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從進入鴻泰酒樓,童氏就有些放不開手腳,不光是她,此行鐘家人幾乎全都如此。他們這樣還算好的,鐘家有祖業,族中嫡支也稱得上興盛,族人多少有些見識,饒是如此,仍頗為拘束。

初時童氏很不好意思差遣大師傅,若非手中握着獨家秘方,她連進鴻泰酒樓的勇氣都不一定有。現下好了,見到王大廚眼睛冒光的樣子,心內底氣足了幾分,原本低頭含胸,目不斜視,現在都敢擡頭看人。

鐘慶然聽到動靜,視線轉向門口,正好瞧見他阿奶一副昂首挺胸的精神樣,差點沒笑出聲來。

随着小二的動作,屋內盈滿魚的鮮香味,引得鐘家人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周掌櫃各夾了幾筷子嘗了嘗,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打定主意,一定要買下這個方子。大周朝腥味處理方法算是不錯,不過萬事萬物最怕的就是比較,兩相一對比,就論出高下,這兩道魚滋味較以往更好。

要是自家不能拿下,東家那就不好交代了,對于到底給多少價,周掌櫃心中自有一本賬。他垂下眼簾,眼珠微微轉了轉:“三十兩,包括兩道菜和去腥法子。”

鐘家其他人齊刷刷看向鐘老爺子,成不成就看他的決定。

鐘老爺子想過價格不會高,卻沒想到會這麽低。別看三十兩似乎很多,就他家老三一個二廚,一年的工錢加賞錢怎麽也有十來兩,更不用說大廚。那兩道菜也就算了,關鍵在于那個去腥方子,這東西價值可不小。

不過鐘老爺子也清楚,能有這個價其實已經不錯,平民百姓哪敢同這些商家較量,雖說士農工商,真正說起來,農戶也就面子上好看,裏子如何,誰心中沒有一杆秤?商人背後都有依靠,農家人別說欺負他們,不被反過來欺負都算好的。

“五十兩,鴻泰酒樓獨家享有秘方,再有允許我們在除平陽縣城以外的其他地方做小買賣,不會影響鴻泰酒樓生意。”

鴻泰酒樓名聲不錯,周掌櫃終究是個合格的生意人,為了一個可能讓酒樓更上一層樓的方子,而陰招盡出,連點小錢都舍不得,還真就不是他的路數,便也不再墨跡,聽到鐘老爺子開出的價碼,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雙方商量妥當,周掌櫃叫人拟契約,待墨跡一幹,便推到鐘老爺子面前。

鐘老爺子只識得幾個字,勉強能看個契約,過目之後轉手交給唯二識字的鐘慶然閱看,算是多一份保障。

鐘慶然知道以自己小輩的身份,最好不要随意開口,想到家中的情況,再想想自己的身份,總不可能真當自己是小孩子,看完契約便提出自己的看法。

“關于保密問題,周掌櫃,我家只能确保不會由我們這邊外傳,要是貴店傳出去,或者旁人自己參透,這我們鐘家可不擔責任,這點也得加入契約中。”

鐘正禮嘴張了張,見其他人包括爹娘都沒意見,也就沒出口教訓。這個三侄子,還真不是他能随意說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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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掌櫃這時才注意到鐘慶然,不由多看了兩眼。

鐘正禮就不說了,二廚并非一般人能當,長的也算是面白身圓。除此之外,在場之人中就屬鐘慶然最耐看,面上沒留下半點生活艱辛的痕跡,臉頰紅潤,膚色雖比不上鐘正禮,比之其他人卻要白上幾分。他身上很有肉,個頭不矮,身體結實,眼下雖還沒長開,卻已能預見,日後定是個俊俏小郎,除了穿戴不能和富家子弟比,其他還真沒多大差別。

要是鐘慶然知道周掌櫃這麽看待他,定會反駁幾句。也就近幾個月養病,夥食較以往都要好,才養的他這麽健康,擱以前,恐怕只有身體壯實這一項還算能拿得出手,其他卻是不能與現在相提并論。

周掌櫃沒有難為鐘家人,既然鐘老爺子不作聲,就表示默認鐘慶然這一行為。他略一合計,知道不會對鴻泰酒樓産生實質性影響,不過少了一個把控鐘家人的便利條件,略微有些遺憾罷了。想明白後,周掌櫃叫人重新拟了份契約。

農家像鐘慶然這般年紀也不算小了,顯見得家裏對他很是寵愛,有這種稍顯出格的行為倒也沒引起周掌櫃太多注意。

契約再次謄寫完畢,鐘慶然照着上面內容逐條為鐘家人念了一遍,确定無誤之後,鐘老爺子在上面簽字畫押,此次交易就算完成。剩下的事情便交給童氏,為了避免閑言碎語,鐘老爺子也跟着周掌櫃前往竈房。

不多時,廚房中只剩鐘老爺子夫婦和周掌櫃三人,閑雜人等全被清理出去。

童氏将‘醬爆小螺’和‘香辣紅鳌蝦’從材料拾掇到如何烹制從頭到尾細致操練了一遍,周掌櫃看完并上手嘗試之後,便埋頭在一旁奮筆疾書。

等事無巨細全部交代完,童氏才祭出最重要的一味調料——姜,并當場燒了一份簡單的紅燒鲫魚。味道雖不能和王大廚烹制的相比,識貨的周掌櫃卻一眼瞧出姜片的作用。讓他有些不能接受的是,這東西實在是太簡單了,怪不得鐘家人捂得緊緊的,實在是一說出來就不值錢了。

周掌櫃心中閃過一絲懊悔,很快便被按下,五十兩銀子還不被他看在眼裏,沒必要為這麽點銀子折了鴻泰酒樓的招牌,盡管心中有絲不滿,他仍然面帶笑容把鐘老爺子夫婦給送走。

事情一碼歸一碼,生意做完,鐘家便不被周掌櫃放在心上,他該考慮的是如何保密,若只加這一味調料,不出幾個月就會被人辨認出,這還是保守估計,再倒黴點,不用十天半月就可能被對頭識破,這五十兩銀子帶來的收益可就有些不夠看。

出了酒樓,鐘家一行人別過鐘正禮,心神無屬地邁着步伐,直到走出小巷子,衆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也太好賺銀子了,只要這麽來個幾次,鐘家就會步入小富行列。不過他們也知道這是異想天開,銀子真要這般容易賺,他們早就發了,哪用等到現在?事實的确如此。

河灣村地理條件不錯,比窮山溝裏的村子生活好過不少,上等良田就要七八兩銀子一畝,這麽一算,五十兩銀子只夠買六七畝良田,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多,盡管這樣,卻也沒哪個農戶會認為這是一筆小錢。

要知道,農家在自有田地數量不足時,就算一年到頭錢賺的不少,手頭活泛的銀子也不會多。為何?緣于農戶一有餘錢就想着用來添置田産家夥什。不過,這樣每年都有盈餘置産的農戶為數很少,大多還是分家後日子過得緊巴巴,好容易過幾天好日子,又到了分家的時候,生活水準驟降,更有甚者日子越過越艱難,要靠舉債度日。

小五房鐘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他們一脈日子越來越難過,到鐘老爺子這裏,連個學子都快養不起,難免被其他四房長支看不起。

鐘老爺子一拿到錢,想的就是還債,然後拿出一半銀子買幾畝田,剩下的充作小兒子的束脩和考學費用,以及大孫女的嫁妝錢。

眼看到了大街上,鐘老爺子收起紛雜的思緒,帶着兒子們往集市方向奔去,鐘慶然則跟着童氏去辦事。

鐘家人帶來的所有食材,不管是小螺,還是紅鳌蝦,都已經被鴻泰酒樓包圓。這些東西外面多的是,特別是小螺,小溪河流岸邊一摸一大把,賣不上價,一斤只給三文,紅鳌蝦倒是要貴一些,也就跟魚差不多價,賣給酒樓好歹也能有個六七文一斤。這還是鴻泰酒樓給他們的優惠價,其他人來賣,估計連這個價格都不會有。等以後這些水産被大衆廣為認可,估摸着這價格就能漲起來。

鐘老爺子這把年紀,擱在大周朝那妥妥是老人一個,眼下看着卻不比壯年人差上多少,邁起步子格外有勁。一想到有了這筆錢,家裏就能寬松不少,老婆子也不用再扣扣索索,精打細算,三孫子也能吃用更好,鐘老爺子就覺得整個人都充滿幹勁。

家裏的情況他不是不清楚,可人誰沒點偏愛,三孫子可是救了一大家子的命,享點福是他應該的,再說他也沒有虧待其他人,至少沒餓着他們,家中誰沒點私房銀子?這些他和老婆子兩人都睜一眼閉一眼,僅就這點而言,他們家在河灣村都是出了名的寬容。

鐘老爺子持這麽個想法,耐不住家中其他人不這麽認為,這一點他很清楚,便想趁着自己還能動,為三孫子攢下點家業,這次就是最好的時機。

多了不好辦,給慶然名下購置一畝田,兒子媳婦們就算有怨言,也不好為難。畢竟這次那麽大筆銀子都是靠着三孫子賺的,家中未婚男子收入大部分要上交,扣除這部分,餘下那些也足夠買一兩畝田地,這可不是他偏心,鐘家規矩歷來都如此,誰要是不服,就把各家私房都上交,相信沒人會這麽傻。

鐘老爺子知道道理雖則如此,但當數目大到一定程度,人就會無視之前的規矩,只顧盯着明晃晃的銀子看。他作為一家之主,哪裏管得了那麽多,這次可不是他偏寵,鬧起來也是他們無理。

如此想着,鐘老爺子臉上浮起一抹笑容,找了個地方開始賣家中的零頭碎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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