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故人
偷襲不成,也試探到了秦楚河的身手,黑暗中的兩人再沒了下一步進攻的打算。此刻塵埃落定,微風吹散遮住月亮的稀薄雲層,暗處的偷襲者終于顯現出真實的樣貌來。
那是一對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十幾歲的模樣。少年身材略矮,一頭刺猬般炸起的褐色短發,眼神中透出一股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桀骜;而女孩明顯比少年高出一截,紮着利落的雙馬尾,大紅裙擺下露出發育良好的一截小腿,早早就能看出日後必定是個美人胚子。
與略顯稚嫩的五官不同,兩人手上的武器彪悍異常——少年姿勢規矩地舉着一對流星錘,腦袋大小的銅綠雙錘綴滿狼牙般尖利的直刺,方才就是這樣的重物硬生生将地磚砸了個深坑;而女孩則随意得多,鐮刀長柄被她毫不在意地搭在肩上,好似那柄足有她半個身子長的冷鋼彎刀只是個輕飄飄的小玩意,而不是差一點就削下程陌腦袋的大家夥。
“身手不錯嘛。”少女輕笑一聲,柳葉般的細眉梢揚起一點,“區區警棍擋下了我的鐮刀……用了高階強化道具?”
“跟他們費什麽話,到咱們地盤來的人,先脫一層皮再說。”少年不悅地盯着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眼中警覺意味濃厚,像只被人侵犯了領地的小獅子,朝闖入者亮出銳利的尖牙。
“綠鯉魚,你怎麽總是這麽莽莽撞撞?”少女不滿地斥了少年一聲,少年立馬癟了,撓着腦袋不再說話,似乎少女才是他的軟肋,“剛剛那種情況還能騰出精力給警棍加裝高階道具的人,你覺得會是弱雞?”
“好了,自我介紹一下——”少女從高高的中庭圓頂一躍而下,落地輕盈如飛鳥,馬尾高高揚起又落下,像是立刻忘記了剛剛不成功的偷襲,十分自來熟地朝程陌伸出手,“你好,我是紅鯉魚。旁邊那個豆丁,是綠鯉魚。”
“誰是豆——”少年立刻炸了毛似的吼出聲,只是說到一半便被少女一句伴随着輕哼的“你閉嘴”給哽在了喉嚨裏,只十分憋屈地轉過了身子,有些惱怒卻又不舍得對少女發作似的。
少女伸出的手指細嫩如蔥,看上去并不像一雙剛剛握住那種兇惡武器的手。程陌猶豫了一下,雖然對方才的偷襲十分介懷,但又覺得讓少女把手伸到現在有些尴尬,便伸手想要禮貌性地碰一下。
秦楚河适時地攔住了他。長直警棍伸了過來,撥垃圾般挑開少女的手,側着的掌心被翻開,露出指縫間一枚閃閃發亮的薄利刀片。
“下次打招呼的時候,還是帶點誠意吧。”秦楚河神色不愉,卻沒有了先前的緊張,似乎少女的出現讓他想起了些什麽,不冷不熱地問道,“驢呢?”
确實,他們的隊名叫“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想來似乎應該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程陌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心裏一凜,不知他們二人會不會遭受第三波偷襲,但秦楚河的表情卻并無異樣,似乎那只是個平常的問候。
少女眉梢又是一挑,而少年表情則直接得多,立刻有些驚疑地在秦楚河身上打量了好幾個來回。過了半晌少女才不動聲色地朝不遠處廊廳的陰影裏喚了一聲:
“驢。”
起初程陌以為會從黑暗中走出一個瘦高的影子,然而他居然聽見了一聲懶散的貓叫。一只胖得像球一樣的黃褐橘貓從陰影中滾了出來,見多了兩個陌生人,橘貓愣了兩秒,立刻端正了姿态,盡全力伸直了渾圓肚子下的小短腿,緩然又不失傲慢地踱了出來,努力維護剛才盡碎的尊嚴。
它走向月光中的秦楚河,在他站立的陰影中停頓了幾秒,有些費力地仰起全是肥肉的圓臉,盯着秦楚河看了好幾秒。不知是不是程陌的錯覺,橘貓那對被肉擠成一條直縫的小眼睛,忽然睜大了。
“喵——”一聲無限缱绻的貓叫從它嘴裏飄了出來,那張圓餅似的大臉忽然透出一絲重逢初戀情人般的嬌羞來。
秦楚河蹲下身,伸手撓了撓肥貓圓滾滾的下巴。
少女的表情從訝然,到震驚,再到欣喜若狂,只用了幾秒。她忽然尖叫一聲,拔腳便朝他們這邊沖了過來,一躍而起,三兩下抱住秦楚河的脖子,整個人像只樹袋熊一樣挂在了秦楚河身上。
“小哥哥!”
程陌被少女的一百八十度轉彎驚到了,好在少女只放肆了那麽幾秒,而後立刻規規矩矩地把自己從秦楚河身上拔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臉,道:
“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有點激動。”
秦楚河倒也沒生氣,只朝程陌的方向走過去一點,對程陌說道:“以前一起玩過副本的人。”
“明明是一路carry帶我們飛上高階玩家榜的人生導師……話說你是又換ID了嗎?要不是這次帶驢過來,我們還真認不出你。”紅鯉魚叨叨個不停,與秦楚河的重逢讓她立刻從一個高冷美少女無縫切換成了癡漢一號,見程陌有些不明所以的樣子,她解釋道,“驢性格比較刁鑽,綠鯉魚都不讓摸毛,唯獨對小哥哥情有獨鐘。這游戲除了隊友之外沒辦法靠長相區分玩家,所以帶驢比帶什麽都管用。”
“所以驢是……?”
“他們兩個養的寵物貓。”秦楚河言簡意赅地答道,“攜帶現實世界寵物是高階玩家的特權,這只貓有特殊屬性加成,可以無視當前外表區分玩家……恩?你是在吐槽它的名字?”
秦楚河覺得有些好笑似的,揉了揉程陌的腦袋,朝紅鯉魚說道:“這個問題你來解釋吧。”
“嗨,這貓最初領回家的時候,我們給它起的名字是Luc,盧克。本來這名字啥毛病都沒有……直到有一天這人姨媽來家裏做客。”紅鯉魚沉着臉指向綠鯉魚,“誰能想到他姨媽是個在法國待了二十年的老女人呢,那一嘴法國口音,撇都撇不回,見着Luc脖子上挂着的名牌沖上去就一頓‘驢驢驢’叫喚[注1]……最傻眼的是這敗家玩意,居然愛上了這個蠢名字,從那之後叫別的它都不回。”
紅鯉魚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戳着Luc的小肥臉,而後者毫不在意地蜷在她的腿邊,有恃無恐地打了個哈欠。
“紅鯉魚把你當老師,我可不。”綠鯉魚突然打斷了他們的敘舊,他似乎對秦楚河敵意頗深,“既然到了我們的底盤,過路費先交上來。”
話音剛落,秦楚河與程陌的賬戶上便扣除了三百萬。
“你!”紅鯉魚氣急,這操作卻無法撤銷,只能恨恨地跺了下腳,“你就是嫉妒!”
綠鯉魚也不辯解,看向秦楚河的目光中敵意不減,冷哼一聲便背過身去。
“說正事。你們在這裏因為什麽事耽擱這麽久?”秦楚河收了神色,有些嚴肅地問道。
一提到這,少女的臉便垮了下來,看上去十分愁眉苦臉:
“唉,別提了,這破地方的通關條件是‘讓所有文物得到安息’,你能想象嗎?啊?這可是歐洲四大博物館之一。真是被這要命的通關條件搞到心理崩潰。”紅鯉魚翻着白眼,有氣無力道,“我倆到這兒之後就沒休息過,解決了幾乎所有的釘子戶,只有一個女孩子,說什麽都不肯走,問她有什麽心願也不說話,就那麽默不作聲地看着你。哎,被搞到沒轍。”
她垮着張漂亮的小臉,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麽棘手的事情。秦楚河沉思了一會兒,道:“帶我們過去看看。”
等的就是這句話!紅鯉魚一躍而起,避開了醒目的大中庭,拉上程陌與秦楚河走進了旁邊的主廳,綠鯉魚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紅鯉魚推開展廳的大門,一邊道:“這邊晚上跟個菜市場似的,你們可得有個心理準備。”
她話音剛落,偏廳大門應聲而開,一個灰白的大理石圓盤從門裏飛了出來,不偏不倚地砸向綠鯉魚的腦袋。綠鯉魚此刻正心情不佳,冷哼一聲便用流星錘擋下來,猛地發力砸了回去。“咣當”一聲,不知砸到了什麽,門裏傳來一聲夾着異邦語言的痛呼。
此刻大門洞開,程陌看着裏面熱鬧非凡的場景張大了嘴。
只見玻璃展櫃不知什麽時候悉數打開,裏面大大小小的藏品全都活了過來。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埃及館,一只帶着金色耳環的黑貓如閃電般竄過,巨大的獅身人面像正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前蹄刨着虛無的土地,身體卻無限伏低,宛如野獸見到畏懼的人類。不遠處的黑色石板邊,四個塞赫麥特女神[注2]正吵得不可開交。
一個通體全黑的法老伸出胳膊攔住了他們,開口時威嚴的聲音如滾滾洪鐘:
“此乃法老安息之地,汝等擅自闖入,吾将窮盡一生詛咒汝。”
“閉嘴,阿蒙霍特|普[注3],收起你那咬文嚼字的叨逼叨。上次在我面前叽叽歪歪的教訓還不夠多?”紅鯉魚沒好氣地亮出手裏的鐮月彎刀,不偏不倚地架上法老脖子,威脅道,“還是你想再試試看脖子分家的滋味?”
阿蒙霍特|普立刻神色不安地瞟了眼閃着寒光的彎刀,灰溜溜地滾回了自己的展臺,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專心地扮演起一個供人參觀的靜态展本。
“這幫家夥被困在那些‘容器’裏太久了,只有實現願望才能讓他們變成實體自由移動,否則就只能是一團輕飄飄的虛影。”紅鯉魚一邊解釋,一邊目标明确地在大亂鬥一樣的展廳之間前行,對眼前的混亂早已免疫——樓梯口處,希臘和羅馬的雕塑們正打成一團,起因是沒頭的命運三女神不知被哪個混蛋掀了裙子,“反正他們打得再兇,第二天也都能恢複原樣。”
“但是有一個小可憐就不行啦。”紅鯉魚一邊說,一邊麻溜地爬上樓梯,帶領程陌與秦楚河兩人來到了博物館的第二層。
進入這一層之後,氣氛肅然一變。與樓下的雞飛狗跳不同,這裏靜谧異常。朱色立柱十足威嚴,而绛紅的大片牆壁,讓人想到千裏之外故國的宮牆。飛天在長廊盡頭悠然起舞,寶珠搖曳,似在鈴鈴作響;三彩羅漢盤腿坐于飛天之前,法相森嚴,已然入了禪定;龍紋琉璃中巨龍擡眼,細膩龍鱗上赫然滑過幾道幽然藍光。
然而所有的這些,都不及眼前那樣東西來得攝人心魄。它是那麽美,美得讓人看一眼,就被震撼得快要流下淚來。
那是一頂金絲堆累、翠羽為綴的,七龍五鳳冠[注4]。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裏是一個法語梗。在法語中,Luc中的u發音類似中文拼音中的ü,末尾c不發音。
【注2】Sekhmet。古埃及的戰争女神。
【注3】這裏指阿蒙霍特|普三世,Amenhotep III,古埃及十八王朝第九法老。
【注4】國內鳳冠多為明制,比較出名的有“十二龍九鳳冠”、“九龍九鳳冠”、“六龍三鳳冠”和“三龍二鳳冠”,出土自明神宗萬歷帝定陵。大英博物館中确有一頂明末清初的鳳冠,出于對文物的尊重,此處提及的鳳冠為劇情需要的杜撰,形制無從考究,切勿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