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機
趙勝擦幹了淚,向魏冉和白起深施一禮,道:“在下今日悲恸忘情,以致多番失儀,讓二位見笑了。”
白起臉上無一絲表情,冷漠之極。先前柏岩與趙勝争辯,雙雙痛哭流涕,最後柏岩服毒自盡,白起也是冷眼旁觀、波瀾不驚。
魏冉拍了拍趙勝肩膀,道:“公子勝重情重義,我是看得出來的。不過經此一事,公子勝往後再招呼門客時可得仔細着些,務必把門客的來歷底細查個清楚。”
趙勝點頭道:“魏相國教誨得是。”又嗟道:“在下與柏岩先生相識一年有餘,他為在下盡心奔走,在下亦不曾薄待他,平日相聚,談笑融洽,名為主仆,實為朋友。唉,在下自以為與柏岩先生關系密切,卻也是從不知曉他的往事,更沒能體察到他沉重的心思。倘若在下早知他的心機,許能開導他化解這樁仇恨,他也就不用客死異鄉了。”
梧川哀聲而嘆,道:“主公勿要太過自責。柏岩兄的這些事,我們這四個做義弟的也全然不知。他既有心隐瞞,便不會輕易讓旁人知道。”
魏冉道:“梧川先生說得不錯,更何況,即便公子勝洞悉了柏岩先生的心機,也不見得能化解這樁仇恨,柏岩先生對趙王雍的敬慕崇拜,已是偏執。”
趙勝拱手作揖,歉仄的道:“說到底,柏岩先生始終是在下的門客,亦是趙國的子民,現下他雖身死,他犯下的禍事卻累及秦趙邦交。在下慚愧之餘,願為此擔當所有罪責,任受處置!”
魏冉雙眉深攏,道:“這件事得看我們大王的意思。”
趙勝道:“還有吳夫人,秦王千萬莫要錯怪了她,她确确實實與木牌詛咒一事無關!”
魏冉苦笑道:“這也得看我們大王的意思。公子勝同是出生于帝王之家,應該明白,君王的喜惡,有時并不怎麽講道理。”
趙勝唏噓道:“在下豈會不明白?在下只是不忍看到吳夫人受冤,亦不忍看到趙國軍民受害。”
魏冉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會與大王解說清楚,公子勝且在此等我消息。”
趙勝領着四名劍客朝魏冉和白起一揖到地,道:“勞駕了!”
蘅芳殿,公子柱在一衆宮女寺人的服侍下,慢慢的喝完徐飛配來的湯藥,又換了一身幹淨的新衣。
唐良人嗚咽道:“柱兒是妾身的命啊……柱兒如有三長兩短,妾身也是不要活了!……”
太後攙着她胳膊,慈聲勸道:“柱兒自然是會康複的,你休要說這些不祥之言。”
只見公子柱四肢的抽搐之狀漸是緩和,白眼也翻得不那麽厲害了。
“柱兒是藥到病除了嗎!”嬴稷興奮的問徐飛。
徐飛道:“回大王,微臣以為,柱殿下許是累了,要睡覺。至于是否病愈,還得等到柱殿下這一覺醒來,才可斷定。”
嬴稷道:“那也好,先讓柱兒好好睡上一覺!”
徐飛道:“柱殿下既要睡覺,此間人影不宜太多,否則會攪擾到柱殿下。”
這時正好蘅芳殿的執事宮女來請示嬴稷是否用膳,嬴稷恍然想起,公子柱發病半日,他在此守了半日,一晃已至申時,他、太後、唐良人、希兒以及宮女寺人們都是滴水未進、顆米未食,遂道:“我們去外頭吃點東西。”
唐良人嗚咽道:“妾身要陪着柱兒!”
希兒勸道:“唐姐姐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啊,你今日又急又哭的,耗盡了力氣,再不飲食,只怕你也要病倒了。”
嬴稷也道:“唐姬你別執拗,你随寡人一道去用膳。”
唐良人道:“可是妾身放心不下柱兒,柱兒每次睡覺,妾身都在他旁邊看護着……”
婷婷忽然啓口道:“大王,太後,唐良人,你們如果信得過臣婦,就讓臣婦留在這裏看護柱殿下吧。”
嬴稷道:“小仙女,這半天過去,你也餓了,你也得吃東西啊!”
婷婷笑道:“臣婦今日進宮前已在家中用過午膳,所以不打緊。”
唐良人和淚一笑,道:“柱兒喜歡國尉夫人,有國尉夫人在此看護,妾身倒也放心。”
嬴稷心裏七上八下的,但思忖了片刻之後,他還是同意了,道:“好,那就勞煩小仙女了。”又吩咐執事宮女端了一盤精致的桂花栗子糕、一壺蜂蜜水進殿,關懷備至的叮咛婷婷道:“小仙女,你餓了就吃,渴了就喝,若柱兒稀裏糊塗的對你發瘋,你随時喚我進來。”
婷婷笑盈盈的行禮謝恩。
嬴稷注視着她清新俏麗的容顏,心中真有說不盡的溫暖惬意!
衆人陸續離去,偌大的寝殿裏只剩下婷婷和公子柱。
公子柱呼吸勻淨,似乎睡得正熟。
婷婷坐到他床邊,看到他身上的絲綢衾被沒蓋嚴實,便伸手為他整理。突然,她雪白的小手被另一只更小的手一把抓住!
她笑了一笑,小聲道:“果然,柱殿下是裝病唬人呢!”
公子柱睜開雙目,眼珠烏溜溜的一轉,道:“本公子真的病了,只不過這會子病好了。”
婷婷眉梢微挑,笑着道:“柱殿下若執意說謊诓騙妾身,那麽請恕妾身以後再不能和柱殿下玩耍嘞。”
公子柱聞言,登時急了,坐起身,抓緊婷婷之手,道:“美人小姐姐別動氣!本公子承認,本公子是裝……”
他一語未畢,婷婷用手掩住他嘴,道:“柱殿下小點聲!大王他們在外頭用膳,萬一聽見就糟了!”
公子柱瞪着眼睛點點頭。
少刻,公子柱“嘿嘿”一笑,望着婷婷問道:“美人小姐姐怎知本公子是裝病?是本公子裝得不夠逼真嗎?”
婷婷道:“非也,柱殿下裝得很逼真,妾身最初也是吓得不輕。”
公子柱笑道:“美人小姐姐是什麽時候識破了本公子?”
婷婷道:“其實,就在今日徐醫師第一次為柱殿下號脈的時候,當時妾身覺察到了柱殿下心中對妾身的善意,遂起了疑。”
公子柱撓了撓頭,困惑道:“本公子心中自然是喜歡美人小姐姐的,美人小姐姐為何因此起疑?”
婷婷笑道:“柱殿下若是真的被鬼神蒙了心魂,神志不清,心中又豈會對妾身存有善意?”
公子柱沉思了須臾,揚唇而笑:“原來是本公子待美人小姐姐的一片真心暴露了自己!“
婷婷笑道:“柱殿下小小年紀,跟誰學了這些哄人的甜言蜜語?”
公子柱臉色驟變嚴肅,字正腔圓的道:“本公子對美人小姐姐說的每句話都是肺腑之言!”
婷婷卻只當公子柱幼年胡言,并不與之深究。
她将桂花栗子糕和蜂蜜水捧至床邊,道:“柱殿下今日費了大勁,又不曾飲食,現在一定餓了吧?”
公子柱欣然而笑,拿過一塊糕,掰成兩半,一半遞給婷婷,一半自己食用。
婷婷“嗤”的笑出聲,道:“盤中有好多塊糕,妾身再拿一塊吃便是,柱殿下何須多此一舉?”
公子柱笑嘻嘻的道:“這顯得本公子與美人小姐姐關系親近!”
婷婷笑得更歡樂:“柱殿下懂的還真多!”
公子柱洋洋得意。
婷婷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卻,良久,她幽幽的嘆了口氣。
公子柱緊張起來,道:“美人小姐姐,你怎麽不開心啦?”
婷婷苦澀的一笑,問道:“柱殿下,你今日裝病,是為了害吳夫人嗎?”
公子柱喝下一杯蜂蜜水,道:“是趙國人先弄了塊晦氣的木牌子詛咒本公子,本公子僅是借此事端鬧上一鬧罷了。呿,指不定真就是那吳夫人要詛咒本公子,她自己沒孩子,所以讨厭後宮裏其他嫔妃的孩子,哼,多行不義必自斃。此次若能扳倒她,誠是快事一件,也為本公子的母親出了口惡氣!”
他嘴上說着這些陰謀詭計的言語,神情竟是一片從容泰然!
他完全不像是一個年僅九歲的孩童!
婷婷慨然道:“柱殿下年紀尚幼,真不該有如此沉重的心機。”
公子柱笑道:“美人小姐姐,本公子乃是帝王家的孩子,倘若沒些心機,下場可是很慘的。本公子的父王便是幼年無寵,被祖父派到了燕國為質,若非多年後伯父意外薨逝,父王他這輩子也難有回國之機,更別提當大王了。本公子可不願意像當年的父王那樣,遠赴異鄉、俯仰由人。因此本公子必須利用契機,争取父王的關愛。”
婷婷理解公子柱的心情,和顏悅色的寬慰他道:“今日妾身瞧得明白,大王是非常關愛柱殿下的。”
公子柱道:“恩!”
婷婷又道:“但柱殿下裝病,也是真的把大王、太後、唐良人,還有其他好多人,包括妾身在內,都給吓壞了。”
公子柱道:“父王和祖母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經得起這驚吓。本公子的母親确實膽小懦弱,但如果今日的驚悚悲傷能為她換來父王的關照,那也是值得的。美人小姐姐嘛,你玲珑聰慧,早就洞悉實情,也吓不到哪兒去。至于其他人,本公子不在意,也就顧不得了。”
一番話說得有條有理,語氣四平八穩!
婷婷又幽幽的嘆了口氣。
公子柱攥住她衣袖,焦急的問道:“美人小姐姐又不開心了嗎?你是不是覺着本公子心機重、太刁滑,所以厭惡本公子了?”
婷婷莞爾:“妾身并未那樣想。”
公子柱一臉認真的道:“美人小姐姐你放心,雖然本公子心機深重,但本公子絕不會謀害美人小姐姐你!相反的,他日若美人小姐姐遇着麻煩,而你那打仗很厲害的将軍丈夫沒法收拾局面,本公子還可為你效勞、護你周全!”
婷婷“呵呵呵呵”笑得直拍腿,道:“柱殿下越說越沒邊嘞!”又溫和的道:“妾身方才嘆氣,是因妾身憂慮,柱殿下心機重了,難免影響生活之樂,在妾身看來,柱殿下這個年紀本該是無憂無慮的。”
公子柱也笑了,抱着婷婷衣袖道:“本公子一見到美人小姐姐,就無比快樂!”
婷婷道:“柱殿下,以後可別再裝病吓人了。”
公子柱道:“知道。本公子也懂的,這種伎倆多用了就不靈了!”
婷婷無可奈何的笑笑。
公子柱道:“美人小姐姐,本公子今日裝病的事,你不會告訴其他人吧?”
婷婷道:“當然,妾身一定為柱殿下保密。”
公子柱皺着眉道:“本公子說的‘其他人’也包括你的将軍丈夫哦!”
婷婷笑道:“他不會過問這些,妾身也不會和他講。”
公子柱心滿願足,又和婷婷分着吃了幾塊糕點,而後他便躺下安睡,婷婷靜靜的守在他床邊。
約半個時辰逾過,嬴稷、太後、唐良人、希兒用完膳進來寝殿。
婷婷文雅的行禮,公子柱醒轉,也要向父母及祖母行禮,嬴稷欣喜的道:“柱兒曉得禮貌了,定是病好了!”
唐良人撲上去一把摟住公子柱,聲淚俱下的道:“柱兒!柱兒!你是好了嗎!沒有鬼怪再騷擾你了吧!”
公子柱笑得天真爛漫,道:“鬼怪都被美人小姐姐打跑啦!美人小姐姐救了孩兒!”
婷婷不禁一呆,随後搖手笑道:“青天白日的哪裏會有鬼怪,柱殿下定是做了夢,把夢境當真了。”
嬴稷眉開眼笑的對婷婷道:“小仙女莫要自謙!你是真真正正的仁惠仙家,總能救人于苦難!”
婷婷道:“可臣婦确實沒見到鬼怪,更別提與鬼怪打架了,臣婦一介凡人也是打不過鬼怪的……”她自不能說破公子柱“裝病”之實情,只得不停的推辭,頗為苦惱。
唐良人“噗通”跪在她跟前,叩首道:“多謝國尉夫人救了柱兒!您救了柱兒,便也是救了妾身一命!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永世銘記,但求他日可以恩恩相報!”
婷婷吃了一大驚:“唐良人豈能叩拜妾身!這萬萬使不得!”連忙跪下,朝唐良人回磕了幾個頭。
嬴稷立馬呼道:“哎,你們兩人都起來!”
執事宮女攙着唐良人起身,唐良人又撲到公子柱床頭,哭哭啼啼的和公子柱抱成一團。
希兒扶起婷婷,溫婉的道:“小仙女辛苦啦。”
婷婷握着希兒之手,道:“希姐姐,你可要信我,我沒那麽大能耐。”
希兒笑道:“你慌什麽?即便大王和太後都認定是你驅除了鬼怪,他們又不會再委派你去別地兒斬妖除魔,只不過是給你些賞賜罷了。”
婷婷道:“無功不受祿嘛。何況今日整天,諸位醫官和侍者都比我出力多。”
嬴稷朗聲道:“那就統統都有賞!如此一來,小仙女就不會不自在了吧?”
婷婷無言以對。
嬴稷心情甚佳,滿臉堆笑的要和婷婷多說說話,那邊公子柱嬌氣的喚道:“父王,父王。”嬴稷大感逆耳,卻也只能顧念着公子柱疾病初愈、身體虛弱,先湊到了床沿。
公子柱蜷在母親懷裏,兩只手一手拉着嬴稷,另一手拉着太後,道:“父王,祖母,你們今日能多陪陪柱兒嗎?”
太後慈祥的道:“柱兒乖,哀家與你父王今日就留在蘅芳殿了,今晚讓你父王陪你睡覺,好嗎?”
公子柱喜道:“那太好啦!”
唐良人含淚笑道:“多謝大王,多謝太後!”
太後與執事宮女道:“你去把徐飛召進來,再給柱兒診視診視,以求穩妥。”
執事宮女領旨,去寝殿外喊來徐飛。徐飛進殿後先向婷婷使了個眼色。
婷婷正望着公子柱一家發愣,陡見徐飛使眼色,倒也當即會意,立刻朝衆人施禮,退走出殿。
這一退一直退到了蘅芳殿的正殿。
白起如山岳般一動不動的站在殿堂中央,劍眉深鎖,目光沉冷,牙齒咬着嘴唇。
他很是焦慮,很是着急,卻礙于宮廷禮儀的約束,不能抒發!
他已隐忍了許久,壓抑了許久。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快窒息!
幸而婷婷輕盈的疾奔至正殿,霎時間,他劍眉軒展,目光灼亮,唇角溫柔泛笑!
“婷婷!”他高喊道,雙臂壯闊張開。
婷婷毫不猶豫的投入他懷抱,雪白的臉頰貼着他胸膛,微微的蹭了兩蹭。
魏冉坐在一旁喝茶,眼睛瞅到這情形,手一哆嗦,茶水灑了半杯,道:“我嘞個天啊!”
白起緊緊摟着婷婷,柔聲道:“你怎麽了?似乎情緒不太好?”
婷婷擡手拭去睫毛上的淚珠,道:“沒有。我是剛才見着柱殿下向父母和祖母撒嬌,心中有些感觸……”
白起笑道:“所以你就向我撒嬌了?”
婷婷踩了白起一腳,仰首質問道:“不行嗎!”
白起笑得更濃情密意,道:“當然行,你每次向我撒嬌,我都非常高興!”
婷婷又踩他一腳,傲慢的道:“哼!”
魏冉放下茶杯,樂呵呵、笑眯眯的站起身,問婷婷道:“小仙女,你以前也是這樣跟你師父師姐撒嬌的嗎?”
婷婷答道:“妾身的師門規矩嚴謹,妾身不敢壞了風氣。”
魏冉嘆道:“那真是可憐!”
婷婷道:“不同的境遇有不一樣的生活之道而已,妾身倒不在意。”
魏冉笑道:“我是說你的師父和師姐可憐,她們竟不知道,你對她們撒嬌,那就等于給她們吃仙丹,能讓她們頓時飄飄升仙,比苦練仙法方術強上百倍!”
婷婷微笑道:“哪有的事?魏相國這玩笑開得太大啦!”
魏冉道:“我沒開玩笑,你若不信,只管問白起。”
婷婷果真問白起道:“老白,魏相國所言可是真的?”
白起把婷婷摟得愈緊,鄭重的說道:“是真的。因此你只能向我一人撒嬌。”
婷婷雪頰浮紅,嫣然一笑。
魏冉正要感慨一番,眼睛餘光卻突然瞟見秦王嬴稷的身影。
嬴稷呆立在珠簾後面,雙目怔怔的望着婷婷。
原來之前婷婷辭出寝殿,不多時嬴稷也以“與相國商議要務”為由跟了出來,走到正殿後門口,恰巧目睹婷婷偎依在白起懷裏,嬴稷心中痛如刀絞,便停下腳步。之後又聽到魏冉說“飄飄升仙”,聽到白起囑咐婷婷“你只能向我一人撒嬌”,嬴稷的心便與撕碎了無異,暗恨道:“為何我偏偏沒有這個福分!倘使我能和白起換一換身份,讓小仙女也沖我撒嬌,哪怕僅是一天的光景,那也是天大的美事……”
魏冉見嬴稷眼神呆滞、面色黯淡,知其心情沉郁,遂“吭”的大聲一咳,躬身作揖:“參見大王!”
婷婷驚詫的低呼:“哎呀!”連忙小跳着掙開白起雙臂。
白起微微一笑,和婷婷一道朝着嬴稷行禮。
嬴稷強作鎮定的走上前,道:“小仙女勿要驚惶。”
婷婷低着頭,不接話。
魏冉岔開話茬,道:“大王,木牌一事,已水落石出了。”
嬴稷道:“哦?說來聽聽。”
婷婷思忖這應是君王與臣下議論大事,自己不便旁聽,遂要移步回避。嬴稷笑道:“這會兒并非廷議,小仙女無需回避。”
婷婷謝恩,留在白起身畔。
魏冉把柏岩生事,以及柏岩與趙王雍、趙何的恩怨情仇一五一十詳細說了。
婷婷耳聞“沙丘之亂”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心底直為趙何一家的慘禍哀傷遺憾,不自覺的細聲悲嘆。
白起伸手輕撫她纖腰,默默安慰。
魏冉請示道:“大王,您打算如何處置趙勝和趙國?”
嬴稷問白起:“白卿家,依你之見,現下是否是攻趙之良機?”
白起道:“回大王,攻趙乃随時可行之事。”
魏冉笑道:“倘若現下秦趙開戰,只怕魏國會趁機裹亂。魏國一向不老實,我等絕不可讓魏國占了便宜。”
嬴稷道:“舅父的意思是,若要安心伐趙,就得先制服魏國?”
魏冉笑道:“大王睿智,此亦是我軍原先的部署。”
嬴稷尋思了片刻,點頭道:“也罷,寡人不可因奸人挑唆而改變作戰部署,何況趙王雍昔日帶寡人離開燕國,也算有恩于寡人,寡人今次暫且饒過趙勝與趙國,就當是償還趙王雍的人情了。”
魏冉躬身道:“大王英明仁義!”
于是嬴稷下旨釋放了趙勝,木牌詛咒之事再不于追究,吳夫人也未受到牽連。
次日,嬴稷晉唐良人為夫人,以慰其養兒之艱辛。
午時将近,蔡牧帶領一支車隊來到白起家,說是秦王和太後表彰白起夫婦追查疑案、看護公子柱之功,按例行賞。
諸多賞賜之中有一只狹小的錦盒,蔡牧本要依照聖旨親手交給婷婷,但白起和婷婷這日起床晚,婷婷尚在卧房內梳頭,只能由白起代收。蔡牧請求道:“白将軍,請務必将此禮物呈給夫人過目,小的謝過了!”
車隊離開後,白起回到卧房,将錦盒遞給婷婷,道:“這是大王賞你的,一定要你親自過目。”
婷婷道:“哦。”
白起坐到到婷婷身後,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長發。
婷婷道:“老白,你替我紮個辮子,紮高些。”
白起溫和的笑道:“好。”
婷婷打開錦盒,見盒子裏是一根純金打造、精雕細琢的竹節形發簪,不禁贊道:“金子做的發簪确實閃亮呢!”
她從案上拿起一根白玉雕成的長戟形簪子,道:“我今日戴這個簪子吧,這簪子有意思!”
白起笑道:“好,随你高興。”
這長戟形白玉簪子原是數日之前白起在鹹陽城裏買的,當時白起和婷婷散步路過一個玉匠擺的小攤,那玉匠制作的發簪皆是兵刃形狀,婷婷誇贊“有趣”,白起不假思索的就将所有兵刃發簪全部買下。
五日後,趙勝及其部衆,帶着柏岩的骨灰,離開鹹陽,返回邯鄲。
吳夫人無法送別親人,心中凄涼,在瓊琚殿黯然神傷、泣涕沾襟。
忽聽寺人通傳道:“唐夫人來了。”
吳夫人稍覺吃驚,連忙擦幹眼淚,補了些妝,雍容都麗的走到正殿中招呼。
唐夫人的衣着妝容頗為簡素,但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氣色再不似從前那般孱弱怯懦,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此消彼長,吳夫人越發心涼,道:“唐夫人昔日從不與本宮往來,今兒怎有興致惠臨瓊琚殿?”
唐夫人道:“本宮獲知妹妹的親人走了,心想妹妹一定愁苦不已,是以前來陪妹妹說說話,寬解妹妹的愁緒。”
吳夫人冷笑道:“唐夫人費心了,本宮可不是懦弱之人。”
唐夫人笑道:“懦弱有懦弱的長處,争強也有争強的短處。妹妹喜好争強,在這後宮中是盡人皆知之事,可到頭來又如何呢?本宮正是要勸勸妹妹,做人須得謙遜和平,方可福澤綿延。”
吳夫人道:“唐夫人無需惺惺作态的譏諷本宮。你除了比本宮多一個兒子,卻還有什麽能與本宮一較高下?”
唐夫人笑道:“論姿貌年齡,本宮如今的确不如妹妹,論出身,本宮也是比不得妹妹高貴。可是本宮的柱兒卻是個了不起的孩子,有柱兒在本宮身邊,本宮可就比妹妹強了百倍不止。”
吳夫人冷笑道:“後宮中并非只有公子柱這一位公子,況且公子柱僅是大王的次子,又不是太子。”
唐夫人笑道:“妹妹難道沒發現,柱兒和國尉夫人頗是投緣?”
吳夫人道:“那又如何。”
唐夫人笑道:“柱兒與國尉夫人走得近,便是與國尉白起将軍走得近,亦是與魏相國、與太後走得近。這幾位皆是秦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往後都會幫襯着柱兒,幫襯着本宮。相比之下,妹妹的親友遠在趙國,幾年都見不上一面,又能對妹妹有多少助益呢?”
吳夫人朱紅的嘴唇瑟瑟顫抖。
唐夫人又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恐怕妹妹未曾敢想,那就是大王自己的心思。妹妹時常自負美貌,嘲笑本宮肥胖粗笨,但本宮年輕之時何嘗不是花容月貌的品質?咱倆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走不進大王心坎裏,大王心裏的人兒,是國尉夫人,是他的‘小仙女’。”
吳夫人道:“大王心裏既沒唐夫人,唐夫人卻還洋洋自得?”
唐夫人笑道:“本宮失寵多年,早就不奢望大王的真心真愛,本宮只求大王多多垂愛柱兒。這本來絕不是易事,但本宮萬沒料着,柱兒竟有本事讨得‘小仙女’的關愛。只要‘小仙女’關愛着柱兒,常與柱兒親近往來,大王愛屋及烏,也會在柱兒身上多花心思。”
吳夫人冷笑道:“原來你的心機慎密如斯,本宮一直都小瞧你了!”
唐夫人起身施禮,道:“妹妹趕緊也生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吧,否則在這後宮裏,你還憑什麽争強?”說完這句,她便施施然走出殿堂。
吳夫人回到寝殿,疲倦的伏在床邊,淚水潸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