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疾

魏冉命家仆搬來一張鋪了絲綢褥子的竹床,侍女們捧來披風和帛巾。

嬴稷摘去兩腮的假胡子,焦急的道:“快!白卿家讓小仙女躺下歇息歇息!”

白起把婷婷放到竹床上,用一件披風裹住她。

婷婷咳嗽兩聲,道:“臣婦未能擒住刺客,請大王降罪。”便要朝嬴稷叩拜行禮。

嬴稷連忙阻止道:“小仙女何罪之有!快快免禮!”

婷婷仍堅持向嬴稷拜了一拜。

她雪白的臉龐和長長的頭發都是濕淋淋的,模樣極為柔弱可憐。

嬴稷看在眼裏,心如刀絞。他多想扶一扶、抱一抱“小仙女”!但他記得希兒有言:“小仙女知禮守節,應十分厭惡旁人的越禮之舉。”故而不敢唐突佳人。

胡傷霍的跪在婷婷面前,“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道:“多謝夫人救命之恩!若非夫人及時出手,胡某早已下到黃泉了!”

婷婷欠身回禮,道:“舉手之勞,胡将軍不必如此謝我。”

魏冉拉來一名四十開外的儒雅男子,道:“徐醫師,你快給小仙女號號脈!”

徐醫師向秦王行禮,又向白起夫婦行禮。

白起拿着帛巾,輕輕擦拭婷婷臉上的水珠,一面說道:“有勞徐醫師了。”

徐醫師道:“下官定當盡力。”

徐醫師名飛,乃是秦國最優秀的軍醫。每逢戰事,他随軍出征,無戰之時,他便長居相府,照料魏冉及其家眷的安康。

所以白起和徐醫師也算熟識。

徐醫師替婷婷把了脈,道:“夫人只是受了涼,消耗了些元氣,沒什麽大礙,安心靜養個三五日即可複原。”

白起問道:“徐醫師确診無誤?”

嬴稷道:“徐飛你可診察仔細了!斷斷不許讓小仙女落下任何病根!”

徐醫師道:“微臣不敢馬虎。”

婷婷笑盈盈的對白起道:“老白你別擔心,我身子骨好着呢。方才落水時我太慌張,忘記使用閉氣之法,所以在湖底嗆了幾口冷水,弄得頭昏腦脹、氣息虛弱,但是現在我已經好多了。唉,本來我也是可以避免落水的,奈何師姐出招太突然,我來不及施展輕功應對……”

白起劍眉緊皺,用手指輕覆住婷婷之口,憐愛的道:“行了,你得歇息休養,別說這麽多話!”

這時黃瑥走了過來,施罷禮,道:“請大王允許臣婦帶小仙女去沐浴更衣。雖說眼下仍是夏天,可濕衣服穿太久,終是傷身。”

嬴稷道:“恩,說得不錯!寡人準了!”

魏冉笑道:“還是夫人細心,我等竟未想到此。”又與婷婷道:“小仙女,我家有上好的溫泉浴池,你在池中泡上個把時辰,對恢複元氣必有助益。”

婷婷思忖須臾,拿不定主意,遂問白起道:“老白,你意下如何?”

白起微微一笑,道:“那樣也好,我舍不得你着涼生病。”

婷婷蹙眉道:“那你自己呢?你衣服頭發也是濕的。”

白起笑得更溫柔,道:“我是個武夫,筋骨強壯,曬曬太陽就成。”

婷婷莞爾道:“好吧,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白起點一點頭。

婷婷欲要起身,嬴稷呼道:“哎!怎麽能讓小仙女走着去沐浴!”

魏冉呵斥左右的家仆:“你們這群呆子傻愣着作甚!還不将竹床擡起來!把小仙女擡去‘玉泉閣’!”

家仆跪地磕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剛走神了!求大王和相爺饒了小的賤命!”

嬴稷道:“寡人可以饒恕你們!你們倒是快幹活啊!”

四名家仆立刻把竹床的四腳扛到了肩上。

婷婷朝白起揮手作別,白起微微笑着,目送婷婷離去。

徐醫師拱手一揖,對白起道:“白将軍,請随下官到藥房取些滋補湯藥,幫助夫人複原。”

白起同意,遂向嬴稷與魏冉作揖行禮,然後跟着徐醫師前往藥房。

嬴稷、魏冉、胡傷三人留在長廊,嬴稷問道:“舅父,事情算是辦妥了嗎?”

魏冉道:“大王放心,今日之事,微臣已命人到外頭去散布了,相信不出一月,就能傳到熊橫的耳朵裏,屆時微臣再帶着國書出使楚國,狠狠的敲他們一筆財帛!”

嬴稷冷笑道:“熊橫能跟他老子熊槐一樣愚懦麽?”

魏冉笑道:“熊橫若是不愚懦,他早就順了楚地民心,大舉攻秦啦。”

嬴稷哈哈一笑,道:“舅父言之有理!”

但片刻之後,他笑容陡散,愁上眉頭,嘆道:“可惜小仙女因此事受了害,雖沒什麽大礙,寡人終究心有不忍,偏偏那個刺客毒婦還逃了!”

魏冉的表情也肅穆起來,道:“刺客雖遁,楚國尚在,我們大秦有的是機會整治楚國。不過最近這兩年,我們用兵的主要方向仍是三晉,待三晉服帖了,就該輪到楚國倒黴了。”

嬴稷颔首。

突然間,他想到了一件事,問胡傷道:“胡卿家,小仙女的發簪可被你扔了?”

胡傷道:“微臣焉敢扔棄國尉夫人的物事!”即刻自袖中摸出那根竹節形狀的桃木簪子,雙手呈給嬴稷。

嬴稷拿起發簪,端詳了會兒,道:“這簪子損壞了,寡人回宮後找工匠依樣做一支純金的還給小仙女。”

胡傷道:“大王英明。”臉孔表情卻頗有幾分失落之色。

嬴稷笑道:“胡卿家,你今日也立了功,寡人會好生嘉賞你的。”

胡傷跪地叩謝:“謝大王恩典!”表情猶是失落,心底暗道:“大王若把這簪子賞我,那才大好!”

去往藥房的路上,徐醫師的神情頗顯凝重。躊躇了再三,他終于啓口,小聲詢問道:“恕下官冒昧,白将軍您可有想過,将來生養多少兒女?”

白起臉色平靜,道:“我心裏所想所求,唯有與婷婷朝夕相對、幸福快樂的過日子。至于兒女,一個也好,兩個也罷,五六個亦無妨,無兒無女亦無妨。”

“啊?無兒無女亦無妨嗎?白将軍是說真的?”徐醫師驚詫道,嗓音仍然壓低。

白起道:“當然是真的。徐醫師何故問我這些事?”

徐醫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适才人多,有些話下官不便言說,現在周遭沒別人,下官便告訴白将軍您一人。夫人這次落水,雖沒留下什麽病根,但夏季暑熱,湖裏極冷,夫人又不識水性,猝然帶着暑氣碰着湖裏的冷氣,加之心慌和嗆水,以及事先與刺客武鬥損耗了體力,諸多原因加在一塊兒,卻是實實的傷到了氣血,恐怕不易懷孕。”

白起腳步驟停,雙眼顫抖,兩道劍眉緊緊皺縮,急問道:“你說婷婷傷了氣血!可是嚴重?婷婷會有疼痛昏沉的不适之感麽!”

徐醫師道:“那倒不會,此屬暗疾,夫人自己不會察覺任何異感,而且這種暗疾也不會影響夫人的飲食起居、武鬥娛樂。即是說,夫人的生活皆可照舊,卻唯獨懷孕困難,這暗疾偏偏還沒得治療之方。”

“徐醫師,你絕不可把這件事再告訴第三人!”白起命令道,“我要婷婷繼續吃得香、睡得好、玩得開心!她的高興快樂是對我而言最為重要的!因此你務必嚴守此事!”

徐醫師面露愁色,道:“下官嚴守此事,誠易如反掌。但時日長了,就算白将軍您自個兒不在意子嗣,也難免夫人不心急啊。”

白起道:“我自有辦法哄婷婷。”

徐醫師道:“下官也當竭盡所能,平日勤加研習醫藥,希望能為夫人找到靈藥妙方。”

白起側轉了身,舉目眺望東南方向,深邃的雙眼內蓄滿森寒殘酷的殺意。

徐醫師被這莫可名狀的凜冽殺氣所懾,不由得手腳戰栗。

只聽白起冷峻堅決的說道:“兇手傷了婷婷的氣血,我白起定要教兇手血債血償!教楚國血債血償!”

魏冉所說的上好的溫泉浴池就在“玉泉閣”。

玉泉閣是一座單層的殿宇,修建在湖邊的小丘上。浴池恰是天然的溫泉池,并有天然的水道,晝夜不息的将泉水引出殿宇,順着丘坡流入湖中。

侍女往浴池裏撒了許多時鮮花瓣,鋪了厚厚一層。

婷婷在溫暖的泉水裏浸了小半個時辰,肌膚經得水滋霧蒸,越發雪白晶嫩、光澤耀目,仿佛要融化在這水清花芳之中!

侍女們個個心生羨慕,怯聲問道:“國尉夫人的皮膚真好,不知國尉夫人可否告訴奴婢們這美膚養膚的方法?”

婷婷笑道:“我自小就比旁人膚白,從不曾特意的美膚養膚。”

她說的是實話。

衆侍女見她神色活潑、快人快語,絕無諱莫如深的做作之态,也就心悅誠服的信了。

黃瑥自前殿走到浴池邊,雙手捧着折疊整齊的衣物,笑着道:“小仙女天生麗質,昔日在華山上吸集天地日月之靈氣,固非我等凡人可比,如今又有白将軍寵溺呵護着,直是愈來愈嬌豔可人了!”

婷婷嘻嘻一笑,低下頭,道:“相國夫人拿我取樂了。”

黃瑥道:“我所言乃是心裏話。”她将手中的衣物交給兩名侍女,囑咐道:“過會兒仔細伺候小仙女穿衣。”

兩侍女屈膝領命。

黃瑥又與婷婷道:“小仙女,這些都是你自己的衣服,我已讓人洗淨烘幹。”

婷婷感激的道:“多謝相國夫人。”

隔不多時,婷婷沐浴完畢,穿好衣裳、披着長發走到前殿。

黃瑥輕挽她手臂,道:“來,我給你梳妝打扮一下。”

殿堂中央一條長幾上,侍女已擺好了銅鏡、梳子、各種珠釵首飾、香粉口脂。

婷婷辭道:“多謝相國夫人好意。然而我平素沒有塗脂抹粉的習慣,此刻頭發也還是濕的,實無需相國夫人費心為我梳妝打扮。”

黃瑥笑道:“說的也是,那我就幫你把頭發梳理直順吧。”

婷婷道:“區區小事,怎能勞動相國夫人親自動手,我自個兒梳一下就行。”

黃瑥笑容不改,硬是按着婷婷坐到銅鏡前,道:“小仙女莫不是嫌我梳頭的手藝不如你家白将軍?”

婷婷雪腮忽紅,道:“我……我不曾那樣想……”

黃瑥和藹可親的道:“小仙女,我今早和你說過,咱們是自己人,你與白将軍,在我和阿冉心裏,都是如同家人一般。家人之間,不必見外。”

婷婷聽罷此言,默默的點了點頭。

黃瑥指示侍女在婷婷面前擺上茶果糕餅,婷婷正好腹中饑餓,便斯文禮貌的向黃瑥道了謝,優雅的拿起一塊棗泥糕來吃。

魏冉在相府主殿大廳裏擺了個小筵,與秦王嬴稷品酒談天。

胡傷雖也有一席位,卻甚少出聲。

過得半晌,一輛馬車載着黃瑥和婷婷到達大廳門前,碰巧白起也捧着湯藥走到了此處。

婷婷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掠至白起面前,伸手摸了摸白起的頭發,又摸了摸白起的衣服,道:“噫!還真曬幹了呀!”

白起微笑道:“你才損了元氣,怎麽又蹦蹦跳跳的了?”

婷婷兩手叉腰,昂着頭道:“我恢複得快嘛!”

白起柔聲道:“那可真好。我煮了湯藥,你一會兒趁熱喝了。”

婷婷眉心一蹙,問道:“這湯藥可苦?”

白起道:“我聞着甚苦。”

婷婷吐了口氣,道:“罷了罷了,良藥鮮有不苦,我不是不懂事的人。”

到了廳中,白起和婷婷要向嬴稷行禮,嬴稷立即阻止道:“免免免!小仙女服藥要緊!”

魏冉安排白起夫婦就座,婷婷端起藥碗,長袖一拂,恬靜娴雅的将藥湯喝幹。

藥湯的味道是真苦!

白起目不轉睛的凝注着婷婷。他的神情比藥湯更苦!

“喲,小仙女喝起藥來也是儀态萬千啊!”魏冉打趣似的贊美道。

嬴稷心波蕩漾,道:“舅父,寡人讓你家庖丁烹制的蔥燒海參好了沒?好了就趕快送來,給小仙女補身子!”

魏冉道:“是呀!怎的還沒燒好了送來!莫非在偷懶不成!”竟要親自去廚房查視責問!

徐醫師攔住魏冉道:“相爺留步。國尉夫人元氣未複,此刻不宜大補,何況蔥燒海參太過肥膩,非養病佳膳。”

魏冉恍然,道:“原來還有這樣的講究,幸虧徐醫師你提醒得及時啊!”

嬴稷也“啪”的一拍腦門,道:“瞧寡人出的這馊主意!”

黃瑥對魏冉道:“相公,妾身已吩咐廚房準備甜湯,一會兒就給小仙女送來。”

魏冉握住黃瑥之手,笑道:“你辦事果真周全。”

到傍晚,魏冉留白起夫婦和胡傷在家中用膳,嬴稷也未回宮。

因照顧着婷婷身子,晚膳的菜肴都很清淡。魏冉要給嬴稷加幾道濃油赤醬的野味,均被嬴稷拒絕。

晚膳後,嬴稷擺駕回宮,臨走之前,他把自己的金廂馬車賜給了白起夫婦,一則獎賞白起夫婦今日護駕之功,二則避免婷婷在回家途中吹着涼風。

“小仙女,我能為你做的事,終究是不夠啊……不夠……”嬴稷騎着寶馬昆侖,心中無限惆悵。

馬蹄踏踏,車輪滾滾。

一路上,白起沉靜的摟着婷婷,不語不言。

“老白,你心情不好嗎?”婷婷擡頭問道,“可是因為我放走了我師姐,你生我的氣?”

白起皺着眉,淡淡的一笑,道:“我沒生你的氣。你也休要再提那歹人。”

婷婷道:“好,我不提。那你告訴我,你為何心情不好?”

白起雙目凝視婷婷,良久,緩緩說道:“婷婷,我沒能兌現我的承諾,我對不住你!”

婷婷眨一眨烏眸:“啊?”

白起繼續說道:“與你相識的第一天,我要你跟着我,我對你說,我的身邊是全天下最安全的所在。然而你跟着我之後,我卻沒能保護好你,以至于你一再的遇險!我太沒用、太無能!我痛恨我自己!”說着說着,他兩眶通紅,眼角流下熱淚。

婷婷吓了一跳,嬌小身軀從白起懷抱裏跳起來,道:“哎呀!老白你別哭啊!”

白起怔怔的看着婷婷,不再說話,也不動手擦淚。

婷婷嫣然一笑,雪白的小手掌摸上白起兩頰,輕輕撫拭,道:“我每次遇險,都是我自己任性妄為的後果。你總是為我設想得細致周全,我卻未必乖乖聽從你的安排,是我辜負了你的心思。”

白起攥住婷婷皓腕,道:“就算你任性妄為,我也得好生的護着你!我斷不該有任何疏忽使你涉險!”

婷婷兩手伸到白起腦後,輕輕扳動白起頭頸,讓白起的臉龐靠在她懷裏、貼着她小巧柔軟的胸脯。

“老白你可知道?我之所以敢任性妄為,全是因為我相信老白你能救我于危難。”婷婷幽幽的說道,一邊用手指摩挲白起後頸,“你誠然每次都救到了我。安邑城樓倒塌,是你及時帶我離開,今日我溺水,也是你及時救了我。多虧有你守着我、護着我,我才能快快樂樂的活到現在。”

白起的腮頰早已赤紅。

婷婷的言辭、摩挲、胸脯、心跳,仿佛具有神奇的力量,令白起既感動、又激動,剎那化悲為喜!

白起面露微笑,夢呓般的呢喃道:“婷婷,我只企盼,你能一直快快樂樂的待在我身邊……”

婷婷爽朗的道:“這又不難,不過老白你也要一樣的快快樂樂才行,否則我見着你憂愁難過,我自己也快樂不得!”

白起雙臂抱緊婷婷,道:“好,我答應你,我也一樣的快快樂樂!”

婷婷甜甜的笑道:“恩!”

将到家門口時,白起冷不丁的問道:“婷婷,你身上的香氣怎麽怪怪的?不似平時那樣好聞。”

婷婷道:“我在相國大人家的溫泉沐浴時,那池子裏撒了好多花瓣。說實在的,我也不喜歡這麽厚重雜亂的香氣。”

白起笑道:“回家後,你陪着我,再沐浴一次,我要把你身上亂七八糟的花香都洗掉。”

婷婷臉頰紅彤,不置可否。

夜色和美,星垂天幕。

沐浴完罷,婷婷身上的馨香恢複如故。

白起熱情的壓着她,深情的擁着她、吻着她,波蕩、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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