着,免去了他們尋找照明設備的煩惱。在不知道馬爾杜克金像會觸發什麽事件的情況下,一行人保險起見決定今晚先在第六層休息,等第二天天亮後再去頂層查看。
馬爾杜克神是巴比倫的守護神,在巴比倫王朝的地位很高。這一層是最接近馬爾杜克金像的地方,也就是說法上‘離神最近的地方’,被這裏的人民當做供奉之地,在大殿正中修建了一個巨大的祭臺。多虧了這個祭臺,他們在其中找到了一些食物和水。
“幸虧他們祭神用的是吃的,萬一擺個死人可就要被惡心死了。”徐清皺眉嚼着幹巴巴的烤馕,出乎意料地沒有抱怨食物難以下咽,他看向秦楚河,“明天什麽計劃?”
“雖然今天抓到了鄒箐箐,但明天白天俄安內應該還會再次出來巡城,抓住剩下的我們幾個。它的設定是‘屠城’,需要确保城市裏沒有一個活物。”秦楚河分析道,“保險起見,我覺得我們要想個辦法徹底解決它。”
“但是有個問題——那種半人半魚的形态看上去笨重,但剛剛我們也看見了,它跑起來的速度其實非常快,如果被抓住的話,基本上就會像鄒箐箐一樣被吸幹血死掉。”秦楚河沉思了一下,“我們手頭也沒有趁手的武器,硬碰硬不太保險,不如……”
他忽然擡起頭看了一眼頭頂。
程陌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馬爾杜克也是活的?”
“是。”秦楚河輕聲說,“俄安內的設定是‘破壞’,而馬爾杜克的職責是‘保護’,在這種情況下,理論上他們兩個會互相為戰。”
“如果馬爾杜克真是活的,為什麽在俄安內屠城的時候沒有出現?”劉筱提出了疑議。
“缺少蘇醒的契機。”徐清忽地開口,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那幫蠢貨平民把他當做天上星一樣可望不可即,但不知道這個神其實是可以蘇醒的。上面那個馬爾杜克應該需要什麽條件才能蘇醒,但條件是什麽呢?”
“明天就知道了。”秦楚河依舊不急不躁的樣子,找了個靠近程陌的位置,和衣側卧了下去,“今晚應該不會出什麽狀況,先休息吧。”
<<<
程陌在一片焦灼的燥熱中醒來。
這裏的夜晚氣溫也不見絲毫下降,縱使睡在神殿之中,無處不在的熱空氣依然讓他感到呼吸困難。程陌前一晚翻來覆去很久才睡着,後半夜又被喉嚨的灼痛驚醒好幾次,讓他在清晨醒來的幾秒整個人都有些懵。
其餘人還沒醒,只有一個清瘦的影子站在角窗邊,正向外看着什麽。逆光的緣故,程陌只能看到他削薄的剪影。
此刻時間懸停,四周靜寂,上帝之手抹去多餘的背景。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像是要把程陌拉回一個并不存在的往昔。
秦楚河突然回過頭:“程陌?”
程陌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抑制住了連自己都覺得莫名的淚意。不知該怎麽解釋,只能匆忙扯出一個笑容,含混道:“恩?啊……沒事,你醒得好早啊。”
秦楚河探究地看了他幾秒,像是在判斷他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說那般沒有問題,所幸秦楚河似乎想起了一件更為緊急的事情。
“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有什麽不對勁?”他問程陌。
經他這麽一提醒,程陌才注意到了從他醒來那刻一直揮之不去的那股怪異感,像是有什麽東西跟昨天不一樣了。
徐清和劉筱還在熟睡,周圍很安靜,只能聽見他們淺淺的呼吸聲。
程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安靜……今天太安靜了。昨天他們來到這裏的時候,外面隆隆水聲沉悶如雷,他還記得徐清為此抱怨了很久,說水聲影響他的睡眠。而今天外面一片死寂,從他醒來到現在,竟然一絲一毫的水聲都沒有聽見過。
秦楚河讓開一點位置:“過來看看吧。”
程陌走到他旁邊,朝窗外望去。下一秒,他呆住了。
幼發拉底河幹了。
昨天還波濤不絕的河水在今天悉數消失,空留下幹涸龜裂的黑色河床,深深的裂紋像是直嵌入地底。更令人恐懼的是,高懸的太陽似乎離地面更近了一點,從昨日的暖黃變成今天的深橘紅,像一塊發紅的熾熱烙鐵。外面急劇升溫,洶湧的熱氣讓窗外的一切景色全部扭曲變形,飄來的空氣中隐隐散發出一股焦糊味。
“副本進度加快了。”秦楚河叫醒了徐清和劉筱,“外面氣溫太高,出去會立馬脫水,我們要在這裏解決俄安內。”
“俄安內這個時間應該在城區內,劉筱去角窗那裏看一下它的具體位置。雖然白天在陸地上對它沒有影響,但是今天它已經沒法回到水裏了。天色一旦全黑,俄安內就會觸發‘暴怒’模式,我們所有人都會死。”秦楚河道,“程陌和徐清跟我一起去上層喚醒馬爾杜克,現在只有他能解除俄安內的威脅。”
徐清難得沒有對秦楚河的決定提出什麽異議,三人飛快地跑上頂層,馬爾杜克的巨大金像被供奉在主殿正中央,手拿黃金權杖的主神正威嚴地俯瞰着他腳下守護的城土。
秦楚河沒有一絲停頓地跑向金像,抄起金像底座上的一只銅柄彎刀,毫不猶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反手将血液甩在了馬爾杜克的臉上。
“你的城都死了,還要做個縮頭烏龜麽?”秦楚河冷冷地看向金像。
不知是不是程陌的錯覺,他感到馬爾杜克似乎動了一下。
天邊突然傳來了滾滾雷聲,與此同時,眼前金光大盛,金像外殼片片脫落,一個巨大的影子在刺目的光芒中脫殼而出。
他手持的黃金權杖鑲滿無數珠寶,繁複的紋身遍布裸露的雙臂和脖頸,一條碗口粗的巨大蟒蛇攀附于他的頸項,幽綠的眼睛中閃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馬爾杜克低頭審視着秦楚河,看着這個喚醒了他的渺小人類。大蛇從他脖頸間探出腦袋,朝秦楚河不懷好意地吐着信子。
“俄安內從聖道朝這邊來了!你們在幹……啊!”劉筱急急地從旋梯口探出頭來,被蘇醒的馬爾杜克和大蛇吓了個趔趄。
“知道了。”秦楚河朝劉筱點點頭。
他毫不在意地甩去手上的血液,看也不看馬爾杜克地,只冷淡地開口:
“去做你該做的事。”
在其餘人的目瞪口呆中,大蛇收回了腦袋,而馬爾杜克頓了頓,居然真的朝天空舉起了那柄象征主神地位的權杖。
仿佛在回應着這柄權杖的,天邊傳來了一聲隐隐的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