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友邦
爾丕被擡上一輛馬車。
魏冉領着白起和婷婷乘坐另一輛馬車。
婷婷雪白的額頭沁出薄薄的汗水。
白起用袖子替她擦拭,道:“你看看你,一頭汗!”語氣充滿寵溺憐惜之意。
婷婷悠悠的道:“我在夏天容易熱,而且我剛又與人打了一架,所以這會兒冒汗了。”
魏冉坐在白起和婷婷對面,笑眯眯的道:“小仙女打起架來真是別致啊!我從不知,傘也能作為兵器使用!”
婷婷道:“讓魏相國見笑了。其實武藝修煉到一定境界,任何物事皆可作為兵器。”
魏冉贊嘆道:“小仙女不愧為武林高手!武藝出神入化哉!”
婷婷道:“魏相國過獎,妾身愧不敢當,妾身尚需勤加修習以求精進。妾身本身膂力小,內力也不夠深厚,方才用傘轉了轉那二王子,現在可覺着有些乏了。”
魏冉心中甚喜:“小仙女又和我說了恁多話,太好了,太好了……”
“你轉了那麽久,不乏才怪!”白起對婷婷道。聽似責備,語氣卻依然充滿着寵溺憐惜之意。
婷婷朝着白起嫣然一笑:“玩的時候當然要盡興嘛!”
白起眼花缭亂,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玩盡興了,那就歇歇吧。”他把婷婷摟到懷裏,讓婷婷倚靠着他的胸膛休息。
魏冉伸指輕摁太陽穴,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斂容道:“白起,你對那爾丕王子,是否存了殺意?”
白起冷峻的道:“是。”
魏冉颔首:“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得提醒你,除非大王下令,否則你絕不能在爾丕出使秦國期間殺他。”
白起沉默,兩眼凝聚的光芒深不可測、銳不可當。
婷婷輕擡纖臂,白嫩的小手攀上白起肩膀。
白起的目光漸變平和。
“有件事你們未必知曉。”魏冉道,“爾丕和爾蒾不僅是義渠國的王子,還是我們太後的義子。”
婷婷道:“啊?那倆跋扈的蠻子是太後的義子?”
她顯得很詫訝,靈動的烏眸睜得大大的。
白起仍舊冷峻的沉默着。
魏冉道:“我們大王初登基那幾年,國內形勢未穩,三晉和楚國虎視眈眈,當時太後和我商議,秦國暫與義渠國交好結盟,一方面換取西北邊疆的安寧,另一方面也能從義渠國獲得優良的戰馬。義渠王同意了結盟之事,便在當年出使秦國,且在咱們王宮裏居住了一段時日,當時與他同行的,還有他的一對剛滿十歲的雙胞胎王子,便是爾丕、爾蒾。爾丕和爾蒾幼年喪母,太後憐憫這對兄弟,又慮着鞏固兩國盟約,遂将兩兄弟認作了義子。”
婷婷喃喃道:“他們是太後的義子,那麽也就是大王的義弟嗎?”
魏冉笑道:“大王從沒承認過。”
婷婷點頭:“哦。”
魏冉又道:“不過,太後待爾丕、爾蒾确實很慈愛。因此爾丕在我秦國的生死,不僅會影響兩國的邦交,還将涉及到太後的情面。”他雙眼看向白起,道:“我曉得你根本不在意秦國與義渠的邦交好壞,誠然,今時今日,以我秦國的兵力和你的才幹,消滅義渠絕非難事。然而,也畢竟只有等到兩國開戰,你以我軍主帥的身份上了戰場,你才可以自行決定所有敵人的生死。現下你在鹹陽,在朝中,不在戰場,你卻無權了結義渠王子的性命。太後的情面,你亦不可全然不顧。”
白起不動聲色。
婷婷雪白的臉龐在白起胸口蹭了一蹭,道:“老白,爾丕雖然讨人厭,但你不用急着殺他。反正他被我打得又是嘔吐又是骨折,也有得好受了。”
白起不說話,雙臂緊緊摟住婷婷。
魏冉笑道:“小仙女說得對,這事兒不用急。邦交國策,友善情面,總會依着時局而改變。”
“屬下可以暫時饒爾丕一命。”白起忽然開口道,“但爾蒾說要我們秦國給交代,倘若他企圖對婷婷不利,屬下必定将他兄弟倆斬首,絕不姑息!”
魏冉哈哈而笑,道:“如果爾蒾不識時務,那不用你動手,他們兩兄弟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到了王宮,爾丕被送去太後居住的甘泉殿,由多名禦醫診治其傷。
王宮大殿外,白起和婷婷遇到匆匆趕至的王龁,王龁向兩人行了大禮,道:“多謝嫂子仗義相助!今日之事,洵是我王家連累了你們夫妻!”
婷婷道:“王大哥快起身!義渠蠻子無禮生事,我自不能袖手旁觀,王大哥可別說啥連累不連累的!”
王龁站直了身,咬牙道:“我媳婦難得出趟門,就碰上這群惡心的義渠蠻子!唉!我真應該陪在我媳婦身旁護衛她!”
白起道:“你今日須在軍營巡檢,這也怨不得你。”
王龁憤然道:“他們輕薄我媳婦,我恨不得拆了他們骨頭!只是不知一會兒大王将如何處置此事!”
白起冷峻嚴肅的道:“最差的情形,無非兩國結下梁子,不日開戰。我倒是很樂意去打這場仗。”
婷婷執着白起一手,道:“恩,打就打,到時我和你一起去打!”
白起微微一笑,五指牢牢扣住婷婷纖指。
王龁道:“我也去!我非要殺光那幫蠻子不可!”
胡傷、司馬錯、向壽等武将也圍上來附和,道:“對!我們秦軍怕過誰!區區義渠野人算個屁啊!”
這時魏冉從殿內走出,聽着胡傷等人喧嘩,頗是不悅,道:“此處是王宮,不是菜場,你們嚷嚷什麽?”
胡傷等人連忙施禮致歉。
魏冉道:“一會兒你們都端着點,誰也不許瞎激動吊嗓門!”
衆人道:“謹諾。”
魏冉笑眯眯的看着婷婷,道:“小仙女,如果你家白起惱了,你可得管着他喲!”
婷婷文雅的道:“謹諾。妾身一定管着老白。”
她潔白的纖手,和白起溫暖的大手,緊緊扣在一起。
大殿,秦王高坐。
爾蒾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昂首凸肚,桀骜不馴的直視王座。
一名身高近九尺、肌肉盤根虬結、蓄絡腮胡子的義渠武士,像一面銅牆般立在爾蒾身後。此人名叫紮犁,是義渠國一等一的勇士、一等一的骁将。
只聽爾蒾敞聲道:“秦王!小王的胞兄爾丕今日在鹹陽城中遭人毆打,以致四肢與肋骨多處損傷,情狀奇慘,未知秦王打算如何料理?”
嬴稷道:“寡人已命大秦最優秀的醫師為二王子治療傷勢。傷筋動骨原是硬傷,相信假以時日,二王子必定可以痊愈無虞。”
“秦王言下之意,便是不願懲處那毆打我王兄的肇事之徒!”爾蒾呼叱道,“素聞秦國國法嚴峻,難道是欺世的幌子!”
“呸!死蠻子颠倒是非!”王龁低聲罵道。
魏冉挑着眉毛冷笑。
嬴稷也冷飕飕的笑了一笑,道:“如要依照大秦國法處置,爾丕王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無禮之言、做出不檢之事,理應投入牢獄、受宮刑之罰。”
爾蒾暴怒,擡臂伸手,指着嬴稷道:“我王兄乃是義渠國的王子,何須受你秦國律法約束!”
嬴稷道:“你等既已身在秦國境內,當然須遵守秦國律法。寡人顧念着兩國公誼,已法外開恩,赦免爾丕重罪,并指派禦醫為其療傷,寡人仁至義盡,你等勿要得寸進尺。”
爾蒾哈哈笑道:“秦王若當真顧念兩國公誼,此刻又為何執意包庇一個小女子!小王與二王兄倒也沒想為難秦王,但二王兄被那小女子打成重傷,秦王怎麽着也該讓那小女子在我二王兄床前服侍賠罪吧!”
“呸,死蠻子大言不慚!”
“不要臉的義渠蠻子!”
“找死的賤胚子!”
王龁、胡傷等人又低聲謾罵開來。
魏冉冷笑着自言自語:“這龜孫刨墳刨得這麽歡實,也是出乎我的預料。”
婷婷嘻嘻偷笑,道:“我若到了爾丕床前,一定趁機再弄斷他幾根骨頭,順便拔光他的頭發!”
白起的五指扣緊她纖指,俯首低喝道:“你胡說什麽!你休想去到別的男人床前!”
婷婷擡頭道:“喂!我去打人而已,你瞎想什麽呢!”
白起肅然道:“總之你休想去!不許去!”
婷婷嗔道:“你真不講道理!”
白起道:“我就是不講道理!如何?”
婷婷捶了白起一拳。捶完之後,她嬌軀稍斜,輕輕倚靠在白起結實的臂膊上。
白起森寒的目光中,隐隐流淌溫和的笑意。
是時,嬴稷莊嚴鄭重的與爾蒾道:“寡人乃是大秦國君,只要寡人樂意,寡人可以庇護任何一個大秦子民。何況此事本是爾丕犯錯在先,豈有要我秦人向其賠罪之理?”
爾蒾道:“秦王就不顧秦國與義渠國的友邦之盟了嗎!”
嬴稷厲聲道:“爾蒾,此際可是你在輕我君威、犯我國威!”
爾蒾兩手叉着腰,陰恻恻的笑道:“小王記得很清楚,當年是秦國向我義渠國請和止戰!”
嬴稷冷哂:“時移世易。”
爾蒾道:“秦王何意?”
嬴稷朗聲道:“白卿家可在?”
白起應道:“微臣在此。”
嬴稷道:“白卿家,如果寡人命你挂帥讨伐義渠,你需要多少兵馬、多少時日?”
白起平靜的回答道:“一萬騎,一個月,足以滅亡義渠。”
嬴稷喝彩道:“好!”
爾蒾雙腿一軟,險些癱坐到地上。
他給紮犁使了個眼色:“你是我義渠國的勇将!你快反駁啊!”
紮犁上前一步,朝嬴稷行禮,又轉過身與白起道:“白将軍的威名,在下久仰。伊闕一戰,白将軍殲滅韓魏二十餘萬大軍,确乃戰場壯舉!然而我義渠國猛士如雲,絕非三晉孱弱之兵可比,白将軍稱一月之內亡我義渠,是否有欠思慮?”
白起冷漠的道:“我白起生平從不妄言,此刻亦無需與你解析個中機要,他日兩軍交戰,分曉自見。”
紮犁沒有再說話。
天下名将,紮犁遇到過不少,東土諸将誇誇其談,他不是沒見識過,他一向認為華夏族武将、華夏族軍隊言過其實。
但今日,紮犁遇到的名将是白起。
白起所說的話,白起這個人,令紮犁心中産生莫可名狀的畏懼。
紮犁似乎已經嗅到了死亡的血腥氣!
嬴稷又與爾蒾道:“眼下你有兩條路,一,去甘泉殿照顧你王兄,待你王兄傷勢好轉,即刻向我大秦的國尉夫人賠禮道歉。第二條路,你和你王兄都死在鹹陽,寡人再派白卿家率軍夷平你老家!”
“國尉夫人?……”爾蒾的眼睛不禁瞟向婷婷,“這小美人已經嫁人了麽……”
白起目光冷掃,爾蒾“通”一聲癱坐到地上。
黃昏時分,禦醫陸陸續續離開甘泉殿。
太後坐在爾丕床邊,親手喂爾丕服食湯藥。
“義母!您可要為我們兄弟倆做主啊!”爾蒾跪地苦求道,“我王兄被打成這樣,那個白起還一直吓唬我,秦王義兄也趁機欺淩我,魏相國也不幫襯我!”說着說着,爬到太後腳下痛哭流涕。
太後嘆了口氣,道:“禦醫與哀家說了,丕兒的斷骨可以接好,只需卧床休養三個月,按時按量的施針用藥。你們可別再生事了,否則性命堪憂啊!”
爾蒾哭道:“義母!我們也沒亂生事端啊!我王兄只不過是見了漂亮姑娘搭個讪,這在我們義渠國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太後道:“蒾兒,這裏是鹹陽,不是義渠國。你們來了鹹陽,豈能不守秦國的規矩?”
爾蒾道:“義母,就算我王兄出言莽撞,也不至于受到這等□□吧!何況我王兄說要收那位小美人做王妃,全是出于真心,絕不是戲言!換做義渠的女人,聽到我王兄這番說話,她們哪個不是立刻脫光了衣服對我王兄投懷送抱!”
太後叱道:“蒾兒!此間乃是哀家的宮殿,你休要胡言亂語!”
爾蒾哭道:“義母!連您也不照拂我和王兄了嗎!”
太後愁上眉頭,道:“哀家若不照拂你們,你們能活到現在!你們……你們竟是把秦國三個最不能得罪的男人全都得罪了!”
爾蒾抹着淚道:“不就是得罪了白起麽?話說回來,王兄事先也不知曉那小美人是白起的老婆啊。”
太後無奈的笑笑,道:“對,你們是得罪了白起。那麽蒾兒,你認為憑你和丕兒的本事,你們可以得罪白起嗎?”
爾蒾啞口,渾身不寒而栗。
躺在床上的爾丕陡然淚流滿面,抽抽噎噎的道:“小美人…………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可惜……可惜啊!……”
太後頭痛欲裂,耐着性子勸道:“丕兒你好生休息,其他事情別多想了。”又叮囑道:“還有,你倆絕不可稱呼秦王為‘義兄’,那樣會招麻煩。”
這日午夜,天空下起大雨,電閃雷鳴。
隆隆雷聲驚醒了婷婷,婷婷手臂一顫。
她和白起互相抱摟着,她手臂顫動,白起也醒了過來,問道:“婷婷,你害怕打雷?”
婷婷低聲道:“是啊……不行嗎?”
白起笑道:“我殺了這麽多人都不怕遭雷劈,你怕什麽?”
婷婷道:“我小時候問師父為甚麽天上會打雷,師父告訴我說這是天上的神将下凡抓我來了,所以我一直害怕得很。後來我慢慢長大,猜着這是師父編故事唬我,可不知怎的我仍然害怕……”
白起柔聲一笑,深情的吻了吻婷婷的嘴唇,道:“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即使天上的神将和地下的鬼将全都跑來抓你,我也不會讓他們得逞。”
婷婷點點頭:“哦。”阖上雙眸繼續睡覺。
白起把她摟得更緊。
義渠國的每一支羽箭,箭镞上都刻有義渠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