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段時間,鐘慶然日子過得很悠閑。

鐘老爺子看他不再像之前那麽乖,又恢複了以往的做派,三不五時就不見蹤影,起先他還能忍住,後來實在看不過眼,把他拉進上房,仔細詢問對逍山的打算。

也是,鐘老爺子作為農家人,最看重的莫過于田地。山林雖不是必需品,但既然已經買下來,那自然也得好好打理。鐘慶然倒好,剛買下時,動靜鬧得很大,将整個逍山腳下都圍了一圈荊棘,可那之後,也就叫人收了山貨,再往後,便是半點動作都沒有。

鐘老爺子可以說比鐘慶然還急,又不是錢多到沒地兒花,豈能任它荒着?要是鐘慶然沒有安排,他就準備自己上了。

鐘慶然聽到鐘老爺子的問話,才想起來,他似乎沒跟家裏人說過,忙回道:“爺爺,山裏我準備種藥材菌菇之類,再隔出一塊地方放養雞,這個不賣,就供自家吃。”

知曉三孫子心中有打算,鐘老爺子就沒準備再插手。他點了點頭,算是想明白三孫子遲遲不見動靜的緣由:“按你這麽做,需要有人照看,還得有人守山,不說別的,至少得起個宅子,你是不是錢不夠才一直沒有動作?”

“嗯。”鐘慶然老實承認。

“沒錢,房子就少建幾間,不用一次全部造好。村裏有不少人家都這麽做,再過段日子泥土将徹底被凍實,到時候再動工,活就不好幹了。”說到這裏,鐘老爺子眼睛一亮,有了主意,“要不這樣吧,這錢我先墊上,先起個三五間房,再去買一房人。”

鐘慶然聽了,心裏一熱,鐘老爺子這是真心為他着想。他到現在還沒動靜,不就是想着,即便現在起了房子,也沒什麽用,反正他自己不可能住到山上去,買人就算了,建房子後,他是沒錢再做其他的。鐘老爺子這個法子,卻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前提是,這事不能被家裏知曉。

還好,這點倒是不用太過擔心,權當是他借了鐘慶書的。

磚瓦房成本太高,鐘慶然折中選了泥瓦房,不能和鐘家相比,可也比不少還是茅草頂的屋子好多了。

起房子,可不是小事。上回還只是圍籬笆,現在直接在山上動土,動靜比之前還大。這次,鐘老爺子沒有全權包攬,去找人、買貨都拉着鐘慶然,讓他在一邊學習,順便把他介紹給人認識。

鐘慶然起房子,鐘正仁夫婦自得照管,鐘正智也跟着,鐘正義又豈能一個人坐着不動?如此一來,鐘家幾個壯勞力都準備上山幫忙。還好,被鐘慶然給攔下。慶和坊生意好,家人制作的速度都快有些跟不上趟,起房子的活累着呢,既然兩邊都需要,還不如做些輕省又更賺錢的活。

鐘正仁一聽二兒子的話,想了想,覺得這話沒錯,公中的活更重要,至于慶然,私下裏多幫一把便是。想明白後,他很快又将全副心神投入到藤編之中。

鐘慶然眼角抽了抽,想着就他爹這個老實勁,要不是鐘老爺子為人還算公正,恐怕就是那種付出一大堆心血,結果得到少之又少,被爹娘壓榨之人。

不過,這會不會就是鐘正仁知道鐘老爺子的為人,才這麽聽他的話?鐘慶然表示這問題太過深奧,他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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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日頭不夠厲害,做好的泥磚都要曬上好些天才能幹,除了這道工序有些費時之外,其他的倒是很快。不出半個月,五間屋子拔地而起。

前面兩間是正常房間大小,邊上還有配套的竈房雜物間等,圍成一個小院子,看着也挺像那麽回事。後邊三間則是專門用來種植菌菇的大間,窗戶開得很小,和生活區隔離開來,自成一方天地。

房子有了,人更是早一步就到位,是一家四口,夫妻帶着兩個兒子,一個個都瘦的跟個麻杆似的,瞧着就讓人心裏發慌。

鐘慶然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也很是吃了一驚。他在河灣村待了半年多,瘦成這樣的,還真是第一回見,看着就跟難民沒多少差別。

人是鐘老爺子找的,據他說,這一家子家鄉遭了難,都餓了好些天,實在過不下去,這才自賣自身,兩夫妻自己倒沒什麽,總得給孩子留條活路。

鐘慶然唏噓不已,河灣村是附近村子中日子最好過的,他很少看到真正家徒四壁的村民。之前他是有到過臨近村子,那也只是做生意,匆匆一瞥而過,遠沒有直面來得有沖擊。

鐘老爺子買下這家人前,就請郎中瞧過,別看他們瘦成那樣,身體倒是沒有太大問題,只要養一陣就能恢複。

鐘家各房見到鐘老爺子都還沒有下人,鐘慶然竟然開了這個先例,一個個更是熱情高漲。他們即便眼紅,可一想到以後他們也能照着做,心裏就火熱。

自從鐘老爺子表示各房可以光明正大置産之後,上到大房,下到五房,都摩拳擦掌,勁頭十足。

鐘慶然給他們帶了一個好頭,買山買地不說,只要有地方安置,有錢,就能買人幹活,各家眼裏都有一道光,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鐘慶然這般。

這并不是空想,慶和坊開業不到一個月,鐘老爺子就有錢送四個孫子進族學,現在又過了将近一個月,家中想必積攢了不少銀子,照這般下去,這日子還能差嗎?更讓人有動力的便是,現在鐘家人做事都是有工錢的。

鐘慶然還記得,他這個建議一說,童氏就極力反對,都是一家人,讓兒孫做事,竟還要給錢,這是哪門子道理?

鐘老爺子悶不作聲半晌,到後來,有些渾濁的眼睛都染上了幾分亮色:“老婆子,先別急,慶然你還不知道?先聽聽他的意思。”

童氏稍有些激動,這也就是在鐘慶然面前,換個其他的兒孫,估計連這口都不敢開。激動歸激動,童氏理智尚存:“乖孫,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爺爺,奶奶,要是換成你們幹這個,是有錢拿做得多,還是全上交公中更有幹勁?”鐘慶然不說什麽大道理,直接讓人代入進去想。

童氏一愣,她當兒媳婦時,也是盡可能為自個小家攢錢,雖說公中的活沒有懶怠,可要說有多願意,這還真不能昧着良心保證。再說,還有兩個妯娌在,幹多幹少誰心中沒個數?再勤快,有人比自己懶,這勤快勁又能維持多久?人大抵都是這樣,沒有幾個人能心甘情願辛苦自己一大家,而看着其他人輕松過日子。

沒讓兩老多想,鐘慶然又接着說道:“爺爺,奶奶,外邊雖然仿品很多,慶和坊生意卻一日比一日好,還沒人來搗亂,光靠家人,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到時候還不是要請人?不如為家人也開上工錢,有錢拿,除了懶人之外,誰不願意多做一些,也能推遲請人的時間不是?”

鐘慶然話語一頓,繼續往下說:“這些還是小問題,最關鍵之處在于,叔嬸們每月都能攢下一筆不小的私房,這心不向着爺奶,還能向着旁人不成?”

鐘老爺子聽鐘慶然這麽一說,想得更遠,只要公中錢多,就不用擔心兒子媳婦有分家的念頭,也不用怕他們會鬧騰。更重要的一點便是,生活有了奔頭之後,他們就不會老瞅着三孫子那點東西眼熱。家裏是非少,一家子人擰成一股繩,這日子只會越過越好,有再多的私心,也得給他憋着,誰都不敢出頭,就怕他一個不高興,把他們給分出去,有好日子不過,哪個願意過差日子?

想清楚之後,鐘老爺子便開口說道:“慶然,這工錢怎麽給?聽你的意思,是要按件算?”

鐘慶然早有準備,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兩老:“按件算,能最大程度減少偷懶。開發新品時,可以按時間給錢,對了,還需要設個獎勵,誰成功将新品首先做出來,就給誰額外加錢。這樣子,新品成功率估計會大大提高。至于到底給多少錢合适,這個,還是由爺爺您定吧。這是給外面人的價,自家人嗎,現在可以稍低一些,等到以後請了人,這價格就得比其餘人提升一截,這樣他們才不會心裏不好受。”

定價這方面,顯然鐘老爺子比鐘慶然更合适,他就不指手畫腳了。

鐘老爺子被說得有些心動,他最愁的不是別的,就是一家子人心難齊,這讓他總有些郁悶。可人心這東西,還真不是他能控制的,怎麽協調,就看他這個一家之主的能力。

問題是,沒錢的情況下,怎麽做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結果。畢竟誰沒點小心思,就連他自己也是,都成了家長,要還這也不能做,那也不可以,那活得也太憋屈了。他也只能在一個合适的範圍內,盡量一碗水端平。可事實便是,即便他還算明理,家裏小矛盾依然重重。

自從上回定下各房可以明着置産後,他們對鐘慶然的不滿都大為減少,顯然,這種利益分攤的事很有可行之處。

雖然鐘老爺子沒說到底給多少工錢,但童氏心裏清楚,這麽多人,每天怎麽也得給出去幾百文,就算那是自己的兒孫,也心裏滴血般疼痛。可慶然說得也有道理,這樣一來,是非的确能少許多。不光是剛才說的那樣,還有一點也不能小看,大家都忙着掙錢,空閑時間少,東想西想的時間就減少,歪心思自然也随之大減。

可看着本來能入口袋的銅錢,嘩啦啦全跑他人口袋裏,童氏心裏就不是滋味,別管這些人是不是自己的兒孫,被人掏口袋的感覺都一樣。

自從來到大周朝後,鐘慶然也成了個小財迷,對于童氏的想法大概能體會一二,看她黑着臉,又不得不贊成,一臉糾結萬分的樣子,鐘慶然便笑着開口勸慰:“阿奶,您別心疼,這給出去的錢,早晚能賺回來。對了,我倒是想起個事,大家都有私房,就爺奶沒有,要不,從明兒個起,你們也給自己開工錢?那樣一來,這錢想怎麽用,其他人可就管不着了。”

童氏霎那間烏雲轉晴,這還不止,不過須臾,又變成豔陽天,樂得眼睛都只剩一條縫,拍着大腿站起:“好,好,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還是乖孫腦袋好使。以後用錢,就不用想着家裏人的意思,我愛怎麽用就怎麽用,誰都管不着。”

鐘老爺子眼中也染上了幾分笑意,這還真是燈下黑,他考慮到所有人,就沒想到他自己。用公中的錢,即便他是一家之主,也得先考慮一番,不能太過任意妄為,用自己的私産,可就不同了,就像老婆子說的那樣,愛怎麽用就怎麽用,誰都沒有置喙的權力。

兩老算是開啓了一扇新大門。當然,這并非鐘慶然的獨創,大凡有些家底的人家,給家人發月錢,那都是極為平常之事,但放到尋常百姓家,就顯得超乎尋常。大多數人連吃都未必吃得飽,哪裏會往這方面考慮?更不用說把添置私産擺到明面上,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自那以後,鐘家規矩大變,各房積極性都被調動起來,不就是想為自個小家摟錢嗎?鐘老爺子直接把這事情擺到臺面上來,想得到更多,那就用各種勞力來換。

別看就這麽一點變化,效果卻非常好。不說別的,光每天一日三餐這些日常活計,輪到的人都會盡快完成,好騰出時間做針線。童氏看了,臉拉的老長,足足黑了好幾天,臉色才恢複正常。

鐘慶然在房裏悶笑出聲,他覺得這樣才正常。時間是擠出來的,這話說得真對。縱使心裏沒有其他想法,做事勤勤懇懇之人,有了動力之後,幹活速度也都還能提升一截,更不用說那些磨洋工的人。

童氏見到這個樣子,沒有當場發飙都算她脾氣好。其實,童氏很想當面喝罵幾句,可是瞅瞅,家裏幾乎人人如此,她要罵誰?該怎麽罵才能消氣?沒其他法子,不過是指桑罵槐一陣,最終只能采取眼不見為淨的辦法,讓自己別想那麽多。

這一招确實讓鐘家和諧了幾分,自從鐘慶然好運擁有一座山頭之後,盡管鐘老爺子給了補償,但衆人私下裏想起來念叨一陣,那是免不了的。現在卻将豔羨化為動力,為整個家拼搏的同時,還能為自個小家攢私房,這是個共贏的局面,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該怎麽做。

鐘家人不管心裏想法如何,起碼沒有一個蠢到沒邊。他們算是鬧明白,鐘慶然就是風向标。這從此前種種,就能看出,為了給他争到足夠好處,鐘老爺子是想盡辦法。

原先不少人私底下有怨言,現在卻都閉緊嘴巴。不說鐘家日子一日好過一日,跟鐘慶然有莫大關系,光是鐘慶然吃肉,他們不僅能喝湯,還能嘗點碎肉末,這是他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若非鐘老爺子還算明理,他們哪會有這樣的好日子過?一家之主權威不是說着玩的,不過若真一意孤行,完全不顧及子孫們的想法,這家也很難起來。心不齊,縱然家主有千般能耐,也無法使家業長久傳承。

許是嘗到了甜頭,看到鐘慶然現在的情況,就想到了自己的未來,這次,鐘家居然一點都看不到鬧矛盾的苗頭。鐘慶然都有些感嘆,錢還真是一個好東西。

要說這法子還真不錯,連已經進入族學的鐘慶陽和鐘慶安,都會趁空做上一些,有這麽個賺錢的好去處,想買點東西還跟爹娘開口要,他們還真不大說得出口。

鐘慶峰就不同,他年紀小,就這段時間來看,至少不是個笨蛋,鐘正義夫婦對他期望甚高,老拘着他看書學習,才七歲的孩子,之前又野慣了,哪裏一下子就能這麽乖?一方不時想出去玩耍,一方又看得緊,真說起來,這效率未必就見得有多高。

鐘慶然基本不到第二進院落,抵不住他的耳報神多,加上偶爾聽到洪氏逮人的聲音,倒是能把前後想個大概。他雖然不贊同,卻不會出面說道,這事輪不上他管,說了得罪人不說,還可能被人诋毀他自己不求上進,就也拉着人墊背。他日子過得好好的,又何苦如此?

看到鐘慶峰這樣,鐘慶然不由想到,明年鐘慶涵也要進學,他可不能讓五弟只一心向學,其他全然不顧。這樣的人,不通俗物,即便科舉熬出頭,進入仕途,也很容易被人給拉下馬。

家裏就連鐘老爺子和童氏,在空閑時分,都會做上一些小物件,也就鐘慶然一個閑人。他總不能一直悶在房裏作畫寫書,可跑到院子裏閑晃,又很是打眼,便三天兩頭往簡明宇那跑。

他倒不是純粹找人玩,簡明宇哪有那麽多閑工夫陪他?主要還是看簡明宇做菌菇培養基。

或許是歪打正着,鐘慶然原本就沒有考慮得太全面,還想着種植方法很容易被人學了去,卻被簡明宇提醒,這門技術的關鍵之處在于培養基的配置,要是能把這個做得讓人看不出門道,那以後就能大批量種植,或者幹脆一點,做培養基的生意也未嘗不可。

虧得簡明宇提示的早,鐘慶然就不用把方法再傳給別人,握着賣身契又如何?被婢仆弄垮的家族都有,洩漏個消息,更是容易得很。

不說別人,就說被他買下的那沈家四口人,要是學會這個本事,先不論他們會不會被人收買,等他們安定下來,手頭有了積蓄之後,就不會想着贖身?一代兩代還成,那孫子重孫呢?但凡有希望,誰願意世世代代為奴為仆?

到時候鐘慶然怎麽辦?讓人贖身不是,拘着也不是,純屬為難人。心狠一點倒也罷了,但鐘慶然明顯不是這樣的人,有人想要傷害他,他還能狠起心腸,什麽都還沒做,就因為背叛可能性極大,就讓他下手,他做不到。

現代千般不好,萬般不好,對人命的看重,是大周朝無論如何都比不了的。

這裏宗族禮法盛行,不說通奸,就說那未成親先發生關系的男女被抓到,自家人還好,一旦這事情傳到外面,若沒人保下,趕出宗族都算好的下場,更有甚者,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這也就算了,起碼有這個膽子的人本就不多,被人欺淩,求告無門,最後不明不白沒了的事,一個村子可能不一定有一例,擴大到一個鎮,一個縣,這數字就大了。

百姓的命都如此,婢仆的命就更不值錢,光想想就讓人發毛。

鐘慶然很是慶幸,鐘氏一族還算有點能耐,鐘家在鐘氏一族也不是毫無說話權。之前都不用太過擔心這點,現在他有了福運珠傍身,又有人保着,就更加不愁。

培養基材料少說也有好幾樣,經過石灰水消毒處理,又經過一道發酵工序,本就不容易被人發現,加上簡明宇細致操作後,使得原材料更加面目全非,沒人指點,想要靠自己偷師,這難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鐘慶然原先沒有考慮太多,想着不過就是種點菌菇,成不成還兩說,更沒想過這能産生多大利潤。結果第一批草菇成熟後,略微一估算,每畝地的利潤相當高,比養紅鳌蝦利潤大上不少。沒辦法,現在紅鳌蝦還遍地都是,怎麽也要等個一兩年,紅鳌蝦價格才會真正起來,到了那時,就算不能價比螃蟹,至少不會相差太多,而不起眼的菌菇,卻是很快就能看到成果。

清楚這些後,鐘慶然就歇了把培養基制作方法交給沈長貴一家的心思。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相信簡明宇,希望他的直覺一如既往的準。他身上佩戴的護身符沒有排斥簡明宇不說,還有些親近,這更加讓他堅信這一點。

在鐘慶然位于逍山的房子建好後,簡明宇就把怎麽照看菌菇的方法,都傳授給沈長貴一家,他家茅草屋中的那些菌菇,也都轉移至山上。他目前的任務就是制作培養基,擴大生産量,争取年前就把三間菌菇栽培室都給種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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