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魏玉舒沒有理會顧政。

他的視線穿過顧政, 落在了從顧政身後走出的易詞身上。

易詞穿着單薄的衣衫,臉色略微有些蒼白,然而他的嘴唇卻紅潤得不正常, 有些微腫。再看脖頸沒能遮住的位置, 上面有紅痕, 仿佛雪地上的一朵紅豔的梅花。

而魏玉舒只是身體僵硬了一瞬,很快恢複正常。嫉妒心是每個男人都會有的東西, 但這些比起易詞來, 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魏玉舒忠于易詞, 不管什麽模樣的易詞, 他都能接受。

魏玉舒下了馬, 朝着易詞跪拜了下去:“臣救駕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魏玉舒身後跟随的人馬緊接着翻身下馬,對易詞跪拜道:“陛下萬歲萬萬歲!”

易詞默然看着朝他跪下的人群, 他的表情沒有喜悅。他像是被千斤重擔壓在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問魏玉舒:“玉舒, 你認為我真的适合當一個皇帝麽?”

魏玉舒沒有說話。

他也不需要再說什麽。

從易詞的表情上,他已經讀懂了一切。

他成為秦國的相國, 不是為了自己的理想和報複,也不是為了複仇, 而是為了易詞。他不能看着易詞在秦國受辱。但現在,易詞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于是魏玉舒雙手摘下自己頭頂的玉冠放在地面, 一頭墨黑的發垂落下來,他的白衣冷得似雪, 黑發深沉如夜,一雙眼眸比星空還要深邃冷靜。他站起身,最後看了易詞一眼。

“易詞, 我走了。”

易詞睜大眼睛,整顆心因為魏玉舒的一句話而變得茫然起來,他的心空蕩蕩,像是失掉一塊。他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來。

于是魏玉舒就這樣走掉了。他穿過大軍,所有人為他讓出一條路來,他就這樣消失在易詞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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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論重來多少次,易詞都會做出今日的決定。

整個大秦國只有在顧政的統治之下才能維持統一,若是失去顧政這座壓在秦國的大山,偌大的秦國要不了多久就會分崩離析,重新分裂成以前的七國。

易詞已經見到過太多因為戰亂而起的禍事,他不想再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說他婦人之仁也好,說他冥頑不靈也罷。易詞只想看到天下再不起争端禍事,人人安居樂業,百姓富足安康。

魏玉舒走後不久,樂時的大軍也趕到了。

兩軍對峙,樂時的兵力足足超過亂軍的一倍。樂時遠遠看到顧政,高聲道:“陛下!”

易詞見到顧政眯了迷眼,似乎有些蠢蠢欲動。易詞出聲打斷顧政的念頭:“還請秦皇放過這些無辜的将士,得人心者得天下,如今的秦國人心搖晃,倘若再做出屠殺十萬将士的駭人聽聞之舉,恐怕秦國會完全失掉民心!”

最終顧政放棄了心裏危險的念頭,他揚了揚手,對樂時道:“收了這些人的武器。”

樂時将軍聞言,難掩心中的驚駭。

秦皇這般的人物何時如此順從地聽過別人的話?即将發生的震驚天下的慘劇竟然被易詞三兩句話輕易化解。樂時在這個時候終于意識到,原來外界的傳言都是真的。

秦皇是真的寵愛他的皇妃。這個冷酷暴戾的帝王竟然真的動了一顆真心。

這一場秦國最大的內亂就此平息,顧政聽取了易詞的意見,克制了心中暴虐的欲|望,沒有亂殺無辜,而是妥當地處理了這件事情。

易詞看着顧政,嘆了口氣:“我有一事相求,還請秦皇答應。”

顧政沒有立刻回答,或許從易詞生疏的語氣中,顧政已經聽出了一些意味,他道:“什麽事?”

易詞單薄的身影站立在顧政面前,風輕輕吹動易詞的衣擺,他整個人像是要乘風歸去一般,他輕輕一笑,第一次毫無芥蒂地對顧政展露笑容:“懇請秦皇放我離宮。”

“不行!”顧政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易詞的請求,“就這個要求不允許,其他的都可以。”

然而易詞搖了搖頭,用輕柔卻堅決的語氣道:“懇請秦皇放我離宮。”

顧政從易詞的眼神中品嘗出了不可更改的意味,他的眼眸中浮現出痛苦的情緒。倘若是以前的顧政,他根本不會為這件事情而煩惱。只要他想,他可以将易詞一直囚禁在宮中。

但在愛上易詞之後,顧政開始學會了包容與遷就。

他不願意将易詞囚禁起來,像一個禁裔一般,更不願易詞像個行屍走肉一般,在深宮中慢慢腐朽,失掉眼睛裏的神采。

顧政克制住自己瘋狂想要将易詞占為己有的沖動,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一樣:“一年。”

顧政道:“我給你一年的時間,放你自由。一年一過,即便你不願意回到我身邊,我也要把你抓回來!”

顧政在秦宮裏一等就是十個月。

這十個月,顧政住在易詞住過的寝宮,每日埋首政務之中。累時,顧政便欣賞着萬悲閑人的字畫,或者親手喂一下易詞從前飼養的錦雞。日積月累下來,這三只錦雞已經适應了顧政的存在,從一開始見到顧政就瑟瑟發抖不敢動彈,變成後來見到顧政也可以大搖大擺路過。

顧政沒有寵幸過後宮任何一人,也沒有過再納妃子的想法。大臣們寫了不少折子,勸說顧政是時候開枝散葉了。然而顧政将這些奏折統統打了回去,又懲治了幾個人。在顧政的堅決之下,再沒有人提出納妃的事情。

從春天到冬日,庭院的花開了又謝,大雨也不知下了幾回。每到雙腿的疼痛發作時,顧政從不會點炭火,他只是默默拿着易詞喜愛看的話本,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就好像在等待着一個有可能突然出現的身影。

他派出去守候在易詞周圍的人不斷傳回來易詞的消息,譬如易詞今日又新作了一幅字畫,易詞開始寫話本了,易詞寫的話本大街小巷都在傳送,易詞已然成為當世的名家。

時間沒有沖淡顧政的感情,他從不知自己竟可以這麽執着,也許這種執着從見到易詞的第一面就種下了,深深紮根在他的骨髓,注定糾纏他一輩子。

偶爾,顧政會夢到易詞,夢見易詞對他笑着說,他現在很快樂,他終于過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每每這個時候,顧政總會突然驚醒,然後睜眼到天明。他多想對易詞說,其實他一點都不快樂。他的心上落了塵,除了易詞,這世間再無任何事情能讓他動容。

他多想親口對易詞說,回來吧。

十個月了,距離約定的日子還有兩個月。

顧政想易詞想的快要發瘋。

易詞的錦雞已經被他養得越來越肥,也越來越親近他。也就是在這時,顧政接到了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

易詞在庭院中兩月未出門,再次現身時,身邊多出來一個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顧政看到手中的這封信,整個人都愣住了,許久他大笑出來,這十個月從未笑得如此痛快過,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

易詞過了極為快樂的十個月。

這十個月來,他寫了許多話本,這些話本受到世人的狂熱喜愛,他的名聲再一次到達另一種境界。在當世,沒有人能比萬悲閑人的名聲更加響亮。

然而真正讓易詞感到開心的是,許多孩子通過他的話本開始學習,學到了不少新文字。

易詞的內心十分充實,他常常會想到魏玉舒,為自己這個離開的好友而嘆息,更多時候會想到顧政。每到這個時候,邱涼與洛安總會陪伴在易詞身邊。

邱涼說些好笑的話來開解他,洛安則一如既往地默默守在易詞身邊。

但讓易詞感到苦惱的是,他逐漸變大的肚子。原來當日顧政說的給他留下個血脈,還真就讓顧政說中了。

易詞懷孕初期并不明顯,一直到五個月時都看不出來。後面肚子大了些,但是在衣服的遮蓋下也不算太明顯,因此也很少有人看得出來,最多以為易詞是長胖了。直到八個月時,易詞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他不得不在家中休息,不再外出。

十月了,易詞的肚子猝不及防痛了起來。

邱涼大叫着“生啦生啦”,匆忙跑出去請來了大夫。而洛安第一次急得手足無措,在庭院中走來走去。

經過一夜的折磨,易詞終于産下一子。他看着身邊這個小小的紅彤彤的孩子,突然就想到了顧政。

一日後,一位風塵仆仆的客人敲響了易詞的庭院門。

邱涼開門之後看到來人愣住了。

顧政失态地沖進房屋,見到了正抱着孩子的易詞。他急匆匆的模樣一下收斂了,變得手足無措起來,他眼巴巴地看着易詞手中的孩子,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這幅傻呆呆的模樣,看得易詞抿嘴一笑。

顧政的眼睛卻紅了,他走上前,跪在了易詞的床上,兩只手想要捉住易詞的手,卻又怕傷到易詞。

顧政聲音沙啞:“跟我回去好不好?”

易詞抿唇,沒有說話。

顧政的眼眸浮現出痛苦,他用手抵住自己的額頭,在易詞看不見的地方紅了眼眶。

“易詞,我欠你一句道歉,我錯了,我一開始不該用強迫的方式讓你嫁給我,一開始不該對你那般糟糕,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興許是顧政的聲音驚擾到了酣眠中的嬰孩,易詞懷裏的嬰孩忽然大哭起來,響亮的聲音像是要穿透屋頂。

易詞白了顧政一眼:“那麽大聲幹什麽,孩子都被你吓到了。”

顧政哽咽道:“你跟我回去。”

易詞無奈地看着顧政,所有的恩怨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弭,易詞彎了彎唇角,輕聲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下一本馬上寫《典獄長他又冷又酷》!

感覺大家一路的訂閱和支持,我會繼續用心寫下去,講述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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