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完結

所以,何秋白只能想,如果許謹修到了邊境,能不能幫一下忙,換得一個消息?

何秋白一直不敢站到許謹修的面前。

因為他不知道,已經這麽久沒有消息的許謹修還是不是當年的青年。

他只能在處理完事務了之後,坐在窗前,久久不願睡去。因為睡夢也是一片狼藉,他更喜歡坐在桌前想,想着他過往的一切,或者就坐在書桌前面,一遍遍地寫上許謹修給他的那句詩。

忽見陌上繁花開,一眼入心成碧血。

見得是哪家的繁花,入得是誰的心,成了誰的碧血?

這恨血土中碧,何苦夜夜為難他?

何秋白聽着水經聲聲,心中悲憤怨怒無處可說。只能一遍遍寫,一遍遍續下那句詩的下一句。

可是他确實是沒有什麽天賦,怎麽也想不到能接什麽。倘若許謹修的詩是那種對仗工整的詩歌,比如郁郁園中柳,他即使接不上青青河畔草也能接個長長河中水吧……

但是許謹修并沒有寫那些對仗工整的詩,而是明晰的一句話。

何秋白至今還記得他第一次看見這句話的激動和喜悅。他第一次清晰地知道,許謹修是喜歡他的。

那種喜歡,是沉入心底的喜歡。

但是并沒有什麽用……

就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知道了許謹修已經到達了前線,他給許謹修送來了第一封信。

因為何秋白是整個戰線民間最大的資助商甚至是唯一一個資助商,所以,他有給許謹修送上他的意見和建議的權利。這一封信,搭上了何秋白許多的産業。

何秋白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在想他要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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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許謹修應該不會立刻給他回信,但是他應該也叫許謹修知道他的心情,那種酸澀難當無可奈何的心情。他期盼他回來,但是也不想耽誤他的仕途。

何秋白覺得這個心情真是矛盾的。

明明只要許謹修結婚就可以讓他放棄,可以讓他們兩個人都自由,但是許謹修這麽多年就是沒有結婚,他們就在這裏蹉跎着歲月。何秋白真希望……這樣的日子快點結束。

何秋白從來都不擔心這場戰争許謹修會失利。他見過的許謹修唯一認真對待的一件事就是這個蠻人的入侵。他一直很警惕,而且也一直在盡自己可能地在邊境鋪設了多處防線。這些防線的成本很低,但是所取得的作用很大。

所以,他不擔心許謹修。他關心……許謹修收到這個信會給他什麽回複。

何秋白忐忑了一夜,最後只寫了二十八個字。

忽見陌上繁華開,一眼入心成碧血。

熟聽水聲度經年,還問王孫歸不歸?

你還回來嗎?

我已經在寂寞中等了很久了。

何秋白一直在接納從北疆逃過來的災民,而許謹修到了北疆住持戰事之後,逃過來的人明顯變少了,而且蠻人的突進也變得艱難了。

為什麽蠻人這一次要突進?

因為這一次,他們已經建國了,他們想要這皇朝的廣袤大地。建國之後,蠻人已經不滿足一直在草原上牧馬的生活,他們渴望更多的東西。但是許謹修死死地攔在他們面前,使他們難進寸步。

許謹修并不擔心後勤。因為他的身後,皇朝這幾年一直都是風調雨順,收成很好。但是他擔心的……這條戰線會出問題。

俗話說,最怕的總是會來。

戰線出問題可能會有很多種可能性,但是許謹修最怕的一種是,另一邊的西夏。

西夏人和蠻人一直都有聯系,同為馬背上的民族,蠻人的皇族曾經想要征服西夏,把它也列入新的國家的版圖範圍內,最後發現西夏是一個硬骨頭,沒有成功,他們就聯姻了。當時許謹修知道這個消息就加強了對于西夏的監控,事實證明,他的考慮是有必要的。

因為西夏也開始攻打他的防線。西夏人是出了名的勇毅,這麽一招,許謹修的兵力就不太夠用了。

許謹修無奈向上京求援。

兵潰如山倒。

西夏人的勇猛,連克三城。許謹修拿到戰報的時候,手是抖得。他原本的自信在這份戰報面前成了可笑的自負。他從來沒有想過,擋住了十萬蠻人精兵的涼州沒有陷落成了孤城,但是作為防線部分的另一邊……居然如此脆弱!!

許謹修問哨兵:“定西将軍呢?”

定西将軍正是負責西夏防線的武将。哨兵說他見勢不妙撤退了。

許謹修:“撤退?!他退到哪裏?是不是要退到上京才好?”

經此一舉,本來他可以慢慢打退蠻人的,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因為兵力不足。

他看着輿圖,良久,說:“增援西線。告訴鎮國公,西線他必須守住了。”

他把經驗豐富的鎮國公派去了西線。他還把僅有最後的精兵也給了鎮國公。他本來抽調出那些精兵是為了馳援安陽的。

安陽真的是一個難啃的骨頭,許謹修還特意留了很多東西給安陽。蠻人因為攻不下安陽,選擇付出大代價繞過安陽,安陽不像是涼州那樣險峻的地勢,而是平原。當然為了防止安陽搗亂,他們還留下一小部分精兵圍城。但是這樣就夠了。

安陽的人出不來,只能活活餓死,如果沒有援兵。

但是安陽拖住了相當大的兵力。

安陽的位置太重要,不是說圍着就可以放心的。

而許謹修原來是想要馳援安陽的。

他知道……

如果蠻人把這座城市攻陷,只怕是又一座京觀。

這個時候,九皇子第二次穿着铠甲請求出征。這一次,許謹修沒有再默默無聞,而是堅決地站在了九皇子面前。他支持九皇子出征。現在的局面已經僵持了。最重要的就是士氣。

而鼓舞士氣最佳的方式從來都是禦駕親征。但是皇帝已經一病不起,那麽就只能是另外一位皇族的代勞。九皇子是嫡子,而且是皇帝最為親自而好武功的皇子,他是最合适的人選。

其他的皇子都不行。

皇帝最後還是同意了。

九皇子帶着禦林軍還有一部分的禁軍就出發了。

許謹修本來給他的安排是到他那裏,和他一樣坐鎮指揮。但是九皇子顯然不是這麽想,他比許謹修要激進多了。他直接揮師北上,帶着這一小隊精兵,直超蠻人的後路。

他給許謹修留下的話就是:他相信許謹修能守得住。所以,他就帶隊給蠻人一個大禮。不把對方打疼了,對方是不知道厲害的。所以,九皇子就要來一個狠得。

許謹修收到這些話的時候,九皇子已經出發了。

他根本沒有辦法攔住。

只能如此。

安陽陷落。

又是一座京觀。

這份軍報讓許謹修吐了血。雖然還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依舊難受。

太難受了!

許謹修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休息了。

他的預料出了問題,許謹修知道。所以他用盡能力去彌補。

所以熬了這麽久。但是許謹修沒有想過一點,那就是九皇子的成功。他深入草原,建了不世之功。

而許謹修成功地把蠻人拖住了。

何秋白的商隊這期間幫了許謹修很多。很多的時候,商人的能力真的很好用。他們的聯系運輸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為許謹修的整個防線輸送了血液。

許謹修曾經當衆扶着何秋白的人說大恩不敢言謝。許謹修不是在為他自己說謝謝,他是在為這整個防線,還有防線背後的百姓說謝謝。許謹修自己定下的計策,他很清楚。他的防線背後還有防線,但是那一條防線只拱衛上京。他能夠用的就只有那麽多兵力。

假如這裏他守不住,那麽死的不只是他一個人,而是他們這一整個防線。在何秋白的人冒險往這裏送東西許謹修就已經很感激不盡了。

而何秋白自然會往這裏送東西,他只會往這裏,其他防線,何秋白都是不管的。因為只有這裏有許謹修。所以他只往這裏送東西。

他依舊沒有收到許謹修的答複。

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北疆的戰事失控了。他只希望他能得到許謹修的回複,但是就是這個時候,什麽消息都沒有。

何秋白幾乎要絕望。

那樣的險地,為什麽許謹修就是不退?

只要他退步,他就安全了!

何秋白不知道,許謹修是決然不肯退的。別的人都沒有着這種決心,但是許謹修有。他的人生裏沒有退卻兩字。他從站在這個防線的第一天就說過要與這裏的戰士同進退。就好像當年他沒有再涼州達到的一樣。

假如換成另外一個人都沒有這種決心。但是許謹修有。

因為他孤家寡人。

他不知道,不遠的昌南,何秋白幾乎絕望。他想要快馬去到許謹修的身邊,終究是還有一點理智,孤坐在昌南的何府的樓上,心如枯槁。

大戰來臨,皇帝下令讓許謹修回來。但是那道命令被人攔下,沒有送到許謹修的跟前。

許謹修已經沒有時間旁顧別的事情了。他面對着蠻族勁銳的最後沖擊。

蠻族也不是沒有消息傳遞的。九皇子斷了他們的後路,如果他們沖不破許謹修的防線,那麽就是雙面夾擊了。這對他們是絕對沒有生機的,還不如試着沖破許謹修的防線。

這是生死存亡的大戰。

血流遍野。

就算是許謹修都上陣殺敵。

嘶吼聲吶喊聲似乎永無止境。

戰場是真的慘烈。

最後還是守下來了。因為蠻人在這種陸地戰還是差一點。

這是差一點,那麽久被打敗了。

不過他們很聰明,見勢不好就收縮了最為精銳的部分,撕裂了一個口子突破出去了。以許謹修最後的兵力,攔不住他們。但是剩下的那些,就是一盤菜了。

雖然慘烈,但是到底是守住了。

許謹修後來回京,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皇帝的立儲。儲君之争并沒有象是某些人想象中的發生。如果九皇子想要那個位置,憑着他手中的兵确實有可能,只要許謹修還是支持他的。

但是許謹修是純臣。

他只忠誠于皇帝。

這就意味着他不會參加儲君的争鬥。

但是儲君卻也沒有争鬥。

皇帝立三皇子為太子。這并不是意外。

九皇子還在防線上,對于這個诏書沒有什麽問題。

他們畢竟是親兄弟,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會争鬥,但是卻沒有想過他們畢竟血濃于水。而且,九皇子的志向并不在那個位置上。

許謹修最後做的一件事,那就是擁立新君。

皇帝在大戰之後立了儲君,他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沒有了牽挂,很快就走了。走之前,把兩位嫡子都招到了身邊,說了什麽,誰都不知道。

反正等到皇帝下葬之後,九皇子回了邊境,太子登基。

那個時候,許謹修為丞相。

他才剛剛三十歲。

和何秋白分別,也将近十年。

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會在這個位置上呆很久,但是許謹修自己已經坐不住了。

因為他終于看到何秋白的信。

許謹修那一年從北疆回來,收到了一打信。

“忽見陌上繁花開,一眼入心成碧血。

熟聽水聲度經年,還問王孫歸不歸?”

許謹修看到的時候,手是抖得。

那是最早的一封信。沒有落款,只有娟秀的筆記。上面還有一點點水痕。許謹修能想到,那個人寫的時候必然落着淚水。

他的哭泣是無聲的。

只有大顆大顆的淚水。

但是足以讓他心痛。

他打開第二封。

上面全都是他的名字。

大大小小的“許謹修”,深深淺淺的墨痕。許謹修一一摸過這些墨痕,他能感到落筆的人的急切、忐忑、不安和掙紮。

他的聲音已經不能鎮定了。

他聽到自己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說着:“這是哪裏來的信?!哪裏來的信?!”

下首的人滿頭大汗,他從來都沒有看到許謹修這樣激動的樣子,連忙說:“這是一個行商送來的,沒有落款,我們就放在一邊了。

“誰讓你們放在哪裏的!”

許謹修叱喝,他的眼裏終于凝滿了雨霧。

“為什麽!不送過來?”

“為什麽!!”

他嘶聲怒吼,明明聲音也不是很大,但是誰都能聽到他毫不加掩飾悲憤。

那麽多年了,他以為他已經可以把心裏的空洞當作不存在,把走丢的感情遺忘,但是,在怎麽樣催眠自己,他都不能忘記啊……

他還是希望,希望那個少年,就在柳絮紛飛時候,等着他。

只要何秋白願意等他,只要何秋白願意等他……

他就無論如何,一定會回去……

那麽多年……

那麽多年……

他以為的毫無音信……

他以為的揚州煙花……

他打開了第三封信,也是最後一封。

信裏只有空蕩蕩的一句話。

“我在昌南,你還回來嗎?”

許謹修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

那是明明是最幹淨的一張紙。

最後卻依舊是深深點點的墨痕。只不過這一次不是何秋白的,而是許謹修的。

“回家……”

許謹修把這三封信都收進了懷裏。他閉着眼,背過身,不再看這一群人。道:“你們退下吧。讓我靜一靜……”

從那個時候開始,許謹修就知道,他沒有辦法留在這裏了。

沒有任何辦法了。

他已經用了半生在仕途上。而下半生他已經打算交給何秋白了。

許謹修辭官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驚訝。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一個年輕人能有怎麽什麽理由辭官。

是的,許謹修年輕有為,而且還有皇帝的信任。他還是帝師。允文允武,這個世上似乎是沒有許謹修沒有不能做到的事情。

而這樣的人,有什麽理由自斷前程?

而正是因為想不清楚,上京甚至一度傳出這位宰輔家財萬貫貪污無數的謠言。這樣的無腦流言當然不會引起朝堂上的波瀾。甚至那個沒有腦子的人看一眼許謹修就能明白,這樣青衣素服的人,根本沒有理由因為區區金錢就葬送掉前途。

許謹修的好心情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

他的微笑漸漸有了一點溫度,帶來的溫情恰如春天。雖然還是寒冬,但是朝堂裏沒有那種冰寒的氣息。而是溫和的。

正是這種溫和的氣息,鼓舞了付出了巨大代價的朝堂,使之慢慢恢複了應有的秩序。

而這位為朝堂穩定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宰輔,只在位了三個月。史稱三月宰相。

三個月之後,在初春的日子裏,辭別君臣,輕車簡行回到了故鄉。

此時,他的故鄉已經柳絮紛飛,徐徐落下。

當年的廢墟之上,一個何府已經建好。

只不過何家的主人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把他的樓閣建在了最靠近許府的地方,只要他一打開窗,就能看到許府的一舉一動……

這一年,柳絮紛飛。

他推開窗,就看到修長的身影穿着青衣,站在他的樓下。

那個人已經不再年輕,就這樣守在他的樓下。

見到他的面容在窗前,還微微一笑。

溫和如初。

他幾乎能聽見他曾經反複吟詠的聲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眼睜睜看着千家煙火,一縷一縷的炊煙燃起,唯有他們這方,一直冷清。

終于,到了晚上。

他的樓終于開了。

長相念

寂寂韶年聽水聲,水聲度經年。

清光一照又臨晚,炊煙幾重鐘。

故人不知歸家早,奈何不言愁。

望君同我一般願,青衫堆風絮。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

對,到這裏已經完結了。

可能還是比較倉促,但是後面的朝堂、戰争之類的戲作者君不想要展開寫。

這個本子想要寫的很大很容易,但是作者君實在是沒有精力。

寫這一篇文的時候,曾經數次被感動。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寫出來那種感覺。

最後,還是落幕了。

這一篇文本來是屬于某一篇的番外,因此,沒有番外。

如果看官覺得作者君寫的還算是符合你的口味,請收藏一下作者。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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