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歸主
一團黑色火焰從窗戶中湧了出來,奇異的是,此刻窗戶卻是完好無損的。那一團黑焰如若虛影,無視了玻璃的物理阻隔。
“啧,麻煩。”紅鯉魚柳眉一挑,有些不耐地“啧”了一聲,沖出去的腳步卻沒停,程陌只看見一團火紅的影子從眼前一閃而過,少女纖細的背影已然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上。
綠鯉魚見狀立刻抱着Luc緊追出去,他似乎與紅鯉魚寸步不離。不知是不是對秦楚河抱有天然的敵意,經過秦楚河身邊的時候他故意放出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好似這亂子是程陌二人惹起來似的。只有Luc在綠鯉魚懷裏百無聊賴地抻了抻爪子,因為被打擾到難得的睡眠而發出一聲不滿的“喵”聲。
直到紅鯉魚與綠鯉魚全都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程陌這才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那頭戴鳳冠的少女居然不見了。展廳重歸寂靜,豔目的鳳冠依舊靜待在玻璃展櫃裏,只是金玉綴累的表面上,似乎滑過一絲璀璨的亮光。
秦楚河對綠鯉魚顯而易見的敵視不以為意,女孩虛影的消失也似乎并不是什麽大問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爆炸聲傳來的對面窗戶——現在黑焰已經止住,只餘下一些黑霧一般的煙塵從緊閉的窗戶中散逸出來,夾雜着微不可見的銀色光點。
“他們應該已經處理好了,過去看看,那方向應該是埃及館。”秦楚河轉頭看向程陌,原來他之前不急不慌是在等紅鯉魚與綠鯉魚過去将事态控制下來。
一直以來秦楚河在副本之中都講究重要的事情親力親為,這次顯現出的對紅鯉魚與綠鯉魚難得的信任姿态讓程陌倍感好奇,不由得一邊跟随上秦楚河的腳步一邊問道:
“他們,你很熟嗎?”
“不算特別熟,就像紅鯉魚說的,無非是在之前的副本裏帶過他們幾次而已。”秦楚河腳步不停,“別看他們一副沒長開的樣子,玩這個游戲已經很久了,算是很難碰上的經驗豐富的老玩家。”
“我看綠鯉魚對你的态度,似乎不怎麽喜歡你?”
秦楚河不以為意:“他喜歡紅鯉魚,但剛剛你也看到了,那小姑娘有點黏我,青春期的小孩吃點醋什麽的,正常。”
程陌被他話裏的一番正經逗笑了,秦楚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啊……”程陌收起笑容,換成一副正經臉,低聲道,“突然多了很多人情味呢。”
他的最後一句話淹沒在驟然響起的慘叫聲中,面前埃及館的大門“砰”地一聲猝然打開,一個影子慌不擇路地沖了出來,只是好巧不巧地直直朝秦楚河撞了過去。秦楚河皺了下眉,反應敏捷地側身讓開,趁那人不備猛地将那人手腕反扭到背後,這之後,程陌聽見了今晚的第三聲哀嚎。
“媽啊——鬼——”
那是一個相貌年輕的中國男人,二十多歲的年紀,長相周正,西裝革履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個夜闖博物館的不速之客。只是這人似乎被吓得不輕,一張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國字臉皺成一團,眼淚汪汪的,剪裁得當的西裝因為剛才的一番折騰皺成一團,看起來像只被別人好一頓捉弄的棄犬。
“叫叫叫,再叫就讓Katebet[注1]再跟你面對面唱兩首歌。”紅鯉魚從敞開的大門內走了出來,面色不耐地抱着胳膊,受不了男人小媳婦般的委屈樣,“真沒想到把這裏弄得雞飛狗跳的人是個好哭精。”
秦楚河松開鉗制着男人胳膊的手,男人瑟縮了一下,朝燈光照不到的角落縮了縮,把懷裏的一個什麽東西抱得更緊了些——程陌注意到那似乎是一個牛皮制的深褐色皮箱。
這皮箱似乎對男人而言頗為重要,就算被吓得魂飛魄散,他也依然把皮箱緊緊地護在懷裏。
Luc收起了一貫懶散的表情,此刻那張圓滾滾的大臉神奇般地透出一股見慣風雨的從容。它仔細打量了男人半晌,而後短促地叫了一聲,爪子扒了扒綠鯉魚的胸口。
“NPC。”紅鯉魚回過頭,用口型朝秦楚河與程陌告知了這一信息。
“你們……你們是誰啊?”男人哭喪着臉。
“我還想問問你是誰呢?大晚上的偷偷摸摸溜進博物館,怎麽着,想當職業小偷?”紅鯉魚冷笑一聲,白光一閃,鐮刀刃尖恰好到處地抵上男人脖頸,“你也是挺能耐,好不容易哄睡着的木乃伊都能吵醒,我倆要是再遲來幾分鐘,你怕是能被Katebet弄進棺材裏與世長辭。”
“我不,唉,我不是!”雖然紅鯉魚語氣不善,男人也明白過來自己其實是被紅鯉魚與綠鯉魚救了一命,不由得吸了口氣,放松下來,“我叫李潤麒,三個月前從中國來到這裏,為了找一件東西。”
三個月前……程陌腦中忽然湧出了一個猜測。
“你要找的,是鳳冠嗎?”
男人眼睛登時一亮,也顧不得怕了,驀地站起就要朝程陌沖去,全然忘了紅鯉魚的鐮刀還抵在他的頸邊。盡管紅鯉魚眼疾手快地撤開了鐮刀,尖利的刃尖還是在李潤麒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細線。
“蠢貨。”紅鯉魚猛一挑眉,意料之外的見血令她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不爽了起來。
“對!我要找鳳冠,它就在這裏對嗎?白天,我……不方便,只能晚上偷偷過來。又不熟路,才誤打誤撞進了這個館。”他嗫喏着,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三個月前,我到倫敦,找到鳳冠的收藏者Phillip,想要購買那頂鳳冠。”李潤麒苦笑了一下,“但是老爺子出價高得離譜,遠超那頂鳳冠本身的價值,也高于我這次來身上攜帶的全部本金。我當時很沮喪,覺得這次一定是白跑一趟了。沒想到……”
“沒想到之後便傳出Phillip将鳳冠捐給大英博物館的消息。”程陌接上了李潤麒的話,他差不多已經能夠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概了,“于是你将目标從Phillip轉到了大英博物館,想要見到這頂鳳冠。但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麽非要晚上偷偷摸摸溜進來?”
“因為那個箱子。”秦楚河淡淡地,瞥了一眼李潤麒懷中那個有些年份的皮箱,抛出了一個重磅炸彈,“那裏面裝着霞帔吧。”
李潤麒抖了一下,目光從畏懼轉變成疑惑:“怎麽……你怎麽知道?”
“因為她在看着你。”秦楚河低聲說着,伸手指向李潤麒背後的方向。
程陌順着秦楚河的手指看去——那個紅衣的啞巴新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昏暗的回廊。
在昏暗的燈光下,她周身似乎籠罩着一層銀色的光,那頂綴滿翠羽珠玉的鳳冠在虛空中搖搖蕩蕩。那姑娘哀哀地盯着李潤麒懷中的皮箱,眼下那顆殷紅的朱砂痣似乎快要滴出血來。
“啊?”李潤麒懵懵懂懂地回過頭去,被驟然出現在身後的女孩虛影吓了一跳。
可下一秒,他便欣慰地笑了,似乎千裏迢迢從中國遠道而來,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李潤麒朝女孩虔誠地鞠了一躬。
“終于見到你了。”
他這樣說着,打開了懷中視若珍寶的手提箱。
那皮箱之中,果然是一幅金絲刺繡的深青織金雲霞帔,下面墊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大紅喜服。那霞帔深青為底,對襟用金線繡着如意紋,腰跨飾着月白的江水海牙,往下則是耀金的雀羽,顏色豐富卻不雜亂,形美如彩霞。
那姑娘瞧見一箱物件,霎時紅了眼眶。她本就生得柔弱,這滿眼含淚卻無法說出一字的樣子更是凄楚可憐。李潤麒從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喜服和霞帔,那姑娘顫抖着伸出手,只碰了一下,便把手縮了回去,像是那衣服燙人似的,眼中卻落下大顆大顆透明的眼淚來。
“穿上吧。”李潤麒低下了頭,眼淚實實在在地砸在了喜服上,大紅布料霎時暈開一小團深紅的水漬,“他……一直等着娶你過門呢。”
那姑娘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住,緩了好幾下才定住身形。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只咬住嘴唇,下定決心似的,朝李潤麒手捧的婚服伸出了手。
她的手甫一觸上,霞帔與喜服便籠罩上一層瑩瑩的淺色光芒,在這一層銀光中,姑娘做出了一個抽取的動作,霞帔與喜服的虛影便從實體上脫離開來,姑娘便由此将兩個物件的靈魂抓在手心。
她慢慢将喜服穿在自己身上,一絲不茍地整理好每一個邊角。那幅金雲霞帔被披上外裳,尾端的鳳紋金墜子垂落裙裾。她沒有華麗繁複的裝飾——金絲累珠的紅玉寶釵,紅珊镂金的流蘇耳環,亦或是牡丹高髻上簪着的翡翠珠花……可往那兒一站,只微微低首,便已是人間絕色。
李潤麒從箱中取出最後剩下的兩支大紅喜燭,點燃了它們。燭光搖曳,姑娘臉頰飛紅,宛如落日下的嬌豔牡丹。
這場遲到許久的婚禮終究補上了,大紅喜燭落下滴滴紅淚,李潤麒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姑娘,輕聲道:
“安息吧。”
身着華服的少女消失在虛空之中,霞帔與喜服上籠罩的銀光如潮水般褪去,長廊重回寂靜。紅鯉魚默不作聲地盯着少女離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你去找Phillip那老頭子買鳳冠的時候,他當真開了高價?”
“恩,遠超那頂鳳冠價值的高價。我告訴他鳳冠霞帔出自一人之手,必須成對,若他實在不願賣給我,我也可将霞帔贈他,只要他肯将霞帔與鳳冠擺放一處。他不肯,笑話我說這霞帔一看就是假貨,白送都不配入他的藏館。”李潤麒苦笑一聲。
“真是眼瞎。”紅鯉魚笑了一聲,語調滿是譏嘲。
紅鯉魚與李潤麒打着啞謎,而秦楚河也并無半分驚訝的神情,程陌不由得有些好奇。見到霞帔的第一眼他也覺得異樣,因為這霞帔美則美矣,卻再沒有初見鳳冠那時,給他帶來的幾欲流淚的震撼之感了。思來想去,他問道:
“難道霞帔是假的?”
“看你怎麽定義真假了。”秦楚河輕聲道。
“怎麽說?”
“從Phillip的角度而言,假的東西,其實不是霞帔,是鳳冠。”
作者有話要說: 【注1】Katebet,卡納克神廟中侍奉阿蒙神(Amum)的歌女,死後屍體被制成木乃伊,現存放于大英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